第55章 少女,你要瑪歐的卡片嗎
“她要去找她喜歡的人。”
說話的是坐在桌子另一邊的阿潇。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了——正在夾菜的汪澤, 正在替托托剝螃蟹的老板娘,正在扒飯的托托……還有吓得筷子都掉了的流歌。
“我是說……追星,”阿潇補充了一句, “她千裏迢迢從家鄉來這裏,就是為了追星。”
“……哦是這樣啊, ”汪澤轉頭朝流歌看了一眼,“看不出來你還對明星這麽熱衷——不過你心也太大了, 什麽都不帶就跑出來, 你家裏人知道嗎?還有,你出來這麽久,跟家裏聯系過嗎?”
流歌皺着眉頭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照實說家裏人都不在了,那感覺不太合适——肯定又會被當場同情一波;随便編一個知道或者不知道的情況,她又想不到足夠的前因後果,來解釋支撐起一個完整的謊話。
她從桌上撿了筷子, 歪着腦袋想了又想, 還是開不了口。
看她一直不做聲, 似乎還有點為難的樣子,老板娘拿胳膊肘捅了一下汪澤, 讓他閉嘴, 然後自己轉移話題:“現在小姑娘都喜歡追星, 有什麽好奇怪的——話說你喜歡哪個明星啊?”
話題被轉移進了另一個死胡同。
流歌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在努力回想自己這幾個月來從電視上報紙上雜志上見過的演藝明星的名字,然而一時之間誰也想不起來。
“她喜歡一個中二兮兮的演員,整天拍勇者魔王題材的那個。上次在電影院, 看見他的片子就邁不動腿了。”阿潇又說了。
“我知道我知道,”托托說,“我們班上好多男同學也喜歡那個。”
“哦原來是這樣啊——話說你怎麽什麽都知道,當時你也在?”汪澤朝阿潇瞥了一眼。
阿潇愣了一下,“嘿嘿”笑笑不說話。于是汪澤也笑了,老板娘也笑了,托托左右看看,雖然不懂但是也跟着笑了。
流歌把臉埋到碗裏,扒拉了一大口飯。
吃完飯後,汪澤被打發去洗碗,阿潇和老板娘閑聊了幾句,差不多就到了該走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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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你們真是幫大忙了,”老板娘說,“汪澤他就會說廢話,也不知道好好謝謝你們……”
“應該的啊,”阿潇說,“托托這麽可愛,我們也不能看着她出事不管。”
流歌就坐在邊上,聽他們一來一去地說個不停,手裏剝着一個橘子。要不是汪澤提起,她快要把“還債走人”這件事忘光了。
所以到時候她應該怎麽辦,留下打工,還是離開“追星”?
流歌吃了一瓣橘子。又過去一個月了,她複活的時限比手裏的橘瓣還少了。
衣擺突然被人拉了一下,流歌轉過頭,看到托托站在旁邊,朝她神神秘秘地一笑。
“跟我來。”托托說。
她帶她進了自己的小房間,關上門,然後趴下來,撅着圓溜溜的小屁股鑽進床底下,扒拉出了一個紙盒子。
流歌在她旁邊地板上坐下,看着她打開紙盒的蓋子——裏面是滿滿一盒照片、卡片、明信片,還有貼紙臺歷海報之類的東西。
卡片上都是同一個男人,穿着各種款式的衣服擺出各種造型,眼神或銳利或淡漠,或冰封三尺或陽光普照。
“……這是啥?”流歌問。
托托“嘻嘻嘻”地笑了:“其實我也喜歡他,我有好多他的貼紙呢。他最近的那部電視劇好好看啊,可惜我只能每天晚上吃飯的時候看一會兒……”
流歌明白了,這應該是剛才阿潇說自己喜歡的那個人。
托托把紙盒子往流歌面前一推:“你挑幾張吧,送你。”
“為什麽送我?”
“因為你救了我呀,”托托說,“媽媽說我要好好謝謝你們,可是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謝……還好你也喜歡瑪歐!那你随便挑吧,這裏都是我到處收集來的!”
流歌擡起頭,瞥眼看到小房間裏的桌子上攤着幾張手工卡片,上面塗塗畫畫着一些鮮花愛心之類的東西,還用彩筆寫着祝福的話——大概原來是準備送這些。
“那我要這張。”流歌随手點了一張卡片,看到托托的眼神瞬間一暗,鼻子一聳,都快要哭出來了。
“……哦,還是這張好了。”她趕緊換了一張角落裏的明信片。
明信片上那個叫瑪歐的男明星穿着緊身的黑皮衣,肩上披下絲絨的黑鬥篷,手握長劍,側身看着鏡頭,好像即将出征的戰士——确實如阿潇所說的,中二兮兮。
“沒問題,送你了,”托托把這張抽出來遞給流歌,“不看看別的嗎?喜、喜歡什麽……随便拿……”雖然嘴上是這麽說的,但是她的眼神像彈簧一樣,晃來晃去就是晃不開中間那幾張卡片。
“這張就好了,謝謝你。”流歌說,反正她也不認識他。
“謝什麽,不用謝!應該是我謝謝你!”托托又翻了幾張出來,塞到流歌手裏,“謝謝你救了我。”
最後那句話是看着她的眼睛說的。流歌看到托托的眼睛裏有一個小小的自己。
然後坐在地板上的小姑娘突然朝前一撲,伸出小胳膊抱住了她。
“謝謝你。”這一次是把臉悶在她胸口說的。
回到店裏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天色稍微有些暗了。阿潇一邊念叨着一些不鹹不淡的事,一邊進了廚房,檢查冰箱和倉庫裏的存貨。他把東西一件一件地拿出來,确認了保質期,再一件一件放回去,做得又慢又仔細。
慢到流歌覺得他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最近生意太好,原料用得特別快,下周又得進貨了,”阿潇扒拉着冰箱,嘴裏不知道在跟誰說話,“以前沒生意的時候……”
流歌看到他握着一個檸檬。檸檬的顏色有些黯淡了,果皮也開始發皺。他的手指從果皮上虛晃着撫過,整個檸檬像被充了氣的氣球一樣,又飽滿鮮亮起來。
他的手指撫摸檸檬的動作,讓流歌想到那天晚上,那把在眨眼間舊去了幾個世紀的銅鎖。
“沒生意的時候,用不完的原料怎麽辦,”流歌突然問了一句,“過期了扔掉?”
阿潇想了想,一笑:“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以前雖然沒生意,原料倒是也沒放到過期過,都是正好在過期前用完了——可能是進得比較少吧,”說着他從冰箱裏拿了兩個雞蛋,“你餓嗎?老板娘的手藝确實不錯,只是你大概——”
阿潇不說下去了,他看到流歌望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介于猜疑和提防之間的眼神。
“怎麽了,你怕我其實是把過期原料做成點心給你吃了?”
“……我沒那麽想。”流歌趕緊轉過頭,不再盯着他看。
“所以還是熱松餅?”
“熱松餅……”
廚房裏響起“噼噼啪啪”打雞蛋的聲音。
讓脫水幹癟的檸檬重新飽滿,讓剛拆封的銅鎖鏽得一碰就碎……還有再之前,店裏被偷偷換上了過期的面粉,然而第二天記者來的時候,倉庫裏堆着的全是剛出廠的新面粉。
“你在吃飯,沒注意我把東西換了”——當時阿潇是這麽解釋的。
然而流歌就算在進食的時候,也始終保持着對四周動靜的觀察,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習慣。更何況換面粉這麽大動作的事,她不可能完全沒察覺——至少他進進出出還要經過廚房呢。
流歌開始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的一個想法,或許是不對的。
“他們看起來都有說有笑的,其實整天提防我,只有你願意跟我說話。”回憶裏的交談。
“為什麽提防你?”
“可能是知道了我以前做過的壞事吧。”話裏帶笑。
“什麽壞事啊?”
“你不知道?那你還是別知道了,不然你也不跟我玩了。”
“所以是什麽壞事?”
又是一聲輕笑,然後那個人俯低了身,湊到她耳邊。
“我可以撥動時間,随我高興。”
“……時間?”
“我之所以會在這支隊伍裏,并不是和你一樣,因為優秀才被選中的。”
“那是為什麽?”
“因為……這趟旅行太兇險了,多半有去無回,所以那些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家夥,紛紛推舉我,成為我們國家的勇者。”
說這話的時候,那個人一直帶着笑,眉毛愉快地揚起,嘴角翹得像只貓。他甚至有些憐憫地垂下視線:“只是可惜了你,這麽年輕,就要和我這樣的混蛋一起送命了。”
這個情景無比清晰地重現在流歌腦中,那些模糊的水漬全都被擦掉了。
她一直以為,那個總在危急時候出現的,拖慢時間的能力是創世神給她的小贈品——現在她知道自己想得有點多。
回想起來,撿起蛋糕籃子也好,把教務主任帶來的蒼蠅趕出去也好,在節目直播現場暫停號碼也好……每次時間的流速發生改變的時候,她身邊總是有某個人存在——就算他不在,也有他烤的餅幹,他送的小東西,安靜執着地待在她的口袋裏。
讓銅鎖生鏽是把鎖的時間往前撥,讓檸檬保鮮是把檸檬的時間往後撥。至于倉庫裏的過期面粉,大概是把“過期面粉”這個整體,連同标簽,在時間流裏快速過渡成了“尚未過期的面粉”。
他可以單獨操縱一件事物,或者一塊區域內的時間,把它們獨立于整個時間流之外;甚至可以創造一個假設的分支點——“假設這些鹹蛋黃沒有變成鹹蛋黃,在這個分支中,它們未來的樣子會是如何”。
至于一小時內做完五百個蛋糕卷這樣的事,那就更簡單得像翻書一樣。
又有一句話從記憶深處浮現出來,好像魚漂浮上水面。
——要是“那家夥”可以和大魔王一起死掉,就太好了,一下子除了兩個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