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驗明

宮裏有了新得寵的娘娘。

也不知這一位究竟是如何入的宮,似乎是早些年就進宮了,只是不知是何緣由,一直都被安排在宮內最冷僻的地方。這些年,從未在帝後面前露過臉。

殊不知這意外的一個露臉,就讓這人從當初小小的一個宮女,一躍成為了珍妃。

珍妃,與貞妃一字之差。

最初後宮中多是不明白這個名字怎麽會落在了一個宮女的頭上。

直到皇後與衆妃嫔見到了她,恍然才明白這個名字代表了什麽——一個影子,一個和舊人十分相似的,用來代替對方的影子。

一時間,女人們所有的豔羨和嫉妒,最終都化作了憐憫。

但,不管怎樣,皇帝對這位珍妃的寵愛,可謂是與日俱增。

越品的賞賜一份一份地送入她的宮中,十天八日裏,總會留宿在她的宮中。她成了後宮裏人人奉承的對象,甚至一度有人不甘她的得寵,提及那位貞妃娘娘,最後都會落得被皇帝狠狠責罰的下場。

新人的得意,與日俱增。

而與之截然不同的,是那位服用過多阿芙蓉暴斃的予彌國公主的待遇。

宗正寺不比大理寺和刑部,雖也調查出了一些結果,可皇帝似乎并不打算拿着這些結果去為公主逃回什麽公道。

宗正寺即便有心要幫一幫這個可憐的人,可快要頂不住壓力,無奈地等到了盡快火化的旨意。

是以,當宋拂得知那位公主的死最終果真如她所想不了了之的時候,她攥緊了拳頭。

将此事匆忙轉告宋拂的,是老郡公府上的仆役,話罷見她臉色不好,有些慌。

宋拂擺手謝過仆役,待人走後,這才松開手,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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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雙手,十幾年前,嬌嬌嫩嫩的,而今生出了繭子,也留下了刀痕——入仵作行從不是容易的事情。那些屍體,說好的宛如沉睡,說不好的就是爬滿蛆蟲,她也要照舊下手。

她初學仵作,吐了好久。

第一次下刀,割破了自己的手。

第一次開棺驗屍,生鏽的鐵釘劃開了手指……

她在跌跌撞撞間,成為聞名安西都護府的女仵作,但并不是從未碰過壁。

這是又一次的碰壁,又一次的無能為力。

宋拂長長嘆了口氣,原本還想着要給三娘和大郎買些點心上山,這會兒已經全然沒了興致。

前頭乍然響起叽裏咕嚕的胡語,她下意識擡眼往聲音來處瞥,正瞧見幾張熟悉的臉在與小販糾纏。

竟是先前護送公主和親的予彌國使臣!

也許,是老天爺憐憫,看到使臣,宋拂恍然覺得,也許公主的死終于可以有一個滿意的答複了。

幾乎是下意識,她邁開步子,想要跑向使臣。

然腳步一動,她忽的想到了什麽,轉身走向路旁設了攤子幫人寫信的書生。

*****

桓岫這會兒已經在淮安郡公府上坐了許久。老郡公遲遲未歸,夫人陪着坐了好一會兒,累了,便留了他一人繼續等,自己回屋休息去了。

桓岫将手上老郡公的藏書翻了一翻,還未來得及往後看,便聽得老郡公的聲音道:“皇後要為太子及幾位皇子選妃了……”

桓岫聞聲擡頭,只見老郡公背着手站在了門外,見他看過來,伸手遞出了一本簿子。

“說是為皇子們選妃,實則也是在為諸位大人府中尚未成親的郎君娘子牽線拉媒。你怕是躲不過了。”

桓岫眉頭微挑,伸手将這簿子接了過來。

封皮上一個字也沒寫,翻看後卻是一頁一張畫像,邊上還帶着姓名籍貫品性,以及出身。

老郡公捋着胡子,又說:“這上頭全是待字閨中的大家閨秀,有些是皇後一脈,有些是清流之後。這一個個的,便是今次不成,往後也會成。這簿子一共做了兩種,一種全是小娘子的畫像,一種則全是像你這般的郎君。聽聞你的畫像,是最早被送到皇後面前的。”

桓岫沒多少心思去想這些,徑直放下簿子:“晚輩已有妻室。”

“我知道,可旁人不知道。且以二娘如今的身份,如何讓人心服口服。”

桓岫驀地看向老郡公。

老郡公道:“你的每一句承諾和對她妻子身份的肯定,對于二娘來說,都是一重壓力。不管你們二人感情如何,世人眼中,你們就是無媒茍合!”

老郡公的聲音擲地有聲,桓岫猶如被人當胸一拳,竟是心口一滞,悶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有仆役匆忙趕來,附在老郡公耳邊一陣耳語。語罷,伏身等待老郡公的表态。

“出事了。”老郡公道,頗有些無奈。

桓岫不解:“何事?”

“予彌國來了使臣,剛剛才得知了他們的那位公主暴斃的事。”

桓岫回:“出了這麽大的事,陛下難道還未讓人告知予彌國?”

老郡公搖頭。

和親公主的死,無論是出于什麽緣由。都應該在死因查明後,當即傳消息回國。可皇帝不曾下旨,便是宗正寺也不好主動去送這個信。

是以,誰也沒想到予彌國的使臣尚未得到消息,卻早早的出現在了永安。

“走吧。”老郡公道,“随我一同進宮。”

桓岫看他。老郡公捋了捋胡子,一本正經道:“我老了,可聽不懂那些叽裏呱啦的胡語。”

*****

桓岫與老郡公趕到宮中時,皇帝仍在與予彌國那幾位使臣對峙,看起來氣得不輕,卻又不知為何偏偏拿他們沒有辦法。

鴻胪寺的官員們跪了一地,誰也不敢這時候冒頭。

桓岫一進殿,皇帝便砸了手裏的茶盞,怒斥道:“你來做什麽?”

這茶盞一砸,鴻胪寺衆人更是打了個哆嗦。有人偷偷朝桓岫使了個眼色,想他趕緊出去別惹惱了陛下。可桓岫神色不變,老郡公幫着開了腔。

“人是臣帶來的。臣老了,聽不懂胡語,帶了這小子,也算是帶了個譯官。”

皇帝拿老郡公沒辦法,雖然氣惱,可也只能瞪眼看着他,末了語氣生疏又冷,責怪道:“鴻胪寺這麽多人,郡公何必帶他來。”

老郡公不說話,反而看向了站在殿中,挺直了腰板的那幾個胡人。

皇帝頭疼:“這幾位是從予彌國來的使臣。”

老郡公眯了眯眼,意味深長:“幾位怎麽這時候來了?”

他這話說得略有些不太客氣。

好在使臣們不太懂漢話,聞言也只是打量了他一眼。為首的使臣認出了桓岫,叽裏咕嚕說了一串話。

“他們在說什麽?”

桓岫回:“在說為什麽會這時候來永安。”

像予彌國這樣的小國,在番邦有許多。

他們國力微弱,長年處于征戰與被侵略之中。想要長久的和平,更多的依靠的是俯首稱臣及和親。

予彌國送的和親公主,就是向漢人皇帝低了頭。可同樣的,它也能向別人低頭。

予彌國國主剛剛将自己的一位公主,嫁給了番邦兵馬最強盛,也威脅最大的胡人部落。

使臣們不遠往裏入永安,就是為了向宮中的這位公主傳遞消息,并看一看他們的公主在漢人皇帝的宮中究竟生活如何。

但沒想到,還未入宮,就先迎來了公主暴斃的消息。

“我們的公主雖不是天神的女兒,可也生了副美麗的容顏。若是皇帝不寵愛她,就請視她為兩國友好往來的象征,為何明知公主是被人謀害,卻還隐瞞消息,不願主持公道!”

“只要皇帝給我們一個明确的答複,嚴懲兇手,公主的死予彌國可以不再追究。”

“但如果皇帝要質疑隐瞞死因,包庇兇手,不肯妥善查明此案,我們将會懇求聯姻的諸部落,一起等待皇帝的決定!”

這話已經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鴻胪寺的官員們聽得背脊生寒,不敢隐瞞。皇帝這時候卻怒極生笑,反問:“若是朕說不呢?你們,可是要攻打我們?”

原以為會聽到使臣退一步的回答,不想,也許是因為背後有了兵力不相上下的草原霸主作為姻親,使臣的語氣顯得鎮定而又倨傲。

“是的!”

皇帝氣得就要喊人,老郡公上前。

“是否只要查明死因,貴國主就絕不會與人聯合發兵?”老郡公拱手詢問。

“是。”

老郡公颔首,回頭命人去宗正寺将卷宗取來。皇帝十分不悅,語氣中帶了怒意。老郡公不怕他,站定轉身,看着皇帝回道:“陛下,江山社稷,比什麽都重要。”

也許,皇帝不是什麽盛世明君,可一句“江山社稷”足以讓他不再言語。

使臣們很快得到了安排,跟着鴻胪寺衆人離開大殿。皇帝疲憊地靠在龍椅上,耷拉的眼角看起來十分沒有精神。

“你們……是要造反嗎?”

老郡公不語。這話他接不得。

桓岫緩緩呼出一口氣,回了一句:“不是造反。”桓家忠君不二,永遠不會出反賊。哪怕他和蕭秉瑞走得再近,也從沒想過要去造反,要換一個人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不是造反……”皇帝疲憊地擡了擡眼皮,冷笑,“不是造反你們還逼着朕要什麽公正!”

“你們……在逼着朕處置朕的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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