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狼子
那頭大郎被灌下綠豆湯,正趴在床頭嘔個不停。這邊宋拂的神色大變就引起了桓岫的注意。
桓岫低頭看看那只碗:“這碗有什麽問題?”
宋拂扭頭接連呸了幾聲,擦了擦舌尖,道:“這碗裝的是窩蛋奶,怕是被人動過手腳了。”
她并未詳細講明自己懷疑的原因,也委實不能一口氣說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壓下心頭的火,命人去找找府中是否有新抓的耗子,要做個小小的試驗。
偌大一個霍府,想要找一只耗子并非難事。霍起英聞聲當即下令,不多會兒果真給找來兩只。
耗子就關在籠子裏,灰不溜秋的,看着十分不起眼。
宋拂看了看臉色發白的大郎,直接将那口碗放進了籠子裏。
舔了那薄薄一層奶白色湯水的耗子,不多會兒就四腳朝天,躺在籠子裏奄奄一息了。
霍起英大驚:“有毒!”
見證實了自己心裏的猜測,宋拂哪裏還有好臉色,只恨自己一時不查叫大郎着了道。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霍起英大喊,“誰送的東西?”
比之霍起英震怒地質問,宋拂的情緒忽然冷靜了下來,見桓岫看過來,抿唇道:“是我疏忽了。”
“尋常人不會對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下手。”桓岫看了看籠子裏的兩只耗子,“這裏頭放的東西,尚且不能立即毒死耗子,大概對孩子來說,也就是中毒,上吐下瀉一類的症狀,不嚴重但也不好過。”
“話可不是這麽說。”老大夫不客氣地打斷了桓岫的話。一碗綠豆湯下肚,他又催着婢女再去盛一碗來繼續灌。
“小娃娃脾胃本就弱一些,哪經得住這些東西,況且這可不是上吐下瀉,要真是吐出來倒也還好。沒瞧見老夫正要人灌綠豆湯解毒順便催吐麽。”
他一邊說一邊搖頭:“也不知是誰生的這副歹毒心腸,連個小娃娃都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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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岫聞言,低頭看看籠子裏的小碗,想了想将其取出。宋拂看着他的動作,登時警覺起來。
她心裏已有猜測,可苦于當時月黑風高,除了聲音,她并未看清人臉,想要辨認着實有些不容易。但也正是因為還有聲音,她仔細辨上一辨,興許抽絲剝繭,真能發覺些什麽來。
“夜裏吃的東西,一貫都是小廚房準備的,從未出過差錯。”文氏心疼地給大郎擦了擦汗。
霍起英怒氣沖沖,指着桓岫手中的小碗便道:“這東西究竟是誰送進來的?”
霍大福已命人去把夜裏小廚房當差的幾個下人提來,聞聲只能連連嘆息。
宋拂看了看大郎,道:“方才我從靈堂出來,意外聽見了些話。若無意外,當時商量的怕就是這件事了。”
她說着面上神色十分自責,桓岫想到她去而複返回到靈堂的事,遂道:“什麽話?”
宋拂忙将湊巧聽見的話重複了一遍,完了這才道:“這話裏雖未講明是要做些下三濫的事,可我實在不能将可能排除。”
“府裏有內鬼。”桓岫篤定道,“尋常人不會對一個與霍府并無多少關聯的孩子下手,除非從始至終的目标就是這個孩子,或者是想通過這個孩子警告些什麽。”
“所以。”
“所以,是蕭子魚無誤。”
他話音落,門外傳來下人的驚呼,桓岫一個健步沖了出去。便見呂長真不知何時出現在房門外,正撲在一個仆役的身上,死死掐着對方的脖子。
他的手沒多少力氣,除了能把人壓在地上,根本制衡不了對方。桓岫一行人沖出屋子時,那地上的仆役正在奮力反抗。
“呂先生!”桓岫上前,輕輕松松就将倆人分開。
那仆役作勢在地方連滾帶爬地就要跑,霍起英順手抄起地上一顆石子,嗖地一丢,砸中仆役腿肚子。
那人噗通摔倒,倒在地上就疼得起不來身。
再看另一邊,被人押着的一個婢女,滿臉慘白,只剩瑟瑟發抖,嘴裏嘟囔着:“我說……我都說……我都說……”
*****
靈堂內的煙燭袅袅。
大郎吐得面色蠟黃,終于還是吐光了肚子裏的東西,又喂了碗安神的湯藥,嗯嗯哼哼地睡了過去。
整個霍府的下人都知道,借住在府裏的這位小郎君出了事,罪魁禍首是他們身邊的夥伴,一個個吓得夜不成寐。偏偏霍起英這時下令,暫閉霍府諸門,只需進不許出,更是叫他們人人自危。
被抓的仆役和婢女被提到了院子裏,裏裏外外圍着不少人。蕭秉瑞一腳踩進院子,便聽見桓岫的聲音傳了出來:“……老老實實交代不好麽……”
這是又出了什麽事?蕭秉瑞扭頭看了眼自己身後跟着的灰頭土臉的家夥,忙不疊快走幾步,喊道:“孤這是又錯過了什麽?”
院子正中,霍起英繃着臉坐在其上,坐在他下面的是夫人文氏。對面則站着桓岫宋拂等人,呂長真坐在輪椅上,正時不時扭頭去看緊閉的房門,神色擔憂。
蕭秉瑞的出現不曾有人通報,衆人吃了一驚,偏生他自己對此渾然不覺,只擰着眉頭打量地上跪着的兩個人:“這兩人是怎麽回事?難不成做了什麽背主的勾當?”
他一路風塵仆仆,身上的味也不甚好,那婢女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蕭秉瑞眉頭一挑就要說話。
桓岫道:“六殿下怎麽回來了?”
蕭秉瑞自那日回落雁城後,不多久便親自帶着人追上了先前派的人手,親自去抓蕭子魚。
雖師出無名,但他堂堂六皇子,想要抓一個大理寺少卿,真到了皇帝面前還是能說上一二的。
“我帶了個人回來。”蕭秉瑞道,說着揮手,命人把身後那家夥帶了上來。
桓岫看了那人一眼,問:“這是何人?”
那人赤白着臉,渾身哆嗦伏在地上不敢擡頭。
蕭秉瑞道:“蕭子魚那家夥,長了翅膀似的,跑得飛快。人我沒找着,倒是在半路上撿到了這個家夥。”
桓岫眯眼打量,欲命人擡起頭來,宋拂張口便道:“是蕭子魚身邊的近侍。”
宋拂過目不忘,只一眼便認出該人的身份。那近侍打了個顫,起身想再跑,蕭秉瑞擡腳便往他的腿上踹了一腳。那近侍就地滾了一圈,不偏不倚滾到了跪地的仆役身前。
“正好,”宋拂閉上眼,“三個人,既然都在這了,就一塊審吧。”
霍起英一口惡氣卡在喉中,見底下三人醜态畢露,越發覺得嫌惡:“說吧,把蕭子魚要你們做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仔仔細細地說清楚了。”他握拳,重重地捶了下座椅扶手,“若有一絲隐瞞,就軍法伺候!”
霍起英當年在軍中,一貫雷霆手段,從不虧待一人,當然也從不饒過一人。底下三人雖不曾在霍起英的麾下做事,可也都耳聞過老将軍的行事作風,臉色當即青了又白。
誰知,老将軍才說完話,宋拂又接過話茬,淡淡道:“這世上,有千百種死法。自缢死、打勒死、溺死、他物手足傷死,自刑、殺傷、身首異處,火燒死、湯潑死,服毒死。”
近侍倒吸一口冷氣,宋拂笑道:“還有跌死、塌壓死、牛馬踏死,甚至是酒食醉飽死。我能驗千百種死法,自然也能作假。你三人若企圖蒙混狡辯,我自然能讓你們死得‘踏踏實實’,叫人查驗不出真相。”
論起死法,在場諸人的确無人能比宋拂更了解。她能聞名安西都護府,自然也是有她自身的能力。她話音才落,那仆役和近侍尚且還在愣神,婢女已經毫無忌憚,哭喊着求饒。
她本就在事發後想要說出真相,可那仆役狠狠瞪了她幾眼,吓得她不敢說話。此時此刻,哪還管得了別的,只想撿回一條性命。
仆役氣得發抖,張口就要罵人,桓岫上前一步,伸手“咔嚓”一聲,卸下他的下巴,道:“說吧,究竟是何人命你下毒的。”
婢女不可置信地看着桓岫的動作,末了回過神來喊道:“是他!就是這個人!”
婢女本是霍府裏一個小小的廚娘,平日裏只在廚房搭把手,偶爾做做點心。在大郎來之前,并沒多受用。前幾日做了點心得大郎的歡心,這才叫文氏多點了幾次。
那仆役是廚房的管事,也是霍府的老人了,從未想過有一日會從他的手裏,得到奇怪的東西。婢女雖見識少,可也知道這裏頭的腌臜,一時有些猶豫,只是到底沒忍得住承諾的錢財,這才手指漏縫,往特地備好的窩蛋奶裏加了點東西。
只是想着小郎君乖巧可愛,又剛剛才沒了生母,心下疼惜,就少放了一些料。
婢女既然說了真相,那仆役再想隐瞞已然不能。霍起英老當益壯,找來馬鞭,“啪啪”幾下,虎虎生風,那仆役再不敢嘴硬,連連磕頭,也一并道出了真相。
霍起英這時才知曉,那蕭子魚在落雁城不過幾日,就把自己身邊的人收買了一二,不時幫着通個風報個信。這下毒的事,還真是蕭子魚命人做的,也果真是想逼一逼呂長真和宋拂,好叫他們兄妹倆服個軟,不再拼死抵抗。
霍起英氣得不行,再看宋拂與呂長真,只覺得自己這長輩做的委實無能了點。
“這事,是老頭的錯。”霍起英說,“這兩人犯了大錯,該押去衙門才是。不能就這麽輕饒了他們。”
“這事錯不在老将軍,底下人的心思老将軍如何能知。”宋拂搖頭,她手一伸,朝着桓岫遞過去一個包成一團的帕子,“剛讓人找到點東西。”
桓岫接過,展開帕子一看,裏頭是一些奶白的粉末。
他低頭聞了聞,毫不猶豫地命人去打一碗水來,道:“要給他們試試嗎?”
蕭秉瑞已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當即躍躍欲試:“孤親自喂他們嘗嘗這銷魂的東西!”
桓岫接過茶盞,翻手把粉末都倒進裏頭,晃了晃,待粉末溶解後看向蕭秉瑞:“給誰喝?”
“給他!”
蕭秉瑞指的是被他半路抓回來的蕭子魚近侍。
那近侍掙紮着又是搖頭又是晃腦,奈何嘴裏塞了東西,吐不出,也嚷不了。
蕭秉瑞拿了碗就要人去取他嘴裏的東西,好把這碗寶貝給人灌下去。那近侍急了,大喊:“是大人——是大人說虞家兄妹身上藏着很重要的東西!如果……如果兄妹倆抵死不肯交出來,那就逼上一逼,不信死了人還咬着不肯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