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離別前夕(二)

我只是不想神君你受傷而已。

聽了長岚的話,祁霄有一瞬的怔楞,心裏五味雜陳說不清滋味。他垂眸,就見長岚低着頭,似乎有些委屈,整個人像犯了大錯誤的孩子。

心上,登時一軟。

“好了,是本君一時着急,說話重了些,”邊說邊伸手揉了揉她發頂,似乎覺得還有些不夠,又安慰似的拍了拍,“不是想去救人麽?走罷。”

收回手,伸到她面前。

祁霄的手很寬厚,而且很溫暖,與他這個看起來永遠淡漠疏離的模樣完全不相符。長岚其實很喜歡他牽着她的感覺,畢竟以往都是她在保護別人,而此刻她覺得,自己正被保護着。

雖然不想承認,但她曉得自己對這種保護的依賴。而依賴,不知是好是壞。

正在她猶豫間,祁霄挑了挑眉,以為她是在同自己鬧情緒,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直接反手過去握住她的,輕聲道:“抓緊了,以後沒有本君的命令,不許松開。”

長岚看了看兩人交疊的手,只覺那之間的溫度順着手臂,直燒到了臉上。

離開第四層塔,下了白玉石階,走過一個轉角,長岚本以為那裏會出現通往第三層的木門,但卻沒想到,拐角處空空蕩蕩,而第三層就在三級石階下,沒有任何阻擋,直接暴露在了眼前。

下了石階,映入他們眼簾的就是十步開外,那個碩大的八卦陣圖。可長岚的目光卻根本沒落在那陣圖上,而是被陣圖中央盤膝而坐的人吸引了過去。

一襲青衫如舊,黑發散在背後有些微的淩亂,那張有些蒼白的臉上,雖然沒了往日的調笑,但是她敢确定那是封摯,終于找到了!

長岚心下一喜,叫了一聲:“封摯。”

封摯沒有回應,許是傷勢過重了些,長岚也不多想,甩開祁霄的手,朝着八卦陣圖的方向跑去,祁霄一驚,再伸出手去卻抓了個空。

“長岚!”

這丫頭,怎地這麽不聽話,方才說過的話,這麽快就被當成了耳邊風。

長岚聽到祁霄在叫她,連忙回頭,手指向封摯在的地方:“神君,我們找到封摯了,他就在……”

話還沒說完,長岚只覺眼前一暗,幾步開外的祁霄迅速的遠去,自己則陷入了一片漆黑寂靜之中。不過轉瞬間,耳邊又傳來了淙淙的水聲,清脆的鳥叫聲,鼻端萦繞的是她從沒聞到過的濃郁花香,沁人心脾。

長岚還在怔楞間,天地陡然一變,光芒束束照亮了眼前的一切。她就站在一彎清泉邊上,周圍綠樹無際鮮花無數,腳下是嫩綠的更生出不久的青草。眼前生機勃勃的一切,正是她心底期盼已久的模樣。

可是……不對!長岚腦海中閃過一絲清明,她方才分明是和祁霄一同在淨魂塔內,而且她已經看到封摯,可如今祁霄不見了,封摯也不見了,她置身于何處便是她自己都沒有搞清楚。

心頭疑慮漸升,長岚忍不住将雙手湊到唇邊,朝着四周喚道:“神君,你在哪兒?神君?”

幾乎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一陣沙沙聲,伴随着那道熟悉的聲音傳進耳畔:“在這兒。”

長岚轉身,果然見到祁霄從樹林中走出,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了過來。她小跑了幾步迎上去:“神君,這裏哪兒?這裏好像有些……”

剩下的話,随着祁霄的動作猛地頓住。長岚看着同自己只有半步距離的祁霄,感受着他将食指豎在自己唇邊,而傳來的溫溫的觸覺,心上躁動一陣甚于一陣。

“長岚。”祁霄在叫她的名字,聲音異常的溫柔,帶着一絲蠱惑的味道,“這是本君贈與你的,看着可喜歡?”

長岚只覺腦袋中亂成了一片,随着心意的胡亂點頭。

“那這樣呢?”祁霄收回手指,頭低下,換了薄唇一點點的湊近,“可喜歡?”

長岚臉上越來越燙,她唯一能聽到是祁霄越來越近的呼吸聲,以及自己如鼓擂般的心跳聲。鼻端環繞的全都是祁霄身上獨有的清冽氣息,這氣息讓她向往,讓她迷醉。

祁霄俊美的臉在眼前一寸寸的放大,長岚幾乎能看到他眼中的投射出的光芒,和她自己的身影。可……站在祁霄對面的人分明是她,為何他眼中映射出的人,竟不是她呢?

他眼中的人,臉上沒有那些可怖的黑紋,也沒有那彌散的黑氣,有的是一張嬌俏的面頰,是和朝顏一般如花如畫的容顏。

“不許分心,”祁霄伸手捏上她的下颚,唇角挂着三分放蕩不羁的笑,“長岚,不希望我吻你麽?”

不對,不對,長岚腦海裏,心底上都覺得眼前這一切不對勁,可是聽了祁霄的話,她莫名的不想去掙紮,不想去思考,她想……就這樣下去,其實也很好。或許,在她心底最深處,她就是希望祁霄能這樣對待她的。

“我……喜歡。”

長岚聽到這三個字從自己的口中淺淺的逸出來,随着祁霄的靠近,忍不住一點點的閉上了眼睛,可就在眼睛完全閉上的剎那,她只覺手臂一痛,耳邊是祁霄有些怒氣的聲音:“拿本君的話當耳邊風是不是?本君不是說過抓緊不許松開麽?”

美夢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長岚猛地睜開眼,祁霄确實站在自己對面,臉上如罩寒霜,而自己……她環顧了下四周,是淨魂塔內,而那八卦陣圖之上,正綁着一個發色赤紅的小妖。

她沒理會祁霄說的話,而是瞪大了眼睛道:“怎麽回事?封摯呢?”

祁霄見她安然無恙也便放下心來:“那是幻妖,通過幻化來迷人心神惑人神智,你我踏入這裏,他便能感知出你我心底最渴望的東西,幻化出來讓你沉浸其中……”

祁霄還在同她說着幻妖是怎樣作惡,怎樣害人的,可是她卻一點也沒聽進去,腦海裏一遍一遍回蕩的,始終是那句——感知出你心底最渴望的東西……

她渴望見到封摯,是因為她要救他,是出于他二人之間多年情誼;可她在幻境中見到祁霄,還……那一幕又是出于什麽原因?

祁霄見她又在發愣,問道:“可是在幻境之中見到了什麽?”

長岚沒說話,想了許久,又擡頭看了他許久,才問:“神君,難道就沒有被幻境所迷惑麽?”

“自然沒有,”祁霄自然而然的牽起她的手,帶着他朝着第二層走去,“本君心底沒有什麽渴望的東西,便是渴望,也定能得到,所以……”他回頭看她,“不必靠着他這小小的幻境來滿足。”

隔了許久,長岚才對他這話做出了反應,懵懵懂懂的“哦”了一聲。

……

祁霄覺得,長岚怕是在幻境中遇到了什麽可怕的事,見到了可怖的人,所以整個人有些不正常了。這不正常十分明顯,就比如說他帶着她來到了淨魂塔第二層,塔中被束縛在牆壁之上,雙手雙腳鎖着鐵鏈的人,分明就是她要找的封摯,而她不僅沒有甩開他的手,而且還無動于衷的站在身側。

突然乖巧了起來,讓他有些不大适應。

“封摯,在那。”

祁霄指向前方,指尖處一道金光閃爍,四根粗大的鐵鏈應聲而斷。長岚被那突如其來的”“咔嚓”聲叫回了魂,擡頭望去只見封摯沒了鐵鏈的束縛,身子快速的向地上滑去。

“封摯!”長岚一個縱身閃到他身側,伸手抱住了他,“封摯,你醒醒,醒醒。”

封摯臉色蒼白,毫無生氣,呼吸微弱,但從他蠕動的唇形長岚能看得出來,他一直在叫阿貓的名字。

“你挺住封摯,阿貓就在外面,我帶你去見她。”

說着,她扶着封摯走回祁霄身邊,道:“雖然封摯受了傷,但普華山怕是不宜久留,神君……”

“我普華山上,為何便不宜久留?”

長岚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清冷的聲音打斷,帶着諷刺:“祁霄神君駕臨我普華山,原本朝顏覺得蓬荜生輝,但不想神君怎帶着個……來開啓淨魂塔,是想擾六界安寧麽?”

一句話,刺耳異常。長岚動了動似想說什麽,卻一把被祁霄攔下:“你帶着封摯出塔等候,剩下的本君處理。”

直到如今,過了這兩萬多年,她都不知曉,剩下的祁霄究竟是怎麽處理的。

晨光熹微,日頭已從東方升起,無數光芒照散了碧凰泉上氤氲的薄霧後,直灑到泉水上,粼粼波浪閃着亮光。

露濕寒重,長岚有些冷,雙臂剛剛環抱在一起,就感覺肩上一沉,身子上一暖。垂眸處,多出了一件潔白披風。

是祁霄?她偏頭,卻只見封摯屈膝坐到了自己身邊。

“你怎麽來了,”頓了頓,長岚又覺不對,“你怎麽知曉我在這。”

“神君說的。”

是了,祁霄向來都知曉她喜歡這裏,也應該知曉,她喜歡他。

一陣沉默。

二人在泉邊坐了許久,誰也沒有先說話,像是不約而同一般,覺得此刻就是該寧靜下來,将這寧靜分享給早已不在世上,卻一直留存于心底的人。

最後,長岚輕嘆了一聲,站起身來,往回走。走了兩步回頭看去,封摯的背影就像雕塑一般,一動不動,那樣落寞又悲傷。

“封摯,”她道,“阿貓身死但魂魄還在,你……難道沒有去找她?”

靜谧良久。

“找了,”封摯的聲音摻雜着風聲,透着說不盡的蒼涼,“找到了,又能如何?那人,已不再是阿貓了。”

兩萬四千多年,對于凡人來說,怕是早已轉過上千世,那些獨屬于阿貓和封摯的記憶,早就随着那綿綿不斷的時間,消散的了無痕跡。

可是……

“不找,難道不會後悔麽?”長岚道,“在封摯漫長無盡的生命歲月中,再沒有那個叫阿貓的女子,只留下一道深深的遺憾,當某一日再回想起來,當真不會後悔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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