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少女,你們都是被我殺的

“啪嚓”。

藍色的火焰從爐子裏竄了起來;然後是架鍋, 熱鍋,倒面糊。鍋子裏傳來“哧哧嚓嚓”的聲音,一股暖融融的蛋香味在廚房裏漫開。

“想加點什麽?”阿潇頭也不回地問。

“鳳梨。”

阿潇一愣, 對着鍋子笑了說:“現在是冬天,哪來的鳳梨。”

“去夏天不就有了。”

握着鍋鏟的手晃了一下, 阿潇飛快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把一張烤好的餅盛到盤子裏。

“就算是我, 要做這樣的事也是很麻煩的, ”阿潇說,“所以你是想起什麽了?”

語氣輕松得像打發好的奶油,然而他的視線始終盯着鍋子。

“我記得當年的夥伴裏有一個很讨厭,還不合群的家夥——那個人就是你對不對?”流歌問。

阿潇笑了笑,繼續往鍋裏倒面糊:“對啊,當時別人都忌憚我, 只有你願意跟我說話。後來我才發現, 你不是信任我, 你只是實心眼——壓根就沒想那麽多。”

流歌想反駁,但并不是太有底氣——她想不起任何一件可以用來反駁的事例。

“不是的, ”流歌小聲說, 心虛的小聲, “我到現在也……相信你。”

她覺得肚子快要不争氣地叫出聲了,只好走開兩步,把頭伸向窗外,假裝聞不到熱松餅的味道。

她聽到鍋子前的那個人笑了一下。

“謝謝你相信我。”他是這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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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不用謝,”流歌說,“與其謝謝我,不如你告訴我,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吧。”

“不是說不用謝嗎?”

流歌不說話了,再說下去又會被他繞來繞去地轉移話題。

空氣裏的烘香味越來越濃,呼吸間都是甜甜的味道,但是心情并沒有因為快要開飯而雀躍起來。流歌聳了聳鼻子,拿起掃帚去了前廳,準備把一點都不髒的店子再打掃一遍。

“下個月之後,你準備去哪兒?”鍋子前的人問,“繼續留在這裏打工,還是去‘追星’?”

流歌想了想,手裏的掃帚胡亂地一劃:“我不知道……我連我還剩下多少時間都不知道。”

創世神不可能慷慨到讓她在這裏過完完整的一生,也許明天也許後天,也許今晚,就是她這段旅行的終點。

所以下個月的安排,聽起來有些太過遙遠。

只是聽到她這樣回答的那個人,似乎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

“假設呢,”阿潇說,“假設你有充足的時間,和這個世界任何一個普通女孩子一樣——一個月後你的時間全是你的了,一年兩年三年十年——你會去哪兒?這兒還是那兒?”

這兒還是那兒?

流歌覺得,這個問題已經超越自己的思考範圍了,以她不怎麽靈光的腦子,一時之間很難回答。

“那兒……是哪兒?”

“你是想留下,還是離開?”提問的人為她簡化了問題。

是留在這裏繼續眼下的生活——結賬掃除送外賣,每個月休息兩三天,按時上班按時下班按時領薪水——還是離開這裏,去繼續尋找她一開始要尋找的,但是幾乎毫無頭緒的那個人?

餘下的還不知道多少的時間,是像往常那樣忙碌平淡地度過,還是盡可能地去實現自己一開始的願望?

流歌的腦子一寸一寸地轉動,她覺得似乎有個東西絆扯着她,不讓她流暢利落地往下想。

“……我之所以會在這裏,就是為了要找到……”又輕又細的聲音,好像春夜裏的雨水。

面前的人笑了,嘴角勾起一個舒展的弧度。

“我明白了,”他說着,把所有的熱松餅都裝好了盤,淋上蜂蜜,又抹了一勺奶油,“快吃飯吧,天冷,就算是剛出鍋的,也很快就涼了。”

流歌轉頭看了一眼桌上的盤子,淋了蜂蜜的熱松餅金亮光潤,和她剛來這裏的第一天吃的一樣。

“那你呢?你要繼續在這裏工作?”她只看了一眼,就轉向了阿潇。對方坐在桌子的另一邊,眉眼帶笑地望着她——也和她來這裏的第一天一樣。

“你是為了那個人,才會來到這裏。而我是為了你,才會等在這裏,”點心師說,“既然你要……”

“你真的不是那個人嗎?”流歌問。

阿潇有些意外地揚起了眉毛:“你怎麽了?你不是一開始就完全否定了嗎?”

流歌低了頭,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抿着嘴唇擠出幾個字:“因為我想……創世神讓我出現在這裏,也許不是沒有理由的……也許那個人就在這個城市,所以我才會……”

“創世神讓你出現在這裏,也許是因為——連創世神也不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兒。”阿潇說。

“……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又笑了。馬路對面,小區的窗戶一扇扇亮了起來,風裏開始帶着飯菜的香味。冬日傍晚五點的廚房有些暗,只有馬路上的車燈掃過,才會有片刻的光亮。

“先吃飯吧,”阿潇起身開了燈,把盤子推到流歌面前,“吃完飯我再慢慢告訴你。”

叉子在熱松餅上一戳,餅面柔軟地凹陷下去,蜂蜜沿着凹陷繞成了一個閃亮亮的小圈。流歌把切下來的熱松餅放進嘴裏:和第一天來的時候一樣的味道。

當時她并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一個甜甜的點心師——還是自己過去的夥伴。

流歌又吃了一口,清甜的蜂蜜和柔軟的松餅滑下她的喉嚨。她想起自己之所以會熱衷這種食物,也許是因為,這是她最後吃到的媽媽給她做的點心。

吃的時候,當然也沒有想到會是“最後”。

流歌看了一眼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人。對方穿着柔軟的咖啡色毛衣,頭發比起一個月前稍微有些長,也許正準備去理發。

“怎麽了?”他問。

他眯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讓流歌有些遲疑,但又說不清在遲疑些什麽。

“所以你确實能操控時間對嗎?”流歌放下叉子問。

“是啊。”肯定的回答。

“那你能不能……讓我的記憶回到過去?”

阿潇還是笑,但眼神似乎動了一下。

“你先吃完吧,”他說,“話又說回來,你還記得第一天集合時候的事嗎?”

當時的隊伍裏一共有五人,流歌是其中最小的。其餘的人或者已經成家,有了妻子孩子;或者已經立業,說出名字後,會引來旁人不由自主的贊嘆。第一天集合的時候,他們和各自國家的使者們聚在皇宮大廳一邊說笑,一邊等待國王的接見,像多年未見的好友一樣熟悉且親切。

只有流歌,背着一把重弩,紮着兩束辮子,大咧咧地站在大廳中央。誰看她一眼,她眨巴着眼睛看回去,看到對方都不好意思,像頭第一次出圈,卻一點都不怕生的小羊。

她的布兜裏裝着幾個蘋果,是出門前鄰居塞給她的。帶她來的使者跑去和人寒暄了,她又覺得有些餓,開始想着能不能偷偷啃一個。

她悄悄伸手進口袋的時候,有人叫了她一聲。她趕緊縮回了手。

那人的口音有些奇怪,和流歌家鄉的發音不太一樣,她一時都沒反應過來他是在叫她的名字。

“所以,你是她的女兒?”那個人絮絮叨叨說了一堆之後,這麽問道。

那是個略高她一頭的年輕人,二十多歲,似乎有着一雙黑色的眼睛——她記不太清了。

“是啊。”流歌說。到這裏之後,已經有很多人問過她媽媽的名字了。她之前可沒想到,媽媽原來被這麽多人認識。

那個人笑了笑,然後塞給她一塊用糯米紙包着的點心。

“吃這個吧,啃蘋果動靜太大了,被人看見不好——這個還挺耐餓的。”

那是塊白色的鵝卵石似的東西,但是又軟得握不住;流歌從來沒見過。她湊近鼻子聞了聞,有一股淡淡的米香。

那是她第一次吃到這種叫“麻薯”的點心。

然後,她在國王講話的重要時刻,被麻薯噎着咳成了一臺打樁機。

“當時我們都在大廳裏,聽那個大胡子講些大人物大場面的大套話,”阿潇繼續說道,“然後他說完了,大家拼命鼓掌。我身後的姑娘突然咳得天崩地裂,天花板上的灰都被她咳下來了。”

“……好了你不用再說了。”

“我想好好的怎麽會咳嗽呢,多半是吃了什麽噎着了,說不定還是忍了半天,趁着大家鼓掌的時候使勁咳,想把噎到的東西咳出來——可惜失敗了,大家都鼓完掌了,她還在咳。”

“……”

“她咳得禦座上的大胡子也聽見了,朝這邊看過來,”阿潇說這些的時候,又像貓一樣笑了起來,“于是我趕緊說了幾句傻話,替她引開火力——還好,她把握住了這次機會,沒讓一塊點心給噎死。”

流歌直到剛剛才知道,原來當時在她身前的人是他。所有人的視線都向她投來的時候,她身前的那個人說了句什麽,頓時吸引了整個大廳的注意。

怎麽你也在這——國王是這麽說的。

因為太可怕了,沒人敢來,只好我來了——她身前的那個人是這麽說的。

“大胡子之後說的那句話,你還記得嗎?”點心師問。

——要是你和大魔王同歸于盡就好了,一下子除了兩個禍害。

“這話是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阿潇說,“我就是個禍害。”

流歌搖搖頭,停了停,又搖搖頭。這個情景她有些印象,當時的對話似乎也确實如此——但是國王為什麽要這麽說?

“你——你們,是被我殺的,”阿潇說,“我怕你想起來這件事之後,就不跟我玩了,所以一直不告訴你。”

然後他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好像在說,花瓶是我打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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