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決意
皇帝病了多日,太子幾度入宮求見都未得召見,就連皇後也被一次次攔在了寝宮門外。康王曾聯合衆臣,建議讓太子監國,不曾想,太子沒監上國,皇帝反而将重擔交托到了幾位成年的皇子手中。
明面上看着,皇帝似乎因為病了,對朝堂上的事,宮裏宮外的事,并沒有過多地去搭理。但實際上,太子殿下三天兩頭從東宮離開,在永安城內見了什麽人,混了什麽場合,都有人一五一十回禀給皇帝。
即便是皇後,及其身邊那兩個大小宮女見了誰,也都一一記錄在冊,呈送到皇帝的面前。
皇帝在病後多日,終于重新上朝。六部九卿,誰人不是心頭起伏。他們這些人中,心思各異,再看同樣在朝的幾位皇子和太子,越發覺得捉摸不透皇帝的意思。
一下朝,那些想要留下探一探口風的大臣們全都被趕走。皇帝回宮,張口便要召見宋拂。
這宮裏頭,有自己算盤的人太多了,皇帝不放心派那些小宦官們出去宣召,盧益只得親自去一趟桓府,将人帶進宮。
“陛下。”
皇帝的精神看起來還不錯,見人進殿,微微颔首,一雙眼睛看起來很有神采,絲毫不像久病之人。
宋拂并不知禦醫們都給他開了什麽方子,可寝宮裏阿芙蓉的味道是騙不了人的。
“陛下在用阿芙蓉?”
宋拂的心頭幾乎是剎那間劃過“大限将至”四個字。
皇帝笑了笑,仿佛那不過只是尋常的丹藥,吃下去能夠強健體魄。
“在用。無礙。”
“怎會無礙。阿芙蓉最易上瘾,長時間服用必難以戒除。陛下……此物已有前車之鑒了。”
皇帝搖搖頭,仍是笑。
他自病後難得好脾氣,便是蕭秉瑞每日進宮都會被他罵着趕出寝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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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無礙。朕有要做的事。”
宋拂深吸一口氣,扭頭去看盧益。上了年紀的老宦官始終侍立在旁,眼眶微紅,顯然也是明白皇帝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了。
“難得朕精神不錯,召你前來,是有些話想要說說。”皇帝輕輕擺手,自有宦官上前斟茶,“你阿兄多日不曾歸家,你不擔心?”
“仲齡說,阿兄在宮中。”
“朕曾下令滿門抄斬虞家,如此,你阿兄在宮中,你仍能放心?”
皇帝喝了口茶,雙手平放膝上,認真道:“朕自幼習武,縱橫沙場,後登基為帝,從未大病。今大病一場,忽就藥石無用,若說背後沒有人,朕如何能信。可越是這樣,朕越不敢輕易倒下。”
宋拂看着他。
“天命無常,這興許便是給予朕的報應。你兄妹二人幼年逢禍,流離他鄉,朕心有愧疚,能做的唯有重審虞家一案,還你們一個清白。”
說話間,寝宮殿門打開,宦官們擡着一人入內。宋拂循聲看去,一眼看到了和蕭秉瑞一同出現的呂長真。
皇帝的聲音仍舊在那說着。
“老夥計,備筆墨禦寶。”
“是。”
盧益應聲,不多會兒便捧上絹紙,蕭秉瑞親自呈筆左右跪在龍榻前。有小宦官捧着硯臺,高高舉過頭頂,跪到了榻下。
宋拂側頭去看呂長真。她的阿兄緩緩搖頭,伸手拍了拍她覆上自己手背的手。
皇帝提腕執筆,筆杆微顫,一時無法落筆。直到濃墨緩緩滴落絹上,他放下重重地摁下了第一筆。
“朕蒙先皇恩,立為皇嗣,後繼皇統……誕皇子秉晖,冊立為太子,入主東宮。今太子見長,然非良才,為社稷慮,朕望廢太子……”
皇帝每寫一個字,便自己念了出來。
這本該是件極其隐秘的事。太子日前并無任何惹得天怒人怨的過錯,皇帝即便是要廢太子,也會遭人诟病。畢竟,歷朝歷代,還沒無緣無故被廢的太子。
而皇帝所寫的這份絹書,只要加蓋禦寶,那邊是密诏了。
“朕欲立六皇子秉瑞為太子,入東宮。”
宋拂心頭一突,下意識去看蕭秉瑞,卻意外的沒有在這個不着調的皇子臉上,看到震驚的神色。
仿佛,皇帝如今的這番舉動,已然在他的意料之中。
再去看呂長真,他也是相似的神情。
“六皇子天資聰穎,然性好動愛玩,素來放浪形骸。朕令虞邈之子,天康十七年狀元郎為六皇子講學。”
宋拂霍地看向呂長真。
他為蕭秉瑞講學的事,除了皇帝和盧益,并無外人知曉。即便是桓岫,也只知呂長真在宮中很安全,至于做什麽,無人說,便也無從得知。
皇帝的精神開始略有不濟,握筆的力氣也變得不足。盧益忙接過筆,扶着人就要送上茶水。
“不必了。”皇帝擺手,雙眼聚在宋拂身上,隐隐有所期待,“朕做這些,為的不光是大義,也有私心。朕知道,貞妃……楚娘還活着。如果楚娘回來了,朕盼着她能原諒朕。”
“若将來,楚娘帶着朕的皇子回來,朕會冊封他為錦王。”
錦王。
錦繡萬裏嗎?
宋拂心道,寓意再好又有何用?她的姑姑就算回來了,也不定會原諒當年的事。
皇帝說完話,精神似乎已經到了底,一時支撐不住,俯下身子,費力地咳嗽。
“父皇!”
蕭秉瑞焦急地上前,将皇帝的大半身體靠在自己肩上,盧益趕忙遣人去把候在偏殿的禦醫們全都喊來。
宋拂不好再留,與呂長真一道被引出寝宮。
宮外,正有二女緩緩行來。
自從皇後被幾次攔在門外後,後宮的女人們就大多不再往前湊這個熱鬧。加上珍妃就被杖殺在面前,心有餘悸之餘,也不再有人當皇帝只是個予取予求的男人了。
是以,這時來兩個女人,多少都有些意外。
宦官愣了愣,待看清了來人,忙走下臺階,上前逢迎。
“太子妃。”宦官道,“陛下龍體欠安,不見……”
“本宮與薛妹妹只是來請安的。陛下的龍體……”
這位太子妃,原也是永安城中數一數二的美人。父輩世代從戎,自己也頗有些才名。薛家代嫁一事後,桓季本欲為桓岫求娶此女,沒想到桓岫突然離家,自請去了番邦。之後,此女就嫁給了太子,成了太子妃。
而跟在太子妃身邊的女人……
宋拂微微颔首,算是與薛芃芃打了聲招呼。
這廂太子妃低聲詢問,宦官攏了攏袖子,神情中帶着幾分難掩的戚色,回道:“太子妃還是回去吧。可別叨擾了陛下。”
太子妃到底識禮,聞聲便也不再停留,見了宋拂和呂長真只掃了一眼,便喊上薛芃芃,折身要走。
薛芃芃落後幾步,宋拂看了她幾眼。
一段時日不見,這個原本嚣張倨傲的小娘子,比上回更瘦了。
“你……”
她張了張嘴,要說話,卻平白得了薛芃芃嫌惡地一個瞪眼。
待人走,呂長真忽的就嘆道:“這位太子妃卻是最适合母儀天下的。可惜,嫁錯了人。”
*****
“你認識那個女人?”
回東宮的路上,太子妃坐于轎辇中,似乎直到這時候才想起來出現在寝宮外的那兩張陌生的臉孔。
薛芃芃坐在一旁的小辇上,聞聲道:“認識。”
“她就是,那個宋拂?”
“是。”
“模樣倒是生得不錯。”嘴角牽起一抹淺笑,太子妃閉上雙眼,修長的手指輕輕輕着自己的眼角,“若是當年虞家沒有出事,說不定你我與她,還要在這東宮之中,姐妹相稱。”
薛芃芃心頭一愣。
她倒是隐約知道當年的虞家在永安城中的影響。雖說虞家人似乎并不希望與皇宮有太多的關聯,但如果皇帝下旨,要親自點這份鴛鴦譜。宋拂顯然,會成為第二個貞妃娘娘。
想想如今和宋拂不時同進同出的男人,薛芃芃垂下眼簾。
就算虞家那時候不出事,也不定會讓桓岫和宋拂早些認識。若早相識早成親,哪還有太子什麽事。
回了東宮,有宮女小心翼翼地将太子妃迎進主殿。
太子妃擡眸:“你怎麽在這?殿下呢?”那宮女聞聲一愣,捧着壺的手,不由自主地打了幾個哆嗦,“殿下……殿下正守着李美人……”
她甫說完,太子妃忽的就放下了手裏的茶盞。瓷器磕着桌案的聲音将她吓了一跳。她忙縮了脖子,推到一旁。
太子妃扭頭看看薛芃芃,自顧自般道:“殿下最寵的不是你嗎?他還真是荒唐,連了懷了身孕的女人都不肯放過。”說罷擡了眸,“走吧,随我去見見太子,省得他荒唐地鬧出人命來。”
她提到這茬,薛芃芃的臉色多少有些不好。等走到了寝殿,門口的宮女宦官們各個神色驚惶,張嘴就要喊。
太子妃并不靠前,只輕輕噓了一聲,便清楚地聽見了從殿內傳來的胡鬧的聲音。
薛芃芃不再是未經人事的小娘子了,哪還會不知這是什麽聲音,當即臉色難看,對着一旁的宮女低斥道:“李美人身懷六甲,你等怎能放任殿下如此胡鬧?”
太子妃笑笑:“她們能有什麽辦法。好賴李美人肚子裏這孩子不是殿下的,就是再生下一個怪物來,殿下也有的是辦法瞞過去。”
太子妃是指不久前東宮剛剛誕下的一個死胎。那分明是個怪物,明明足月臨盆,生下來卻是個沒眼睛沒鼻子的肉胎,就連心都長在了身體外。太子怕走漏了風聲,将那孩子一把火燒成了灰,就埋在了東宮的角落裏。
當時她就跟在太子妃的身後,聽到了太子妃清冷的聲音說——
“日夜胡鬧,飲酒服藥助興,如何能不生出這種怪物。”
薛芃芃看着緊閉的寝殿,想着裏頭那懷着身孕被太子搶進東宮,轉瞬就胡鬧上的李美人,只覺得惡心地厲害。
還是早點死了吧。
這樣的太子,若真的登基了,只會斷送掉這片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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