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舍棄

車辚辚,馬蕭蕭。離了永安,往西便是臨殷,過了臨殷,人漸漸少了起來。似乎連夏日的燥熱,也随着西行的路,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涼爽的秋意。

和秋意一道來的,還有一場接着一場不合時宜的雨。

宋嬷嬷上了年紀,從永安帶出來的衣裳又大多單薄,一時受不住這突降的溫度,竟只能裹了車裏睡覺用的薄毯子,昏昏沉沉地發起燒來。

大郎也有些撐不住了,路上吐過兩回,小臉蠟黃,睡着的時候偷偷掉眼淚喊阿爹。

玳瑁不敢耽擱,抱緊了大郎,催促車夫趕緊去下一個小鎮上落腳,好讓她請個大夫來個宋嬷嬷看看。

這車夫是永安城外找來的,因看着模樣老實本分,宋嬷嬷這才敢讓一個男人帶着她們往關城去。

但沒想到,看起來老實本分的人,實則偷奸耍滑,心懷歹意,眼見宋嬷嬷病倒,車裏能動的只剩下玳瑁一個大人,當即不聞不顧,趕着車鑽進了一條小路。

等玳瑁發現時,馬車已停在了一處山林間。她還沒詢問怎麽回事,那車夫“嘩啦”掀開簾子,舔舔嘴唇,伸手就要去摸她的臉。

“你做什麽?”

玳瑁大喊一聲,幾乎是下意識的把懷裏的大郎往身後藏。她這一動作,臉上不設防地就被摸了一把。那些曾被人強迫侵犯的記憶,頃刻間引得她胃腹強烈的痙攣起來,臉色當即刷白。

車夫愣了一愣,似乎沒想到她反應這麽大,回過神來,眯起眼,惡狠狠地伸手去抓她。

玳瑁叫了一聲,一把拔出藏在身上防身用的匕首。車夫沒料到會有防備,手上被劃了一道口子。

大郎這時也反應了過來,忙伸手去推宋嬷嬷。可宋嬷嬷病得厲害,糊裏糊塗的,沒有絲毫反應。

玳瑁勢單力薄,很快被車夫從馬車上拖了下來。

身上被車夫的手碰過的地方越多,痙攣的感覺就越嚴重。她臉色煞白,全身發抖,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了,被人緊緊壓在草地上。男人口中的腥臭就在身後,她只能緊緊抓着衣服,不讓人剝離,嘔吐的感覺壓過了呼救的能力。

衣服被撕裂的聲音,“嘶啦”一下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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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幾乎都要放棄自己,懇求車夫放過大郎。她的身體早就經歷過這些,哪怕再來一次,也已經不用在意。可大郎還小,她懼怕的是大郎被擄走。如果阿兄出事,大郎……大郎就是虞家唯一的骨血了。

就在玳瑁哭喊着請求時,不遠處,傳來一聲大喝。

“在做什麽?!”

身後禁锢的力量頃刻間松開,車夫慌張逃跑,有犬吠聲狂吼着追逐而去。

她費力地從草地上爬起來,有毛茸茸的小犬湊近嗅了嗅,舌頭輕輕舔過她的唇角。她喘息着擡頭,看向了來人。

突然出現的這個男人名叫李禽,是這片山頭的獵戶。

李禽四十來歲,和妻子在這片山頭已經住了十多年,因心善豪爽,沒少救助在山裏走投無路的百姓。

和往常一樣,他帶着獵犬在山裏打獵,沒想到遠遠的就聽見了女人的呼救聲,依稀還有小孩嚎啕大哭。

碰上了這樣的意外,玳瑁不敢再輕易相信人。可宋嬷嬷還病着,大郎年紀小受了驚吓,她又不會趕車,只能吊着顆心,接受李禽的幫助。

不多會兒,李禽便帶着她們一行人走到了一戶農家小院前。這一路過來,并無其他人家,這麽一處小院就顯得頗有些隐居的意思。

有些……像阿兄阿姐他們如今暫住的小院。

也是靜悄悄,孤零零地安在了山林間。

先前追人的獵犬這時候都循聲氣味回了家,院門開着,獵犬們一擁而上,擠進柴門。片刻便傳來了婦人輕聲斥責的聲音。又過片刻,自院內一側的小屋裏,走出一個穿着褙子的婦人。

那婦人扭過頭來,瞧見玳瑁形容狼狽,很是吃了一驚:“夫君,這是怎麽了?”

玳瑁愣愣地看着面前這張半邊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另外半邊卻分明是猙獰刀疤的臉,一時說不出話來。

李禽已經在門口拴好了馬車,聞聲道:“出了些意外,我瞧着不妥,就先帶回來落個腳。”

他看起來五大三粗,對上婦人卻分外溫柔。

婦人微微颔首,只見李禽背上的老婆婆頭扭向另一側,瞧不見模樣,又問:“要不要去山下請個大夫?”

“我去請。這邊你照顧着。”

李禽安頓好宋嬷嬷,這就牽上一條狗,匆匆忙忙往山下去。

婦人顯然已經習慣了他做事的風風火火,當下安撫地拍了拍玳瑁的手背,絞了塊幹淨的帕子給她擦臉。

也許是因為另半張有些眼熟的臉,也許是因為有些出人意外地親切感。玳瑁摟抱着大郎,望着進進出出忙碌的婦人,張了張嘴。

她一出聲,便帶着苦楚的顫音,一五一十說了自己方才的遭遇。

玳瑁的滿腔無助和忐忑,婦人全都聽在心裏,她看了看躺在木床上的宋嬷嬷,再去看玳瑁和大郎,嘆道:“你姓什麽?”

“我……姓呂。”

玳瑁有意隐瞞自己的身份,自然不會告訴陌生人這些。

那婦人似乎是信了,深深看了她一眼,臉上帶起笑:“婆婆年紀大了,等養好些再走吧。”

她末了,又給大郎拿了塊麥芽糖,似乎是擔心自己的半張臉吓着孩子,很快往邊上走了走。然而,又問:“你們這是要去哪,怎的連個男人都沒有?”

玳瑁正待随口說上一個地名,誰知燒得糊塗的宋嬷嬷突然在睡夢中喊了一聲:“大郎別去!”

婦人下意識看了眼被玳瑁摟在懷裏的孩子,緊接着也許是做夢夢到了什麽,宋嬷嬷不住地夢呓。

“二娘不會有事的……大郎別去……三娘……三娘走……走……落雁城……霍老将軍……虞……家……”

*****

桓峥被擋在康王府的書房外。康王在書房裏不知做着什麽,卻始終不肯路面。便是一日三餐都是仆役按時送來的,甚至還往裏頭送過茶點,但除了進出的仆役,門前門後被人緊緊守衛着。

桓峥明白,除非他強闖,否則他只能待在門外幹等。

自從那個女人被蕭子魚看中,想方設法送進宮裏,跟皇帝來了一場偶遇後,桓峥的心就吊了起來。哪怕女人後來成了得寵的珍妃,也沒讓他松過一口氣。

他生在官家,和那些世家子弟一樣,都清楚地知道,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的道理。也明白,帝王之心最是無情。

他是想要高升,但是沒想過丢掉性命。

蕭子魚從他身上套走過太多的消息,那些消息一次次令他心驚肉跳。這一次,終于出了大事。

珍妃一死,他就開始猶豫逃走,或者向康王搖尾乞憐。可沒想到,珍妃的事,皇帝還沒施下壓來,那個姓曹的軍器監竟然利用他透露過的舊事消息,踩上了桓家的臉面。

于是,他只能選擇連夜帶着妻子,向康王府求助。

但……

康王不肯見他。

桓峥是昨夜帶着饒安郡主偷跑出桓府的。因着身份,無人敢攔他們,一路暢通無阻地投奔了康王府。

原以為夜深了,康王不便見他們,夫妻倆便安心睡了一夜。

到了第二日,桓峥才知道,不是不便,而是根本不願。

他在書房外站了整整一日,黃昏都将至了,人卻一步也不曾往外走。

“不用等了。父王不會見你的。”

大概是因為饒安郡主太過吵鬧的關系,一直閉門不見的蕭子魚終究還是不得不走到了書房門外。

桓峥孤零零站在門外的樣子,在他眼裏,和一條狗,一個下人,沒有任何區別。

桓峥擡頭看了他一眼,繼續看向緊閉的房門。他走的急,沒帶換洗的衣物,身上穿的還是蕭子魚的,有些寬大,并不合身。

“康王……”

“珍妃一死,盧益就得令,在宮中好好查她究竟是誰安排進宮的。桓季、蕭秉瑞他們,直闖京兆縣衙,直接壞了一步棋。”蕭子魚手中把玩着核桃,揮手命人拉開在身邊吵鬧的饒安郡主,又道,“曹營這枚棋子已經被棄了。而你,如果不是看在饒安的面子上,你連康王府的門檻都邁不進來。”

蕭子魚擅用人,可也向來敢舍棄。畢竟,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但凡是不得用之人,他從不會留。

這一點,康王更甚。

“你父深谙為官之道。桓家到如今,已是萬人之上,再往上,只怕很難。更何況,功高蓋主之時,也會是皇帝心生忌憚的時候。所以這個時候,他能做的,就是舍棄你這個注定拖累整個桓家的人。”

桓峥驀地擡頭。

蕭子魚道:“父王放棄你了。你已經徹徹底底,沒用了。”

“我不信!”桓峥大喊,“當初是你們親口承諾,只要我能幫你們忙,就回幫我……”

蕭子魚輕嘆出聲,道:“你想要升官,我們答應了。可朝堂不是我父王的一言堂,你毫無成績,如何升官?”

“你這是翻臉嗎?”

桓峥心有不甘。

他舍棄家人,只為了能謀求一個比現在更好的身份,但得來的是什麽?

是過河拆橋!

饒安郡主不懂朝政。可父兄的反應她都看在眼裏,再看丈夫圓睜的眼裏充了血,當即發起脾氣。她多少明白,夫榮妻貴的道理。當年嫁給一個小小的起居郎,她心有不甘,是父兄說服了她。

可現在告訴她,她的丈夫被放棄了,她以後可能再也不能穿金戴銀,甚至可能受到牽連,锒铛入獄。她如何會願意!

自己的妹妹是什麽脾氣,蕭子魚怎會不知。

可蕭子魚怎會給她機會,遂命人将郡主關進房門不許出來。自己仍舊看着桓峥,冷聲道:“我已經放你一條生路了,還不快滾!”

“饒安呢!我是饒安的丈夫,是康王府的女婿,你們……”

“不是了。”蕭子魚淡淡地說,“從現在起,你與饒安已經和離,從此再無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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