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歹意
“燕山行宮出事,與我何幹?”
宋拂奮力一掙,甩開桓峥的手。身後頭,老掌櫃吓了一跳,追了出來,見她甩開人,忙問:“這位娘子,可是要搭把手?”
宋拂搖頭:“掌櫃的把書稿裝一裝,還有要用到的紙,價錢……”
宋拂顧不上去打理桓峥。
她還記得這個人做的事情。雖然不及蕭子魚可惡,可這人也壓根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要不然,又怎麽會為了自己的升遷,将從皇帝身邊聽來的消息透露給蕭子魚。
既與康王為伍,又哪會有什麽好人。
桓峥似乎沒料到宋拂會有這麽個反應,又氣又急:“虞娘子……”
“這位郎君。”宋拂回頭冷眼看着他,“我姓宋。”
“好……好,宋娘子。”桓峥咬牙切齒道,“還請宋娘子随桓某一道去燕山行宮。行宮……行宮那兒有位娘娘出事了。”
宋拂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問:“既是宮中的娘娘出事,為何找我?郎君難道忘了,不才是仵作,不是大夫。”
“正是因為知道娘子是仵作,這才要請娘子過去幫忙!”
桓家三郎曾是個天真單純的小郎君。宋拂仍記得在永安桓府的那段日子裏,曾經年少的桓峥,總是期盼着能得兩位兄長的注意。甚至還曾一度嫉妒過她這個得了桓岫全部關懷的不速之客。
這麽多年過去了,在落雁城時,她就覺得他的面目變得那麽的陌生。到今時今日,許多事,因為立場的不同,她都看不清了。唯獨能看清的,只有桓峥一如既往不懂掩飾的神色。
宋拂看他一眼,收起所有東西,淡淡對掌櫃道:“書稿麻煩先放着,我晚些時候再過來拿。”
她說完就走,桓峥急了,追上幾步,伸手又要去攔她。
宋拂不慌不忙轉過身,躲開他的手,問道:“馬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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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峥愣了愣。
“沒有馬車,郎君是要我走去燕山行宮?”
“有!馬車有……”
“出事的是哪位娘娘?”
作為皇帝年年都去的避暑勝地,燕山行宮不光地理位置上靠近永安城,方便出行。另一方面,它也的确是個風光秀麗的好地方,溫湯、圍場,無論男女皆能找到自己玩樂休閑的地方。
行宮的清早,是夏日裏山間難得的涼爽。似乎只有在山裏頭,夏意才不至于濃烈得讓人難以喘息。
随着皇帝來行宮的光祿寺少卿一大清早就忙碌起宴食,生怕錯漏了什麽,惹得天家不滿。時辰差不多了,竈房裏就開始忙碌起早膳。随行的各宮妃嫔都派了宮女來端走早膳,唯獨一盅小米粥已經熬在竈頭,始終不見人來。
光祿寺少卿覺得詫異,差人去宮殿去詢問,這才發覺那位遲遲沒醒來的娘娘竟然沒了氣息,身子都僵硬了。
“陛下大怒,已經下令将娘娘身邊所有伺候的宮女全部打入天牢,等查明真相後立即處死,為娘娘殉葬。”
馬車飛快地駛出永安城,宋拂一手掀着車簾,聽縱馬與車并行的桓峥講起燕山行宮今早發生的事。
“還好沒有立即将那些宮女全部處死,不然恐怕會妨礙到驗屍。”
“那位娘娘當初是從予彌國而來,早聽聞予彌國極其注重男女大防,但沒想到會注意到這種地步,竟是連仵作都必須要女人才行。”
“死者為大,家人不願讓女子死後再受名節之辱,所以才有了女仵作的存在。”
“可你也驗男屍。”
“為什麽不驗?”宋拂好笑地看了看桓峥,“仵作不也是為了謀生,既要謀生,與名節何幹。”
“你這樣……母親不會同意你進門的。”
宋拂忽的笑開,瞥了他一眼:“三郎君還當我是當年的丫頭片子嗎?”
她眉眼一挑,放下簾子不再說話。饒是桓峥又說了幾句,始終都不見人回應,到後面桓峥也擰了眉頭,只催着車夫快些再快一些。
馬車行得飛快,塵土漫天飛揚,直跑得官道上路人紛紛避讓。然而趕到燕山行宮時,已是入暮。
永安城的鐘鼓聲就在遠處,而燕山行宮內,一片肅穆。
予彌國的這位公主,宋拂只在落雁城時見過一面,時隔幾年再見,她一時間竟沒認出人來。
那位性格奔放的予彌國公主,原本是位豐滿高挑的美人。現下看來,高挑仍在,可豐滿已經消失無蹤,反倒瘦得有些脫了相。
嫔妃暴斃,居處就被暫時隔離了起來。身份尊貴如帝後的,怎麽也不會出現在殿內。就連同來的幾位娘娘也都只派了貼身的宮女在殿外候着,自個兒躲在自己的居處,生怕一不留神招惹到不幹淨的東西。
宋拂看了看內殿,除了幾個被臨時調來的小宮女,就沒其他能用的人。千牛衛圍住了殿宇,她往外走了走,喊道:“不知哪位大人能通禀一聲,小的想請之前伺候娘娘的幾個宮女宦官回來,有些事得問上一問。”
出事之後千牛衛本已打算去請大理寺過來查驗屍體。可予彌國公主身邊的宮女裏,有從予彌國一道入宮的婢女,死守着予彌國的規矩,不肯讓男仵作驗公主的屍身。
局面一時僵持不下,皇帝氣急,就要命千牛衛将人拿下,那婢女突然提起了在落雁城時曾驗過屍的女仵作。而後,這才有了宋拂現在出現在這的事。
桓桁正好當差,聞言親自去提了天牢裏的宮女,送到她的面前。
那幾個宮女本是吓得說不出話來,再見着躺在床上生前曾萬分照顧自己的娘娘,更是哭得喘不上氣來。
宋拂不敢拖延,洗淨雙手,開始忙起正事。
“娘娘生前可有什麽病症?”
“并無……”
“娘娘昨夜入寝前吃過什麽?”
“就是尋常的燕窩蓮子羹,娘娘覺得不夠甜,奴婢還去廚房讨了幾塊糖。”
“那昨夜入寝前,入寝後,娘娘可有什麽奇怪的事?”
她的問題一個接着一個,手裏的活絲毫沒有因此而懈怠。待她忙完手裏的事,直起腰回頭去看那幾個宮女,正好撞上了不知何時走進內殿的宦官的視線。
那宦官看着年紀不輕,身邊還跟着個小宮女,她突然回身,倒是把他倆都吓了一跳。
宋拂簡單地行了一禮:“這位公公,容小的寫下文書,再由公公呈送給幾位大人。”
那宦官聞言颔首,身邊的小宮女卻是有些性子脫條,瞅了眼床上的屍體,毫不遮掩臉上的嫌惡之情,湊到宋拂身邊,就要看她提筆寫下檢驗內容。
她每寫一字,那小宮女就要大聲念上一句。可興許是不認得多少字,到中途竟是一連幾個字都發出聲來,憋紅了臉,有些不悅道:“你就寫娘娘是怎麽死的就行,寫這麽多有的沒的做什麽!”
宋拂落下最後一筆,拿起紙,輕輕吹了吹。
“小的不過只是一介仵作,行的是有屍驗屍之責,至于死者因何而死,則理當由諸位大人調查才是。”
她說着,将紙遞給宦官,趁那小宮女還未上前,低聲道:“娘娘身上,有阿芙蓉的氣味。還請陛下當心。”
那宦官神情一凜,眼睛就仿佛是長在了她的身上,從她話音落下去收拾工具起,便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顯是想盯出什麽來。
殿外,桓桁輪值,桓峥也不知去了何處。宋拂站在臺階上想了想,無奈與身後走出的宦官道:“不知小的能否先行告退?”
“今日天色已暗,宋娘子便是走,怕也進不了城。不如就先在行宮留宿一晚,明日再走。”
話說的客套,可眼神絲毫不見客氣。
宋拂心知肚明,明白自己一時半會是絕無可能走出這燕山行宮的。就是出去了,只怕不用走上多遠,就會被千牛衛追回。聞言,她微微颔首,那宦官當即就要喊來宮女,領她去早已準備好的居處。
那小宮女快走幾步,兩手放在腰間一搭,行禮道:“讓奴婢領這位娘子去吧。”
那小宮女宋拂不認得出身哪宮,宦官卻是再清楚不過。
皇後身邊的拂春。
他不好多言,只看着宋拂,特意叮囑了她一句:“娘子路上當心。”
宋拂點點頭。初時只當那是宦官再随意不過的叮囑,可跟着這自稱“拂春”的小宮女走了一段路,她卻漸漸覺察出點意思來。
那小宮女步伐很快,說是領她走,不如說是想要把她甩開。
燕山行宮很大,大到她從進來到現在,壓根沒有走過一段重複的路。她的過目不忘這時候根本起不了作用。
果然,到了下一個轉角,拂春不見了。
而這個時候,身後有腳步聲傳了過來。
宋拂心頭一突,伸手去摸肩頭挂着的小竹箱。這裏頭裝着她所有吃飯的家夥,能用于防身的,僅僅只有幾枚銀針。可她是仵作,不是什麽武林高手,銀針……還不知道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可這時候,宋拂壓根顧不上再考慮什麽。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急,宋拂咬牙就要拿箱子先甩身後人一臉,可忽的就有人大喊:“站住!”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聽見身後的腳步聲突然淩亂起來。她回頭去看,只見一道黑影嗖地從眼前消失,逃進了側旁的小路。桓岫這時候追了上來,伸手握住了宋拂的手腕。
“沒事吧?”
宋拂吊起的心這時候終于落了下來。手腕上,桓岫的手很燙,燙得她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聲。
“沒事。”宋拂搖頭,“但宮裏頭可能會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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