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琢磨
燕山行宮,康王居處內,康王喝完酒正倚着靠閉眼小憩。他們兄弟幾人,從少年時便明争暗鬥,直到皇帝正式登基前,死的死,傷的傷,能活下來的也都折腰老實了起來。
他從多年前就開始謀劃布局,幾乎是在皇帝登基時,他就已經明白自己的前路在哪裏——沒有誰不想要這世上最至高無上的那個位置。他也想要,甚至他比任何人都想要。
這麽多年,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所走的每一步,所下的每一枚棋,他甚至能在腦海中勾畫好所有之後将會發生的事情。他甚至想過,如果有一天他死了,那個位置上坐的人依舊還是皇帝,該怎麽辦。
無所謂了,到那時,他安排好的所有一切,都會成為世子的助力,會幫助世子完成他的遺願。
只是……
康王忍不住蹙起眉頭。
他所有的謀劃當中,并沒有越發愚笨的皇後!
他和這個女人有舊,也的确存了利用她來達到自己目的的計劃,但這麽多年過去了,女人年歲漸長,容貌已經不複青春,哪裏還看得到年輕時顧盼眉生的姿容。
而且,這個女人不光沒有了年輕的美貌,也逐日變得愚蠢醜陋,甚至幾度拖累他。
他還不想因為一個女人,壞了全盤的計劃。
康王念至此,面上的神情現出猙獰來。
而這時,門被敲響了。
康王霍地睜開眼,門外傳來了小宮女拂春略帶稚嫩的聲音:“康王殿下!”
“拂春?”康王起身,打開了門。
門外,皇後身邊的小宮女拂春正微微仰着頭,晶眸閃動,興致勃勃地仰望着他。
“奴婢見殿下這還有燭光,便鬥膽來見一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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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扶着門看她,唇邊蕩起溫和的笑:“只是來見孤?”
拂春羞紅了臉,擡手捋了捋鬓間的發,耳朵發紅,就連聲音也柔軟了起來:“殿下近日都不曾來探望過皇後娘娘,奴婢……奴婢自然也見不着殿下。”
康王笑笑,伸手撫着拂春的秀發,眼中浮上深深的柔情:“那現在看到了,高興麽?”
“高興、高興的……”拂春臉上越來越紅,她回頭看一眼附近的伺候的宮女宦官,又擡頭看看康王,壯起膽子往前邁出幾步,輕輕道,“殿、殿下,奴婢能、能進屋說說話嗎?”
康王的正妃去世多年,身邊只有幾位侍妾,侍妾的年紀也都不小了,可康王府內卻始終沒再進過新人。另一方面,因為皇後的關系,康王也不能随意接納新人,只是私底下從不拒絕自己送上門來的女人。
拂春是其中一個。
換作平時,已經些許日子沒有碰過女人的康王不會拒絕拂春這時候的主動。但現在,在燕山行宮,不行。他不能踏錯任何一步。
“不行。”康王拒絕得很直接,将主動的只差投懷送抱的拂春擋在了門外。興許是看到拂春高興不起來的臉,康王這才又安撫道,“快去睡吧,都這個時辰了,早些休息。”
拂春幹巴巴地應了一聲,咬了咬唇,不願離開。
康王在人前,總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此時心底早已不耐煩,可對着這個自己收攏好的,能從皇後身邊傳達消息的幫手,他實在不能太過暴躁。
“如果沒有事,就早點去睡……”
“奴婢有話要說!”
拂春突然喊了一聲。康王下意識擰眉,幸而拂春光顧着表露自己的情緒,未能注意到他的神情。
“奴婢有話要對殿下說。”
拂春少女懷春,滿心想的都是如何與康王多親近一會兒,變将宋拂發現阿芙蓉的事也一道說給了他。
她說完話,到底還是被康王勸走。盡管不舍,拂春還是一步三回頭,咬着唇走了。
拂春離開後,康王很快關上了門。有宮女敲門,詢問是否需要洗漱歇下,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屋內傳來“砰”的一聲響。
康王砸了屋裏的花瓶。
“姜妤!”康王怒火沖天,忍不住喊出了皇後的閨名。
他怎麽也沒想到,皇後竟然會在這時候還給他惹出麻煩來。那個從予彌國來的公主,死就死了,左右不過是宮裏的一個女人,皇帝也不見得有多寵愛她。可她的死,不該是被皇後害死的。
“阿芙蓉……”康王咬牙切齒,一派清明的腦子這時也被激怒的陷入了混沌,“虧她姜妤想出這一招!”
那個蠢婦!
既嫁入宮中,成為皇後,就理該知道,身為一國之母,要的是姿态,而不是兒女情長。她甚至對皇帝沒有那麽多的感情,可仍舊不允許皇帝寵愛身邊一個又一個女人。
宮裏這些年,陸陸續續病死的皇子公主那麽多,但凡有心人往深處查,如何會查不到根源在她的身上。
更何況這一次,竟然還讓那個虞氏的餘孽也攙和進了這件事中。
康王氣憤地閉上眼,恨不能這時候沖到皇後面前,掐死那個愚蠢的女人。
他明明是這個棋盤上的對弈者,可卻因為那個女人,陷入了被動。虞氏,貞妃,還有那些死了的皇子妃嫔,一個一個,都是誅心的箭。随時随地都可能将他掀翻在地。
比起憤恨的康王,夜深人靜處的蕭子魚敲響了桓峥的房門。
桓峥是蕭子魚的妹婿。身為康王女婿,他自然不能沾花撚草。饒安郡主又并非是什麽心胸寬廣的人,對桓峥一向看管的嚴。但蕭子魚從不過問他在外時身邊是否有其他的女人。
是以,他敲響房門後,毫不意外地聽見裏頭手忙腳亂的聲音。
房門打開,桓峥披着衣裳站在門口。
蕭子魚往他身後看了看,讨着松松垮垮袍子、頭發散亂的婢女縮着脖子,站在房內一側。
“我那妹妹給你安排了伺候的人?”蕭子魚随口一問,一眼瞥見那婢女偷偷擡了個頭,“你擡起頭來。”
桓峥吃了一驚,以為蕭子魚是要代妻子管教自己,忙想要去護着那個婢女。
蕭子魚冷眼看着他,問:“這個女人,你用過了?”
*****
夜星如孩童眨眼,一閃一閃。清涼的晚風吹過,有片葉吹過眼際,桓岫擡手拂過額前被吹亂的頭發,再走兩步,就看到了站在他房門前,仰頭望月,作沉思狀的蕭秉瑞。
他才從宋拂那兒回來,仔細問過了阿芙蓉的事,完全沒料到蕭秉瑞這個時辰不回房睡,反倒跑他這兒來神游。
“發什麽瘋?”桓岫上前,推開自己的房門。
蕭秉瑞聽到腳步聲時,已經回過神了,等他走到房門前詢問,這才哼了兩聲,跟着就要進門。
“說真話,這麽晚了,你跑哪兒去了?”
桓岫沒有搭理他,借着月光進屋,點起了蠟燭。
和其他随行官員不同,桓岫此行身邊沒有帶任何伺候的仆役。他出城前,特意将秀玉秀石都留給了宋拂,好幫她搭把手。但沒想到,宋拂最終會借由別的原因被桓峥帶到了燕山行宮裏。
蕭秉瑞毫不氣餒,見燭光亮起後,桌上擺了本發黃的書冊,下意識就湊近看了兩眼。那些紙業上的筆墨依稀看着有些眼熟。
“這是……什麽?”他說着伸手去翻,封面上果真留有著者的名姓,邊上還有批注者的留名,“這是虞大人……的藏書?”
蕭秉瑞還想繼續往後面翻。他方才光顧着去認上頭的筆墨,沒去留意內容,這回想要再仔細看看裏頭寫的都是寫什麽,桓岫卻不給他這個機會了。
從旁伸過來的身,毫不客氣地拿過書冊,合攏放好。
“哎,”蕭秉瑞叫了一聲,“快讓孤看看,虞大人都寫了些什麽?”
前大理寺虞邈虞大人,朝中多少人時至今日都會私下裏感慨他的才學。無論是斷案還是對屍身的檢驗,對于尋常的官員來說,都是望塵莫及的本事。蕭秉瑞年少時十分崇拜他,恨不能去大理寺當個小吏,就為了能跟在他的身邊學上一兩手本事。
“虞家出事前,可沒有虞大人的藏書流傳在外。仲齡,你老實交代,這書是從哪兒找來的?”
蕭秉瑞問個不停,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桓岫放好了書,被他纏左纏右,到底還是纏得煩了,只好看着他道:“我從虞府書房拿出來的。”
“哦,從虞府拿出來的,那孤理……等下!”蕭秉瑞大吃一驚,撲過去就要搶書,“你從虞府拿出來的?虞府不是被查封了嗎?你偷跑進去的?”
桓岫搶先一步拿過書,避開蕭秉瑞的手:“六殿下這是要去陛下勉強告發我嗎?”
“告發什麽,我恨不得跟你一道去摸幾本書出來!”
也不自稱“孤”了,蕭秉瑞滿心期盼地盯着桓岫:“你什麽時候帶我再去一次?我聽說,虞大人的書房裏,藏着天下許多孤本。”
“孤本怕是沒了。”想起書房裏雜亂的樣子,桓岫道,“好書還有不少。但我不會再去。”
“為什麽?”蕭秉瑞微微愣神,遺憾至極。
桓岫不願回答,只将書冊好好放在床頭。身後,傳來他認真的詢問。
“仲齡,你說,小騙子她要怎麽為虞大人洗刷冤屈?”
桓岫沉默。
他其實和蕭秉瑞一樣,都不知道宋拂将要用什麽辦法,為虞家滿門洗刷當年平白蒙上的冤屈。
但蕭秉瑞和他又不一樣。
蕭秉瑞是不得寵的六皇子,在之前從來只見過虞邈,只聽說過虞邈之子虞長真的事跡,因而時隔多年在關城一遇,壓根沒認出呂長真的身份。
他心裏更多的,是對自己崇拜對象的歉疚。
但,他們又是一樣的。
他們都想幫那對兄妹的忙。洗刷冤屈并非是憑一己之力就能輕易達到的目的。更何況,康王,皇後,還有皇帝,誰都不是能輕松應付的人。
太難了。
桓岫沉默間,蕭秉瑞再度将目光投向了那本書冊,趁機一把拿走翻開才覺得,那是一本前朝律法,書頁內滿滿都是虞邈的批注。他往後翻了翻,躲開桓岫回神後奪書的手,一頁紙這時候從他眼前飄了出來。
蕭秉瑞順手一抓,那紙上似鳥飛鳥的小東西頓時映入眼簾。
“這是什麽?”他叫了一聲,顯然也看到了那一行歪歪曲曲的小字,“鹧鸪?嘿,你們小兩口怎麽都愛這東西。”
桓岫一把奪過書跟畫,差一點就要下逐客令。
蕭秉瑞心知這回是真惹怒了他,急忙道:“我來是要同你說個消息。”他說,“父皇已經看了小騙子寫的那些驗屍結果,他把這次的事交給了宗正寺查。我想,這件事又會和從前的那些一樣,不了了之。”
桓岫點頭。這個結果,他和宋拂都想到了。
蕭秉瑞見他一臉心知肚明的樣子,又說:“還有一件事。父皇可能很快就會召見小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