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離別前夕（三）
自從這次回來,長岚能感覺到,封摯雖然醒着活着,但活的就像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關于別人的事情他始終看到通透,可一旦牽扯到他自己,就陷入了那無窮無盡的絕望之中。
這一切,不過是因為身邊少了那個叫阿貓的女子。長岚曉得自古以來旁觀者清,她能看出封摯對阿貓的挂念沒有随着時光流逝,而減少一分一毫,若是不去尋找,他日必當後悔終生。
封摯始終背對着他,脊背堅毅筆直,像是對做過的決定永不後悔一般。長岚看了他半晌,忍不住又走回泉邊,一臉頹喪的看着如此不争氣的封摯,道:“起來,我帶你去找她。”
封摯仍舊沉默。
長岚伸手直接拽上他的手臂,用力将他從地上拉起來:“在這發呆算什麽英雄好漢,你要是有能耐,要麽就徹底忘了她,要麽就去找她回來,無論她記不記得你,你都陪着她,纏着她,讓她喜歡你,讓她嫁給你,讓她身邊只有你一個人。”
長岚覺着自己這話說的理直氣壯,豪氣幹雲,可腳步偏轉,在看到站在對面,不知聽了多久的人時,豪氣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氣氛,霎時變得有些尴尬。她還隐約記得,昨夜好像哭濕了他的衣衫,而他……好像一直抱着她,安慰她,聲音柔的像四月的春風,劃過她的心尖。但那時,心底悸動到底抵不過哀傷,而現今回想起來,竟讓她有些不知如何面對。
“剛才說教我的能耐呢？”封摯似乎緩了過來,在她耳畔輕聲說。
長岚抽了一口涼氣,回眼瞪他:“我剛才是為了讓你看清你的內心,想把你罵醒,你倒好，不識好人心就算了,還在一旁看笑話。”
祁霄站在對面,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長岚,沒有錯過她臉上絲毫的表情,看了許久才輕輕開口:“準備好了麽？我送你去冥界。”
心底驟然一涼。
長岚猛地看向他,身子不由向後挪了挪,半個身子躲在了封摯身後。此刻天已大亮,阿貓之死也已經清楚,是她該走的時候了。
可是,她不想走。落在封摯手臂上的手,緊緊的揪着他的袖子,身子偎在他身後,有些不可抑制的顫抖。
“封摯……”長岚聲音輕顫着向封摯求助。
封摯偏頭看了眼臉色煞白的她,又看了眼一臉堅決,但滿眼不舍的祁霄,嘆了一聲:“神君可否再給她些時辰,我想帶她去見見阿貓。”
……
祁霄雖然通融了些許時辰,但卻寸步不離長岚左右,那模樣像極了怕她會臨陣脫逃。去往凡界的路上,長岚不時用眼神去瞄祁霄,只見祁霄目視前方,似乎沒注意她,可是她一有些小動作,祁霄晶亮的目光就會精準的捕捉過來。
四目相對,每次都弄的她心肝直顫。祁霄,還真是鐵了心的要送她走!
阿貓此世是個凡人。三人在落下雲頭之時,一齊掩了身形。祁霄說不被凡人看到,可以少上許多麻煩。
封摯似乎來看望過阿貓,穿街走巷七拐八拐的,就算是街邊小路他也走的十分順暢,像是走過千萬回似的。
走了不久後,封摯的身子在一扇朱漆大門前,停下。
“到了？”長岚擡頭看了看大門,頓時一愣。只見門前兩個大紅燈籠高挂,匾額上纏着大紅的繡球,門上貼着喜慶的紅對子,門邊還有殘留的炮竹紅紙和彌漫在空中的淡淡的氣味。
便連門口的石獅子上,都挂着兩條不倫不類的紅綢子。
眼前的一切布置,怎地越看越像是成親大喜？長岚看了看渾身僵硬的封摯,又看了眼一臉淡然的祁霄,咬了咬唇。
一股死寂在三人之中蔓延開來,壓抑的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直到……封摯自嘲着輕笑出聲:“是了,我怎地忘了,今日是她成親。”
說罷,他腳步淩亂的轉身,朝着巷口的方向飛奔而去。長岚也不多想,追着他的背影跑出幾步,回頭一看只見祁霄還站在門邊發愣。
她喊道:“還不走？”
祁霄看了看她,閃身到了她身邊:“走罷。”
阿貓果然是成親了,嫁給了自家巷子口處的一個大戶人家。成親喜堂上,他們就靜靜的站在觀禮的百姓之中,看着一個身着大紅喜袍的男子手握紅绫,紅绫彼端便是阿貓。
長岚如今沒了法力,看不清紅蓋頭下阿貓的神色。但是她感覺,阿貓應該是開心的。而她嫁的男人,想必也應該是封摯在暗中觀察許久,默許同意的。
新郎相貌平平,并不出衆,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書卷氣,很是儒雅而且也頗為穩重。成親這麽大的事,他臉上也沒多大的笑意,只是眼中透着一股幸福的神色。
可……有人歡喜有人愁。
長岚偷偷的看了眼封摯,只見他臉色微白,薄唇緊抿,垂在身側的手一會松一會緊,像是在克制着什麽,又像是想要放縱什麽。
“封……”
手上突然傳來的溫熱,打斷了她的話。那寬厚溫暖的掌心,是她早就習慣了的,是祁霄的手。長岚将視線落在他的手上,又擡頭看了看他。
“我們走。”
“可是……”
“此刻,他該是想自己靜靜。”
或許,祁霄說的有道理罷。長岚最後看了看封摯,轉身跟着祁霄離開了。
祁霄沒有說要去哪裏,只是牽着她散步般走着,兩人誰也沒說話,直走到日頭開始西斜。腳酸腿疼後,長岚才反應過來,這是回蒼靈山的路。
心上莫名一松,其實從那裏走出來,她一直以為祁霄是要帶她去冥界的。沒想到……他是要帶她回家。回的,是他的家。
“封摯,不像你想的那樣。”祁霄突然開口,打破兩人間的沉默,“這兩萬多年,封摯總是徘徊在凡界,等阿貓轉世,看阿貓出生,陪她長大,看她出嫁,護她平安,最後再看她死去。阿貓在輪回,他也像是在輪回一樣。每次阿貓出生他就會回蒼靈山上找我喝酒,阿貓嫁人……”
祁霄突然不說話了。
長岚偏頭看他,只見日光下他的側臉有些昏暗,輪廓清冷:“阿貓嫁人,他便幾年睡不着,而且連眼都不願合。”
“自作自受,”聽了這些,長岚心裏有些郁卒,“他可以去找阿貓,帶着她修仙,先修個不老不死的身子,然後再順其自然,何苦……這樣為難自己。”
良久,祁霄道:“阿貓死前耿耿于懷對你的欺騙與歉疚,輪回數千世,雖然已忘了當年的事當年的人,但她永不修仙的執念卻在魂魄裏紮了根。”
永不修仙……
長岚腳下一頓,腦袋有一瞬的空白。她從不覺得阿貓對不住她,也從不覺得阿貓欺騙她有多罪不可赦,不想,阿貓竟是自己不願意原諒自己。
這,又是何苦。
想了許久,長岚也沒想出什麽好的破解之法,但卻想到了,自從她出現在這世上,所有人似乎都變得不幸了。
“祁霄。”
祁霄一怔。
長岚很少這樣叫他的名字,可這次卻是叫的既輕又柔,柔中又摻雜着些許複雜:“你說,我是不是本就不該存在于這世上。若世上沒有我,朝顏還是高高在上的神女,你依舊是俊美無俦的神君,封摯還是玩世不恭的山君,阿貓還是無憂無慮的白貓仙子。可就是因為我,所有人生命的軌跡,都被打亂了。”
“既然存在了,便有存在的道理。”祁霄這話,說的一本正經,“沒有你,本君當年與魔君一戰後,是否能活還未可知;沒有你,紅小六如何順利渡劫遇到蘇明洛？沒有你,那術法低微的紫茶仙子又是從何而來？沒有你,你以為阿貓能遇到封摯？所以,你該不該存在,不是你說了算,而是身邊的人說了算。”
“哦,”長岚低頭,似乎聽懂了些,然後問,“身邊的人,你說我該不該存在？”
祁霄沒想到她會如此反問,神思頓了一頓,唇角不受控制的翹起,便連那好看的眉毛也跟着挑了挑:“若本君說你該存在,是不是便不想走了？”
“……”她表現的那麽明顯麽？
長岚心中有些沮喪,又有些氣怒,一把甩開祁霄的手,自己踏着樹影往山上走,只留給祁霄一個賭氣的背影。
看着這樣的她,祁霄只覺心頭一澀。
幾步追上她,與她并肩而走:“同本君說說,當年是與誰打賭,賭的最後魂飛魄散？”
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麽用？長岚本不想理他,可眼角處又瞥見他在等答案,糾結了一陣子,還是老老實實的答道:“他叫九魅,原本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魔頭,嗜賭如命。可如今想來,我相當于死在他下的咒術之下,那他今日的身份……就該是新一任的魔君了。”
畢竟,魔界魔君的繼任規則就是這樣,誰有能力殺死魔君,誰便是下一任的魔君。當年長岚誤打誤撞的打敗了當時的魔君,所以随着她對祁霄感情的加深,心底魔氣不可抑制,終究入了魔後,那些魔頭便開始擁護她為新一任的魔君,後來因着祁霄不相信她,她也就自暴自棄了,順理成章的成了魔姬長岚。再後來,與九魅打賭賭輸,在長岚山上魂飛魄散,下一任的魔君之位,自然是由他來承襲了。
祁霄了然的點了點頭,而後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運氣不好,以後莫要學着別人打賭了。”
“……”
這話說的,好像她死只是打賭賭輸的緣故一樣,他怎麽就不想想她為何會打輸,還不是賭注下的不對？當年她要是賭祁霄不喜歡自己,那如今她還活的好好的。好歹當年她是那麽期盼,最後落到祁霄那、眼裏,就換了一句自己運氣不好。
豈有此理!
長岚上前一步,攔住祁霄去路。雙手插在腰際,仰頭死死的瞪着祁霄,一臉的不甘:“神君,我當年是長的醜了些,但好歹我有一顆善良的心。而且,我是真的喜歡你,淨魂塔內救出封摯後,他在蒼靈山上養傷的那陣子,是我長岚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光。”
“我就是喜歡陪着你,喜歡看你笑,所以我想盡辦法逗你開心,我給你做好吃的飯菜,給你的屋子插漂亮的花,我把你的院子打掃的幹幹淨淨的,我做那麽多,無非是想讓你開心,想讓你喜歡我而已。”
長岚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表情倔強,但在祁霄深邃的眸光下,臉上還是禁不住的熱起來,但該說的今日一定要說清楚,不然以後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了。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我這麽好,神君怎麽能不喜歡我呢？最後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還不都是你害的!”
天色轉暗,日暮人歸,耳畔除了倦鳥歸還的清脆鳥鳴之外,便是兩人清淺的呼吸聲。長岚仍舊保持着方才的姿勢,倔強的仰頭看着祁霄,而祁霄也同方才一般,略低着頭看她。
許久,似乎終于把她的話消化掉了一樣,祁霄輕笑出聲,低沉磁性的笑聲一下下的撥動着長岚的神經。
長岚是真的喜歡看他笑,他笑起來很好看,身側再美的景色也淪為了陪襯,再荒涼的境地也變得生機勃勃。他的笑,暖人心脾,他的笑聲,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是啊,”笑聲過後,祁霄才一聲喟嘆,“你那麽好,本君怎麽能不喜歡你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更新時間：本周日（11月13日）晚八點到十點之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