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少女,再見
流歌掐了自己一把, 眼前的畫面沒有改變,鬧鐘聲沒有響起,胳膊也清醒地疼了。
剛才說話的人就坐在她對面, 嘴角含笑,眼神卻沉得黏在桌上, 一寸都不敢擡起來。
“你說什麽?”流歌問。但她不想得到一個重複的回答。
她關于前世最後的記憶截止在最終一戰。她和同伴一路戰鬥,來到大魔王的城堡前, 大家的身上多多少少都帶着些傷, 但是情緒高漲。也許是一路上遇到的魔族魔獸比想象中更容易對付的關系,他們甚至開始讨論回去之後,要怎麽處理各自的君主允諾的酬勞。
媽媽曾經告訴過她,這是戰鬥前的大忌——是不祥之兆,會招來禍患。
果然,他們剛剛進入城堡, 就中了魔族的幻術, 時間空間的感知完全錯亂, 不知何年何月,也不知身在何方。流歌回過神來的時候, 已經和同伴走散了, 她身在一片迷霧中。
自己的身體是重傷狀态, 肩膀被什麽東西貫穿,一條胳膊報廢,半邊的身體都被血染透。她只能原地坐下,緊急包紮好傷口, 然後抱着她的弩,等待。
等待敵人或者夥伴出現。
這之後的記憶模糊又殘破,她只記得呼吸越來越困難,大概是因為自己快要死了。那個時候,流歌想起了媽媽給她做的熱松餅,雖然只有一點奶油作為夾心,但是她一抿舌尖,熱松餅的甜味就會在嘴裏化開。
回去之後,要吃好多熱松餅,流歌想。
還要給媽媽買衣服。
還要給大黃吃肉。
送她蘋果的鄰居人很好,也要給他們帶禮物。
還有鎮上那家面點房——
她的傷口使勁抽痛了一下,痛得她差點喘不過氣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也在盤算着回去之後的事,好險好險。
要是回不去的話,熱松餅就只好下輩子吃了,有多少吃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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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的記憶中斷了。
“你猜的沒錯,我是一個時魔法師,”坐在她對面的人說,“但當時我沒準備為我的國王賣命——反正他也不要我的命。”
外面的天色已經全黑了,關了一天的大門被風吹動,發出“咚咚咚”的碰撞聲,好像有人要進來。
流歌沒有出聲,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我那一路做的最愚蠢的事,就是把一個秘術告訴了那個人,”他說着看了流歌一眼,“那個來自東方,總是随身帶着一堆奇怪的小點心的人。”
來自東方,身上總是帶着流歌沒見過的零食——他的頭發和眼睛都是黑色的,好像沒有星月的夜空;他說話的口音有些奇怪,但是語氣總是很溫柔……
流歌記憶中的那個人,她喜歡的那個“勇者”确實就是這樣的。她一直想努力回憶起更多關于他的方方面面,但直到現在,依然想不起比麻薯的味道更多的事。
“你是在回憶我說的那個人嗎?”阿潇笑了一下,“他并沒有什麽過人之處,沒有異能,不會法術,也沒有某方面特別優秀的技能——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兵。他會出現在隊伍裏,并擔任隊長的理由是……對于掌權者來說,他是一個很好的執行者。他聽話,服從,令出必行。”
“……那又怎樣,我又不是因為他優秀才……”
對面人的視線在她臉上輕輕一點。
“那一路上,你跟他幾乎沒說過什麽話,”阿潇說,“總之,出于吹牛炫耀……或者其他愚蠢的心理,我把那個秘術告訴了他。沒想到他一直惦記着,并且學會了……并且用了出來。”
“所以到底是什麽秘術?”
阿潇看了看流歌,又看了看她桌上的盤子——熱松餅還剩下一半,已經開始涼了。
“你不吃了嗎?”
“你先告訴我。”
他的嘴角斜斜一鈎,似笑非笑。
“有一個秘術,可以把生者剩餘的時間集中在一人身上——就像獻祭一樣,用命換命。獻祭的對象可以有很多,而接受獻祭的人卻只能有一個。”
流歌一怔,視線沉沉地落了下來。她大致開始明白,自己的意識斷片之後發生了什麽。
“當時你們都被魔族的幻術迷惑失散了。我是時魔法師,我不怕這個。我正準備去找你的時候……”他停了停,“那片空間裏的時間流向發生了變化。”
像漩渦一樣,朝着一個中心彙聚,只是流動的并不是空氣或水。而是來自生者的各自的時間。
在時魔法師的眼中,時間的流動有跡可循,甚至可以清楚地用肉眼看到。朝着一個方向奔流的時間,就像空中的飛機雲,在天幕上留下清楚的痕跡。
“我第一眼還以為那是魔王幹的,把我們引到他的城堡之後吸收我們的生命。趕過去之後我才知道不對,”他停了停,看了一眼流歌的表情——垂着眼皺着眉,完全沒發現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痕,“他這麽做應該是為了強行延長自己的生命去打敗魔王,完成任務。”
“我不懂。”流歌說。
“生命時間被延長的話,原本致命的攻擊就無法殺死他,所以——”
“我不是說這個,”她打斷了阿潇的解釋,“他就不能等我們……就不能給我們一點時間嗎?大家只是被困了……都還活着啊,他為什麽不等我們?他一個人就打敗了大魔王嗎?”
“從結果看,是這樣的。他可能是我們當中,最忠于這個任務的人——國王對他下達的命令,他不惜一切代價去執行。至于創世神讓我們複活……我想是為了彌補,而不是嘉獎。”
流歌又不說話了。她低頭看着盤子裏剩下的早就不熱的熱松餅,一叉子戳下去,餅面上留下一排深深的小坑。
“那,他呢?”
“他完成了國王的命令,衣錦還鄉,雖然我聽說他的家人早就不在了,”阿潇停了停,“他拿走了我們四個人的生命,身上的時間能讓他比大部分人都長壽,所以不會有複活和重生。如果靈魂有輪回的話……他應該已經輪回成另一個人了吧。”
從再次醒來的第一刻起,流歌就以為自己是戰死的。她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為了正義與和平獻出生命——就像故事書上寫的那樣。
在幾個世紀之後,他們又因為神的恩賜重回世間,在有限的時間內找到彼此,再續前緣——也像故事書上寫的那樣。
然而真實的她死于獻祭,作用大概等同于一節電池;而褪去所有主觀美化之後的那個人,貌不驚人言不壓衆,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兵,唯一的優點是唯命是從。
她也并沒有像她以為的那樣喜歡他,也許只是把少女的遐想寄托在了他身上。
“這不是他的錯,”沉默很久之後,流歌說,“他是士兵,執行命令就是他的天職。他……他選擇的是最有效率的方式。”
“嗯,”阿潇點點頭,“不是他的錯,是我不應該把那個秘術告訴他。”
“也不是……”
“好了,前情提要說完了,接下來就是正題,”阿潇拍了拍手,表情有些生硬地一松,像嚼了一塊凍硬的軟糖,“如果可以回到過去,你會選擇以下哪一項——”
“A,回到一切發生以前,在你被選中成為勇者的時候逃跑。”
“B,回到我把那個秘術洩露的那一天,把愚蠢的我殺掉。”
“C,回到最終決戰,在你的勇者使用秘術之前,獨自殺掉大魔王。”
這是用他的能力幫助自己穿越時空的意思?
流歌擡頭望着他。面前不知該說是點心師還是時魔法師的男人正抿着嘴笑,就像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他從夏日的陽光裏走來時那樣。
當時他小聲說的是——“你來了”。
“你為什麽要問我這種問題,”流歌撇過了頭,“我根本不知道我還能在這裏多久——”
“如果是這件事,你不用擔心。”阿潇說。
前廳的挂鐘“嚓嚓嚓”地走着,應和的只有窗外的風聲。
盤子裏的餅已經冷透了。
時魔法師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其實你選哪個都一樣,這些了不起的事都不是我的能力能做到的,”他說,“我能做的,只有把本該是你的時間還給你。”
“……什麽意思?”
“創世神給你的假期會延長的,”時魔法師說,“我把我的借給你——你可以去找他了。”
然後他打了個響指。
流歌眼前的世界突然扭曲變幻,像被攪成一團的奶油。挂鐘的“嚓嚓”聲在她耳中擴大成響雷般的轟鳴,她感覺自己飄了起來,好像變成了一粒蒲公英,随着空氣的流動飄飄蕩蕩,卻落不到地上。
這種感覺她非常熟悉,她曾經也體驗過——在前一世。
這就是那個獻祭生命的秘術。
流歌立刻明白之後大概會發生什麽,她用盡全力調動起自己所有的感官和知覺。牙齒猛地咬破嘴唇,痛覺确認;舌尖上漫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味覺确認;她從無意識的海洋中撈起自己的雙手,像破開冰面一樣奮力而艱難地擡起手臂,伸出手指,拼命去觸碰去抓取——然而一無所獲。
她好像在空氣裏溺水了,呼吸也越來越艱難。
“等等!”流歌大聲喊道,“我不要,你收回去!我不要!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的時候,都沒有離開,你為什麽到現在還要問我這種問題!”
她不知道自己的聲音能不能在扭曲的空間裏順利傳達,也許此刻聲嘶力竭的叫喊只是化成了安靜的水泡。
也許她面前的那個人早就消失不見。
但現在不說出來的話,也許連水泡都不會剩下。
就像那個還沒有吃完的熱松餅。
“你等等……”流歌竭力保持着最後的意識,她怕下一秒,就有人要從她的世界消失了。
“既然你要還給我,我就收下,”流歌說,“我确實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沒有來得及做……但我不要你這樣還我!”
扭曲的空間逐漸平緩下來。她聽到有一個聲音在說話。
——“我想看看,我和夥伴們用生命換來的,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在那個很多年以前的過去,流歌對創世神許下了這個心願。
然後她蘇醒了,還沒開始尋找她的勇者,沒開始好好看這個世界,就先成了一家點心店的店員。
過去流歌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創世神會選擇這個小鎮,作為她複活的起點。她從小店離開,正式開始她的旅行之後,更加陷入困惑:這個世界很大,每一朵雲下都有許多她從未見過的景色,許多新鮮的動聽的歌,親切的可愛的人,有趣的故事,好吃的食物……為什麽創世神會讓她降臨在這裏?
然後她又回到了這個小鎮。
過去她坐在某個人車上的時候,曾經想過,會不會有一天,這個陌生的城鎮對自己來說,變得和家鄉一樣親切。
現在這一天來了。
流歌擡頭看向面前的行道樹,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裏,它們的樹冠像傘一樣成長,幾乎覆蓋了整塊路面,讓這二車道的小馬路顯得更局促了。過去她經常站在這裏的樹蔭下,穿着奇怪的衣服,挎着點心籃子,朝來去的路人塞點心打廣告。
現在小學還在,商店街也還在,商店街上的小書店、雜貨鋪,報刊亭統統都在。小書店的阿姨探出頭來,發現是她,還笑嘻嘻地朝她揮了揮手。
只是那盞又破又醜的霓虹燈箱不見了。
過去是“快樂王國”糕餅屋的地方,現在開了一家小飾品店,店門口的喇叭裏放着時下流行的偶像組合的歌。
流歌隔着馬路看了一會兒,她不知道如果當初她沒有走,這裏會不會還是“快樂王國”。
她還記得自己辭職離開的那天,老板塞給她一個鼓鼓的紅包,和一大袋剛出爐的點心,囑咐她路上注意安全,別整天心那麽大,別人說什麽都信。
就像前一世,自己離家去都城的時候,關照自己的左鄰右舍一樣。
她有些後悔,當初自己如果留在這裏,說不定能陪着這家店到最後——
“雖然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不過我猜多半是件傻事。”身後突然有人說話。
“都六年了,肯定不在這了啊。”他說。
“我知道啊,”流歌說,“但是……”
那人的嘴角一勾,“噗”地笑出聲來:“托托都上初中了,肯定搬到初中旁邊了。回來上車,我查好初中的地址了。”說完他轉身先走了。
流歌“哦”了一聲——“哦”的意思是,對方有理,但她不太服氣。
作為“償還時間”的方式,她讓時魔法師陪她旅行了六年,看看“用生命換來的世界”。他們一開始沿着上一世旅行的方向,然而很快發現,當時徒步行走了那麽久的距離,其實不過是從一塊大陸到另一塊大陸——僅僅1/3個世界。
自己拯救的世界比自己想象的還大,流歌突然覺得自己偉大了起來,和這個世界一樣大。
他們甚至在旅途中遇見了那兩個曾經的夥伴,他們也用自己的方式在這個世界生活得很好。
直到今日,創世神依然沒有收回他的恩賜,也許這個假期遠比流歌想象的要長。
她又望了一眼“快樂王國”的舊址,然後轉身朝停車場走去。
一個背着書包的男孩子站在她面前。
大概十四五歲,圓臉還有些嬰兒肥,個頭和她差不多高,眨巴着一雙黑眼睛望着她。
流歌覺得他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啊,蠢兮兮的服務員。”對方倒是認出她來了。
“……拆哥你都長這麽大了啊。”
六年不見的周拆拆,身高體型像放大了三個號,除了總帶些嘲諷的眼神,其他什麽都不一樣了。
連鼻涕都不流了。
意外重逢拆哥之後,流歌和他站在原地聊了一會兒。周拆拆告訴她很多事,比如汪澤的店确實搬去了托托的中學旁邊——他的下一步目标是争取在托托上大學之前,把“快樂王國”開成全國連鎖店;比如“絕對理性”的店長換了人,那個平頭眼鏡好像終于鬥争成功,調回總部了。
“那你呢?”流歌問。
周拆拆一愣:“我啊……我、我下周運動會……運動員進場的時候,可以排……排托托她們班旁邊……”
“哦。”
周拆拆皺着眉頭撓了撓腦袋,大概自己也覺得這樣的回答很沒面子。他又看了流歌一眼,然後想起一件事。
“話說那個點心師呢,他跟你一起來了嗎?”
“……來了呀,”流歌臉上一紅,“我是和他一起旅行的。”
或許是因為太小聲的關系,周拆拆并沒有聽到這後半句話。他把流歌拉到一邊,壓低聲音:“我那時候看到他變出來的小鳥,是魔法,不是魔術吧?”
“……大概吧。”流歌說,她也想起這件久遠的往事了。
“他是魔法師?”
“哪有什麽魔法師啊……”
周拆拆的表情有些微妙起來:“其實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我以前老做一個夢,我和其他幾個人一起旅行,他們都是些看起來有異能的人……其中有一個男人,長相我記不清了,但是他和那個點心師一樣,用蛋糕變過小鳥……”
說着他擡頭望向流歌:“你說,這是什麽情況?”
流歌看到他黑漆漆的眼睛裏映出自己的臉。
“……也許是你的前世曾經經歷過的事,只是你不記得了,”她說,“不過就算是真的,也都是以前的事了,惦記着也沒用。”
周拆拆又看了她一會兒,揚眉一笑:“說的也是。”
然後他們揮手作別,朝各自的方向走去。
流歌覺得,今晚還是吃熱松餅吧,用“快樂王國”的廚房做個熱松餅吃。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已開,網頁點擊直達→女主給男主喊6,男主給女主打call的星際網游電競故事→這個地球我買了 APP和wap麻煩點一下專欄,麽麽噠!
以上是本文最後一章
不禁回憶起了之前寫在魔王最終章的豪言壯語
——“大約25W左右的輕松小甜文,簡單好吃不傷手,完結了就能開心過年了真是令人激動呢
啊說起來是我的第一篇美食文啊,真是令人激動呢
新文想挑戰一下性格外向的女主,畢竟目前完結的兩篇文的女主都是不同姿勢的悶騷。順便挖掘一下我失落在公元前的少女心,啊真是令人激動呢”
回憶完畢
作為初次的少女心挑戰,這篇文給我最大的教訓就是
人貴有自知之明
是我小看了少女心!對不起!我道歉!我以後再也不随便挑戰了!
原本想随便寫着玩的小萌文結果一路卡卡卡卡卡成海綿寶寶,根本一點都不好玩啊!我的少女心一定是跟智齒一起拔掉了!
總之我寫成這樣還沒有嫌棄我的小天使們!群抱群按頭麽麽麽!
感謝小青雲(?)小浮生(?)小餅餅(?)小狗腿(?)路人小甲小乙小每個留言砸雷理睬我的天使,你們真是幫我續了好多秒!
最後,下篇文回歸本心!摳腳吐槽毒雞湯的鍵盤俠故事!或者二月底或者三月初,不要臉地希望大家繼續不嫌棄我!抱住大腿我不撒手了!
哦對了關于之前說好的“一旦公布極有可能導致翻船的那個男主角的初設”……是這樣的,想知道的同學可以自己百度關鍵詞“勇者闖魔城 美列布”。
沒錯我一開始想寫一個法師喜歡女主角女主角喜歡勇者的故事的靈感來源就是勇者闖魔城,風騷騷的男主角的原型就是美列布((((光速逃走
以上!大家元旦快樂!新年快樂!春節快樂!來年春天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