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奶湯

老将軍和老夫人吩咐了,要将這場喪事當做自家人辦,不準任何人懈怠半分。

霍府的仆役婢女一時間忙作一團,白绫很快在府中挂起,就連門前都挂上了寫着奠字的白燈籠,似乎壓根不在乎這落雁城中旁人的指指點點。

霍府到底是霍老将軍和老夫人做主,即便有人介意,也說不上話。

桓岫走到靈堂,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靈堂內,正與人說着話的素白身影。

彌麗古麗畢竟是小輩,膝下又只有一個年幼的兒子,且呂長真如今只能坐在輪椅上,許多事情最後還是只能靠着宋拂。

靈堂內,香燭味很濃,白绫随風飄動,蕩悠悠的,連帶着靈臺上的香煙都随之飄渺。

宋拂穿了一身素白,神情看着頗有疲憊。

她已經熬了幾夜未睡,精神自然比不得旁人,只要不是年歲較長的人過來尋她說話,她都只是輕輕點頭,也不多說什麽。倒是有個叫薩麗的胡女,扶着位婆婆過來時,她打起精神,始終在旁陪着。

等到人被扶出靈堂找呂長真去了,她這才再度安排起香火雜事。

“今夜又不回去歇?”

宋拂聞聲,回頭看向桓岫,緩緩搖頭:“睡不着。一躺下,閉上眼就想起嫂子。怎麽也睡不着。”

“那也不能一直熬着。”桓岫插手不了喪事,只每日從旁盯着,督促情緒低落的宋拂不忘吃些東西,免得熬壞身子。

宋拂看着桓岫,視線落在他的肩頭。

“桓郎君……”她叫了他一聲。

桓岫看向她。

“那裏……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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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岫一聽,擡手摸了摸肩胛。

那日呂長真情緒失控,在屋內嚎啕,她就在門外跟着痛哭,卻似乎怕哭出聲來,咬着他的肩膀,狠狠地堵住喉間的悲苦。

那一口,咬得用力,松開的時候,不用看也知道,那裏破皮了。

夜裏看了鏡子,果真被咬得腫了一塊,第二日就結了痂。

“先去歇會兒吧。”桓岫回神。

宋拂“嗯”了一聲,将事情安排好,這才要往靈堂外走。

走了沒兩步,卻又突然停了下來。

“怎麽?”桓岫問,以為她是不放心,低聲道,“有大福伯在,會照應好的。”

宋拂搖了搖頭:“郎君……不去歇歇麽?”

她雖忙着喪事,可也沒忘了身邊的人。

兄長因身體關系,每日只能在靈堂內守上幾個時辰,就會被霍老将軍親自督着趕回房休息。

大郎年紀還小,雖然有老夫人帶着給親娘叩拜,但也不能長時間待在靈堂內。

每日陪着她在靈堂裏待的時間最久的人,除了桓岫,別無他人。

桓岫笑了笑:“我不累。”

看着他的小姑娘,從再見到如今,整整瘦了一圈,他只覺得心疼得厲害。至于自己,番邦那些年所經歷過的疲累,遠比這幾日要厲害的多。

他甚至還有足夠的精神,盯着小姑娘睡着,再守着她睡上一個香甜的覺。

得了回複,宋拂便也不再多言,只微微颔首,出了靈堂回屋去。

一路上,能遇見不少霍府的仆役婢女,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臉孔,無一例外對她抱有敬重之意。甚至還有膽大的婢女,低聲說上一句“節哀”。

宋拂突然站定,覺得那些同情的眼神着實刺目了一些,腳下一轉,轉而走進一條平日裏鮮少有仆役會走的小道。

夜色沉沉,月色也不見得有多清亮。

她走了還沒幾步,忽的就聽見了腳步聲。

她尚且還沒覺得有什麽古怪,邁開步子就要繼續往前走,那腳步聲卻意外停住,不止如此,很快還傳來了說話聲音。

“這……這是什……什麽?難不成是……”陌生的女聲差一點驚叫出來,像是被誰捂住了嘴,後面的話發着顫,卻輕得只能聽到個依稀,“我不敢!這事我不敢做!”

宋拂皺眉,心頭生疑,正要往前再走兩步看個究竟,那人又開始說話,緊接着還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好……好,我做……你,你要說到做到……”

“還不快去!磨蹭什麽!”

這話實在古怪,那二人話音剛落,便傳來了腳步聲,聽着聲音的方向,似乎是朝着遠處走。宋拂趕忙上前幾步,卻是一無所獲,什麽人影也沒瞧見。

她在原地站定,擡頭看了看天。月光朦胧,她的心忽然被吊起,上不去,下不來。

她不敢去睡,轉身就要回靈堂。

這時,靈堂內除了偶爾進出的仆役,早已經沒了別的什麽人,她一眼就看見了這個時候本不該出現在靈堂內的那副輪椅。

輪椅旁,桓岫正皺着眉頭,将癱坐在地上的呂長真扶到輪椅上。

“阿兄!”

宋拂一聲低呼,三步并作兩步沖進靈堂,與桓岫一道,一人搭一邊肩膀,費力地将人重新扶回到輪椅上。

她到底力氣小,才用了這些力氣,就已在喘息。

氣還沒喘勻,她擡頭便道:“阿兄為何不好好休息?”

白日裏呂長真已經在靈堂裏守了四個時辰,如若不是霍老将軍發了脾氣,親自把人推回房,他只怕還要再留下。可他那張臉,當時滿臉慘白,冷汗淋漓,分明是身上的傷複發了,根本不能久坐。

呂長真道:“休息夠了,想來陪陪你嫂子,也好讓你歇歇。”

宋拂道:“阿兄是覺得傷好了是不是?”她說着站起身來,低頭怒道,“嫂子不在了,阿兄便覺得沒人能再管着你了,連自己的身子都不顧了嗎?”

呂長真不語,視線掃過宋拂,掃過桓岫,最終落在了靈臺上。寫着亡妻名姓的牌位就立在上頭,他看着那牌位上的一行字,緩緩道:“沒有人了。再沒有人了……”

呂長真的情緒有些不大對。

自那日她帶回彌麗古麗,兄長把自己關在屋內哭過一場後,情緒便似乎出了問題。看着好好的,未見異常,可他一度會忘了身邊的人。

有時候在輪椅上一坐就是半個時辰,誰問話都聽不見。

有時候,他就坐在棺材邊上,碎碎念着,好像是在和妻子說話。就連大郎哭着找阿爹,都不能喚回他的神智。

但,他也有正常的時候,會為妻子守靈,會哄大郎睡覺,也會心疼宋拂。

可不對勁的地方,始終不對勁。

宋拂不敢松懈,忙看向桓岫。

後者上前,作勢要把輪椅推出靈堂。呂長真這時忽然發作,竟奮力從輪椅上跳了下來。

他方才就是這樣,試圖親自走到靈臺前,想告訴妻子自己的傷好了,能照顧好自己。可現實比什麽都殘忍,他除了倒在地上,摔得手肘淤青,壓根沒有任何站直行走的能力。

他往下倒的那一瞬,宋拂不作他想,瞬間反應過來,伸手要去拉人。

桓岫反應比她更快,幾乎是呂長真剛一跳,他就松開了輪椅,一把把人拽住,免得再摔一次,摔出更多的傷來。

“阿兄!”确認呂長真沒有再受傷,宋拂惱怒地喊道,“你就這麽想跟着嫂子走嗎?好啊!我送你去見她啊!有本事你就去底下陪着嫂子走黃泉路,留我一人活在世上,再讓阿爹阿娘他們看看,你究竟有多不孝順,大仇未報就一心求死!”

如果不是有桓岫攔着,宋拂甚至想要直接給兄長一巴掌,哪怕打不醒他,也好過看着他情緒崩潰,自我毀滅。

“大仇……未報……”

呂長真似乎終于聽進了宋拂的話,輕輕的重複着,目光有些迷茫。

宋拂只覺得嗓子疼得厲害,眼眶又酸又漲。她擡手,擋住眼睛,直到一側垂着的手掌被人輕輕握住,她方才放下手來,張嘴就要說話。

“宋娘子!”

有婢女匆匆趕來,紅着眼,徑直打斷了宋拂張口預說的話。

“宋娘子!小郎君突然病倒了!”

婢女的話音剛落,宋拂驀地放下手,臉色大變。

“怎麽回事?”她着急地就要往靈堂外走,婢女臉色發白,顯然大郎的情況不單單只是病倒而已。

“小郎君夜驚,老夫人吩咐喂了點湯水點心,結果就……”婢女忙道。

自回落雁城,大郎便一直由文氏親自照顧。孩子到底年紀小,一時不能理解為什麽娘親突然變得只能一動不動地躺着,不會說話,也不能眨眼。哭了很久,白日裏總算看着好了一些,可到了半夜,總還是特別容易驚厥。

為了能讓大郎睡上安穩覺,文氏便吩咐婢女,夜裏如果驚醒,就讓廚房趕緊做上一些熱乎的湯水或者點心,吃了之後再睡。

一連幾天都是這麽過來的,可今夜突然就……

宋拂顧不上呂長真,急忙去看大郎。門窗敞開,婢女仆役站在門外,神色看着都不大好。她跑進屋內,文氏與霍起英都陪在床邊,正緊張地看着老大夫給大郎號脈。

大郎的臉色慘白,冷汗淋漓,躺在床上不過一會會兒,就折騰着趴到床沿上往外吐。有婢女端了碗湯水進屋,一邊走一邊喊:“老爺,夫人,綠豆湯來了,綠豆湯來了!”

“快灌小郎君喝下!”老大夫讓開位置,“多喝點,一定得喝下去!這時候可得多吐會兒,吐幹淨了才好。”

“他才喝過東西,再喝怕是……”

“喝,喝不下就灌。老夫人,這時候可不能由着小郎君性子來,”

那綠豆湯一上來,宋拂的視線就落在了屋內的一張圓桌上。

桌上擺了一只空碗。那碗是霍府常用的碗,看着并沒什麽古怪的地方。碗沿豁了個口,是大郎今早磕着的,還能用也就留着繼續用了。碗底留了薄薄一層奶白色的湯水,聞着味,像是安眠的窩蛋奶。

婢女正扶着大郎在灌綠豆湯。

宋拂擰起眉頭,拿過桌上的碗,湊近聞了一聞,拿手沾了一指,放在舌尖就這麽一舔,神色下一瞬就變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的評論絲毫不敢看OTZ開玩笑,這幾天一直在加班,累成狗,回頭得空了再看。今天更新完就滾去睡覺了,做旅游的悲哀就是假期永遠加班,還特麽沒有補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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