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親吻

蕭秉瑞直截了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并不阻攔讓一個女人當堂驗屍。若說這些話的人是老郡公,京兆縣令還有法子再攔上一攔。可偏偏今日在此的,不光是他這一位皇子,與他一道來的,還有宮中餘下幾位皇子。

無論得寵與否,皇子的身份都不容人小觑。

京兆縣令不敢再去看屏風,只能硬着頭皮接下這大麻煩,命人去把小宦官的屍體擡了上來。

一并上來的仵作還不曾在衆多皇親國戚面前操手,當即哆嗦地要靠人扶才站得住。

宋拂站在一旁看了看,道:“老師傅。”她客氣地喊了一聲,見仵作看過來,掬了掬手,“我來吧。您在旁看着就好。有什麽不對的,勞煩您指點。”

這節骨眼上,京兆縣令不敢再出什麽意外,聞聲忙要出聲。那仵作卻忙不疊點頭,連連往邊上退了退,讓出屍體周身一大圈的空位。

“還有一具屍體呢?”蕭秉瑞掩着鼻子,湊近看了看,不留餘地問,“孤怎麽聽說,死了兩個?怎麽不見另一具屍體?”

“在、在下面……”仵作渾身像篩糠一樣抖起來,“已成白骨,擡上來怕、怕污了貴人們的眼睛……”

“一具一具來。”宋拂在小宦官的屍體旁看了一會兒,擡頭說了一聲。身邊,仵作的幾個徒弟已經做好了準備,準備給她打下手。

小宦官就躺在擔架上,身上卷了一圈草席。人才死,還未腐。皇子們雖有意看上兩眼,到底心裏膈應,紛紛往遠處走了走。

蕭秉瑞湊到桓岫身旁,見好友渾身是傷,眉頭一皺,看向宋拂:“這人,是怎麽死的?”

宋拂不語。

小宦官的屍體有一道很明顯的外傷,這并不難驗。就連仵作原先寫的記錄上,也都明确寫明了他的死因——

死者手上無傷,,且僅脖頸要害處留有巨大創口,乃遭人一劍封喉。其傷口開闊,創口處有凝血,确為截斷氣管而死。

“這具沒有問題。”宋拂道。

京兆縣令眼前一亮,當即擺手:“那就确是被疑犯所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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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說死因沒有問題。”宋拂冷聲道,“但屍體僵硬程度,足以證明兇手并非疑犯。”

“如何證明?”

宋拂擡起眼皮,忽的抱拳拱手。這是男子行禮的方式。衆人一時覺得不解,京兆縣令心裏咯噔了一下,下意識看向她拱手時朝的方向——

是屏風。

難不成發現了什麽?

“這事,還請大人親自問過康王府的管事。這位小公公死時,恰逢疑犯在康王府中做客。殊不知,這人要如何一分為二,舍了康王府,再奔上山殺一位從宮裏出來送口信的小公公。”

黃狗子夫婦倆原本還縮在一旁不依不饒地哭上幾聲,聞聲哭聲頓止,驚疑不定地将宋拂打量了幾眼。

宋拂回了他們一眼,那黃狗子當即匍匐在地喊:“青天大老爺!這小公公就算不是他殺的,我母親可是死不瞑目啊!”

他這一嗓子喊的原本正議論紛紛的皇子們頓時歇了聲。公堂之上,一時間,鴉雀無聲。過了片刻,蕭秉瑞忍住想要狠狠踹他一腳的心,瞪眼看向黃狗子。

“你說人是他殺的,就是他殺的不成?證據呢?”

“是……是之前在桓府做采買的下人說的!”

黃狗子口中說的那個采買的下人,不多會兒就被衙差推搡着帶進了堂內。

那人約莫四旬的年紀,身形瘦長,賊眉鼠眼,眼眶底下還縱欲過度的青痕。蕭秉瑞上前一步:“就是你說桓岫下毒害死了黃婆子?”

那人分明是個膽小怕事的。在桓府多年,哪還不認得六皇子,再一看堂中除了蕭秉瑞,還有老郡公與桓季,另有幾位一看就非富即貴的郎君,這人吓得當即尿了出來。

至于他對黃狗子說過的那些話,也不用威逼了,自是一字一句,藏也不敢藏,直接說了出來。

他其實半年前就因為手腳不幹淨,被桓府趕了出來,哪裏知道黃婆子到底是被誰害死的。只是有次和壓根不知道他被趕出桓府的黃狗子喝酒,幾斤黃湯下了肚,哪還管得了什麽真啊假的,又記恨桓府敢他出府,随口就扯了幾句,說那黃婆子怎麽死得這麽離奇,該不會是被人害死了吧。

他說歸說,酒醒之後也就忘得差不多了,沒怎麽在意。哪裏想到黃狗子突然就要告桓家二郎,還塞了點銀子給他,說如果要上堂就幫忙做個證。他只當是有錢白賺,随口應下。

如此,真相實則已經大白。

可黃狗子去如同瘋了一般,非要攀咬桓岫。宋拂眉頭一皺,喝道:“那就再驗一驗!是否□□中毒而死,一目了然!”

黃婆子死了有半年,擡上來的自然就是累累白骨。可越是白骨,越方便宋拂檢驗。她幾乎不用上手,只憑一眼,就能認出這白骨上足以以假亂真的黑色是人另外塗抹上去的。

她當着衆人面,口念往生咒,伸手拾起了一塊骨頭。而後,又讓人遞上一塊雪白帕子,把骨頭往帕子上用力擦了擦,不消片刻就露出了骨頭的原色。

蕭秉瑞雖不懂驗屍,可看到這,哪還會不明白所謂的□□中毒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黃狗子幾乎是奪門而逃。蕭秉瑞一聲令下,随行的近衛們怎會給他留有逃跑的機會,瞬間抓住,反剪了個胳膊,扭送回大堂。

黃狗子渾身篩糠般跪着,冷汗一顆顆地往下滾,哪還有方才的瘋狂。連帶着京兆縣令,此刻也膽戰心驚,深怕皇子們來個連坐,将他也抓了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扭頭去看屏風。那後頭傳來窸窣的動靜,不多會兒,他就知,從剛才就一直藏在屏風後的康王,已經脫身離開了。

他咬牙,想了想,拍下了驚堂木。

“堂下黃狗子,說,為何要平白無故誣陷他人?”

*****

案子審完,已是臨近黃昏。

黃狗子不敢再瞞,吓得把所有該說的都說了。到最後,竟是牽扯出了軍器監曹大人,說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曹大人一手安排,只為了要桓岫的好看。

這話,于黃狗子而言,是真。

可宋拂知道,真相的背後,還有真相,只是黃狗子的确是不知情了。

案子到這一步,已經徹底告一段落。京兆縣令雖有心在衆人面前去抓曹大人,可人早沒了蹤影,不知躲去何處。

蕭秉瑞冷笑,表示不會為難縣令,轉身就帶着皇子們進宮,向皇帝告狀去了。

而桓岫,京兆縣令不得已,只能當場無罪釋放。

桓岫出了縣衙,就随桓季回了府,同行的還有宋拂。

袁氏本因聽說了宋拂當堂驗屍的事,心生厭惡,讓桓岫跨過門口火盆後,非要把宋拂趕走。卻是不等桓岫說什麽,桓季揚手,命人将夫人帶走,這才回身看向宋拂。

“你不必在意。既是二郎認定的妻子,又行過禮,就是我桓家的媳婦。”

宋拂也當真沒有放在心上,随桓岫回了屋,等大夫過門看過傷勢後離開後,這才紅了眼眶。

“是康王的局。”她坐在床邊的矮墩上,“堂內有屏風,康王就躲在屏風後窺視。姓曹的是他的棋。”

桓岫喝過藥,坐在上床,見她這麽說,也随即想起了那扇擺在角落裏的屏風。

“我在牢裏見過那個姓曹的。一條會叫的惡狗,打怕了就好。”

他說着,伸過手抓住宋拂緊緊攥起的拳頭。手指被他一點一點扣開,最終十指相扣,緊緊抓在手心。

宋拂心頭一熱,淚水浮上眼眶,視野裏,眼前的人看着并不真切,好似一松手,就有會有什麽人突然闖入,将他們分開。她忽就再忍不住,伸手将人抱住。

她一只手被攥着,空餘的另一只手,只能緊緊摟着男人的脖子。可這一抱,壓着了他肩膀上的傷,只聽得一聲輕嘶,她忙要松手,卻猛地被人反手抱住。

“我沒事。”桓岫松開一只手,輕撫過她臉頰,觸到眼角處的濕潤時手指情不自禁地微微顫動。

“我在番邦,經歷過更厲害的。這點傷,很快就能養好,別哭。”

“我沒哭!”

桓岫輕笑,微微低頭,看着懷中明明濕了眼睛的宋拂,他順勢低首,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對,你沒哭。”

他的唇,落在額頭、眉心、鼻尖,然後緩緩,貼上了她唇。

另一邊,蕭秉瑞氣勢洶洶進了宮。幾位皇子緊随其後,卻在皇帝的寝宮外,被盧益笑盈盈地給攔了下來。

“宮外的事,陛下已經知曉了。”

禦史臺雖有康王的狗,可也有一心一意盯着滿朝文武的“正直”人。宮外的事才出,就有聽到消息的禦史直沖進宮,跪在宮門外就遞了折子。

那折子,參的人是桓岫。

可皇帝卻還沒等禦史從寝宮門外離開,就派人出去抓到了以權謀私的軍器監。

是以,蕭秉瑞想說什麽,皇帝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盧益身份特殊,皇子們雖心有不甘,可也不好發作,只得在他的滿臉笑容中,憤憤離去。

唯獨蕭秉瑞,站在殿前,一時半會兒,擰着眉頭,有些不解。

盧益不作解釋,只笑着躬了躬身,引人入殿。

殿內,一如既往的藥味。

可那本該躺在床上的父皇,卻坐在桌案之後,手中執筆,不知在寫着什麽。而桌案旁,坐着一個本不應該出現于此的男人。

“老六。”皇帝擱筆,“還不拜見先生。”

蕭秉瑞愣神。

皇帝道:“從今往後,他便是你的先生。”

“先……生?”

蕭秉瑞錯愕地望向一旁。

輪椅上,他曾經的情敵,如今的先生,正緩緩合攏手上的書卷,微微颔首。

“六殿下,”呂長真道,“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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