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逃竄
鼻息,近在咫尺。
兩瓣溫熱的唇,輕輕的相觸,有些試探,帶着微不可察的輕顫。
還有。
令人心頭生出悸動的青澀。
這個吻,無論是宋拂,還是桓岫,對他們而言,都那麽青澀。
唇瓣上的溫度,一點一點攀升,最後灼燒了兩個人的心神。
身體中,仿佛有什麽曾困于囚籠中的東西,在這一瞬,咆哮着要沖破枷鎖。心跳,在一步一步,奮力地雀躍。
宋拂有一點點的恍惚。
她微微睜着眼,能清楚地聽到自己變得沉重起來的呼吸聲。屋外的蟬鳴與蛙聲似乎從她的世界中消失無蹤,只有擁住自己的手臂,強健有力,占領了她全部的世界。
她下意識地擡手,手掌被人一把擒住,按在了心口。
對她來說,所有能與桓岫親近的日子,都是她最為珍惜的。她羨慕阿兄和嫂子恩恩愛愛,也始終盼望着她曾心有歡喜的郎君能有重逢的那一日。
在落雁城初遇,她把親近當做了奢侈,只能狼狽地做出類似上樹窺視的事情。直到情愫一點點化作深情,直到她和桓岫的距離一步步靠近……
直到她聽到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訴別人,她是他的妻。
這些年,其實她過得并不寂寞,無論是阿兄還是嫂子,都在身邊陪伴着。偶爾還有霍老将軍和十六娘,再後來還有了大郎……
可也許,空虛、孤獨,都是藏在心底下的東西。她和所有同齡的姑娘一樣,都盼着自己缺失的另一半能夠盡早出現。
她盼着,可也不敢盼。于是只能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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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虞家還在的時候,父親堅實的臂膀。
懷念在臨殷時,握着她的手,教她六博棋的桓岫。
手掌被按在了男人的胸膛上,宋拂清楚地能感覺到,掌心下胸膛的起伏,還有仿佛就在耳邊的心跳聲。
她做過很多次這樣的夢。帶點女兒家應該有的羞澀,和難以啓齒的春心。
但那樣的夢中,都是幻象,她聽不到心跳,聽不到說話聲,也感覺不到任何的溫度。
一吻罷,她稍稍往後退了退,睜開眼,認真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她還只是幼童的時候,将這個男人,視作父兄。永遠記得,是他闖進困境,将她解救。
後來,她長成了少女。亭亭玉立,卻又無依無靠,如同玩偶一般,只能被人作弄,然後穿着嫁衣,一步一步按照別人的模子嫁為人妻。還好,掀開蓋頭的人是他。
察覺到她眼中毫不遮掩的情意,桓岫微微低頭,鼻尖蹭着她的鼻尖,摸索着再度貼上她的唇。
生澀,溫柔,是将她視作女人的吻。
他甚至不知道,如果不是秀玉叫門,他是不是就會這樣,抱着心愛的姑娘,吻到天荒地老。
打開門,秀玉和秀石端來了食案。
被關在牢裏大半天,桓岫滴水未沾,更別說吃的。食案上的飯菜,散發着誘人的香氣,饒是早就用過飯的秀玉也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
“郎君,娘子。”他道,“老爺吩咐廚房,特地做了這些好克化的。郎君若是餓了,趕緊用飯吧。”
他說着擺好飯菜,作勢要給兩人布菜。
桓岫端着飯碗,揮手命人退下。等人走後,宋拂這才坐下來,與他一道低頭開始吃飯。
宋拂也餓壞了。她可以在關城一邊吃東西,一邊與人研究屍體,或者說着事情。但一旦手邊沒有那些事情,她吃飯時,總是慢條斯理,保持着幼年在虞家受到的教養。
可也許是因為方才的那個吻,她此刻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桓岫的身上。
他受了傷,但那些傷并沒有妨礙到他端正地坐着用飯。在番邦的那些年,成功的将一個錦衣玉食的世家郎君,改變成從不挑剔食物的男人。
桓岫那時候才多大?
宋拂算了算,好像才十七歲,甚至于還未弱冠。他抛下桓家,以及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去國離家,永安城中關于他的說法有兩種。有人說,他是落荒而逃,因為他被薛家騙了,娶了一個卑賤的婢女。有人說,他是滿腔熱血,一心為社稷。
可事實上,那是一個少年,為了追求自我,第一次掙脫了名為“家”的囚籠。
宋拂隐約還記得他那時的模樣。
臨殷的桓氏老人将他視作長不大的孩子,哪怕他有人人稱贊的才名,依舊不過是個孩子。也只有孩子,才會撿回一個沒人要的孩子。
永安的桓府,認定他的一切都該依照他們的決定前行,入朝為官、娶妻生子,或者将來還會要他選擇最有利的時候,幫助子孫們丁憂。
那時候,她天真的以為,只要她走了,他就不會有任何的麻煩。所以在親眼看着家法過後受傷的桓岫睡着,她選擇了不告而別。
那時候,她滿心以為再不會見……
但最終,還是在落雁城的官驿裏,在風雪中,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而又陌生的臉。
她的心,在那時候,跳躍了起來。
桓府的廚子雖比不上宮裏的禦廚,可手藝卻是不容小觑。但也許是各自都懷有心事,一頓飯用完後,桓岫倒是忘了方才吃的都是些什麽。
他把碗放下,秀玉和秀石便很快進屋收拾走碗筷。臨了,秀石忽的眨巴眼睛,偷偷問道:“郎君,要……安排娘子去書房歇息嗎?”
桓岫在桓家人眼中,沒成親,自然院子裏也沒什麽女眷的屋子可以讓宋拂留宿的。上回他讓出屋子,自己去了書房,可這一回受了傷,就是想讓,宋拂也絕不會願意。
秀石問到這裏,神色難免帶着一些猶豫的暧昧。
桓岫擺手,并未作答。他便也只好躬身退下,不再詢問。
秀石的問話雖是壓低了聲音,可屋子裏太靜,宋拂盡管裝作正忙着別的事,到底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她背對着桓岫站着,過了好久,終于開口問:“我想睡在這陪你。”
桓岫看着她。
她又重複了一遍:“我就睡這陪你。”
桓岫仍舊只是看着她,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宋拂轉身,幾步走到他的面前,問:“你不願意?”
桓岫霍地擡頭,面上一本正經:“你想過這代表了什麽意思嗎?”
宋拂盯着他的眼睛。她一直覺得桓岫生了雙好看的眼睛,像桓大人,但比他父親更深邃,沒有謀算,有的只有認真和鄭重。
她怎麽會不懂他的意思,她心跳如雷,卻努力放松:“我知道。”
“我可能會忍不住碰你。”
“我知道。”她笑着,心跳漸漸放緩,眼角眉梢展開暖意,“我想,我也可能會忍不住。”
桓岫沉默了片刻,毫無預兆地突然覆上一吻。
不是淺嘗辄止的,他略帶了幾分力氣,用力地在她的唇上碾磨。
甚至,他還探出了舌頭,輕輕地觸碰她的唇瓣,直到唇齒微啓,柔嫩與柔嫩相觸。
那一刻,舌尖化開甜香,唇瓣間舌頭的糾纏,頃刻間将人卷入九天。燙得誰也情不自禁地顫了一下。
而後,滾燙的手掌,隔着夏日裏薄薄的衣料,沿着腰身,一寸一寸上移,直到貼上她胸前的綿軟。
那輕輕的溫柔的揉捏,帶來微微的顫抖。
宋拂忽就覺得燎原之火已經卷到了臉上。她想要後退,可又貪慕這一刻的糾纏不清。唇舌間的翻雲覆雨,卻在這時候忽的停下。
再然後,她聽到男人喟嘆着,從薄唇間呼出長長一口氣。
宋拂停了下來,與他額頭相抵,氣息不定,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看得清他的那雙眼。
他輕輕笑了笑,聲音裏透着沙啞,緊繃的身體過了很長時間,才終于慢慢放松下來。
“很疼。”他凝視着宋拂,聲音低柔,“我受了傷,傷口很疼,不能碰你。”
宋拂看着他。
“所以,等我傷好了,我們再圓房。”
他說着,将人抱起轉身置于床上:“睡吧。哪兒也不用去,就睡在這。你陪我,我也陪着你。”
也許是真的累了,也許是因為能與愛着的人并枕而眠。桓岫只是出門命婢女打盆水的功夫,回身時,宋拂已經舒展開眉頭,安心地入了眠。
他彎了彎唇角,笑着躺下。宋拂睡得很深,但興許是知道身旁睡下了此生最為親近眷戀的人,身體微微一側,便靠上了男人的肩頭。
桓岫閉眼,鼻尖是屬于女兒家淡淡的體香。
夜半,月光蹑足入屋,院外有犬吠聲,間或還有貓叫。隔得有些遠了,聲音倒是不重,卻仍舊讓桓岫不得不睜開了眼。
宋拂還在睡,唇角挂着笑,似乎正做着幸福的夢。
他忍不住笑了笑,俯身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輕手輕腳下床出門。
遠處的院子裏,獵犬被杖殺,野貓逃得飛快,躍上牆頭,迅速消失在這府邸裏,只能聽見凄厲的叫聲,從屋檐上漸行漸遠。
而院中,在試圖攻擊老爺被杖殺的獵犬後,是跪了一地,瑟瑟發抖的仆役。
“父親。”
桓岫走到桓季身旁,看向庭院。
這是桓峥的院子。婢女們嘤嘤哭泣,幾個婆子緊緊靠在一起。在他們的身後,是敞開的各屋,還有各種淩亂的痕跡。
那對夫妻,已經不見了蹤影。
桓季雙手背在身後,聞聲不語。
直到管事滿頭冷汗地待着桓府近衛從各屋出來,他方才出聲。
“說吧。”
管事道:“不在了。金銀首飾,還有貴重一些的,方便帶走的東西都不在了。只找到……只找到……”
“只找到什麽?”
管事擦了把汗:“只找到被灌了藥的大郎。”
桓岫上前,伸手抱過了被近衛抱在懷裏的小人兒。
年幼的孩子睡得香甜,絲毫不知,他的父母已經趁夜丢下他,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