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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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橙一收到拉斯維加斯傳回海港城的消息就趕過來,她因連日睡眠不佳而略顯憔悴。

葉子微體諒她遠來是客,答應給她時間。

“好好招待客人。”路辛打扮完畢,挎一個坤包,又在她耳邊提醒,不要給人欺負了去,方才出門。

葉子微回屋給謝橙泡一杯茶,等對方先開口。

謝橙此行目的再明确不過,她開門見山,張口就是要她離開梁為,她倚杖的是謝家的實力,也是葉家對葉子微這顆棄子的不關心。

葉子微先覺得可笑,後覺得可憐,瞧對面這個女人沒有尊嚴愛一個人的模樣,何其卑微渺小。

但謝橙不在意,她沉浸在自己的說辭裏,頭頭是道,勝券在握。

——“你不懂,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他說他從沒愛過我,可事實是,他這二十幾年,只與我一人表白,只有過我這一個女友。”

——“我是唯一一個他自己選擇的女人。你不是,你只是一個別人硬塞給他的笑話。”

——“我認識他十年,陪伴他十年,我才是最适合他的人。”

——“在愛情面前談尊嚴,是因為你不夠愛他。所以你根本不配同他在一起。”

——“葉子微,我們談談條件吧,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我只要他。”

守護愛情的女人就如守護孩子的母親,纖弱骨骼爆發強悍能量,謝橙一字一句都如盔甲,刀槍不入,無懈可擊,阿鼻地獄都敢走一遭。

葉子微不想争,對方追到這裏來跟她計較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那姿态太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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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微說:“……你想要他,我就讓給你。”

謝橙睫毛欣喜地顫了顫:“真的嗎……謝謝你,謝謝你把他還給我。”

她耍了一個小心機,用的不是讓,而是“還”。

“不客氣。”葉子微扯一扯嘴角,渾然不知自己還在笑。

“他這人很在名聲,為了家庭和公司,可以一直忍受這段婚姻,甚至會想辦法來哄騙你。你跟他相處這段日子,應該可以感覺到。”

葉子微神情木然:“是。”

“葉小姐,我知道你跟他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你不應該蹉跎在一段無望的婚姻裏,”謝橙面頰恢複紅潤,雙眸點漆,重現神采,“只要你堅決一點,他不會不退步,我會幫你請最好的律師……”

“你放心。”葉子微起身謝客,淡道,“不遠送了。”

謝橙完全小女生情态,激動得一疊聲說好,拿起包往外走,還不忘回頭奉承:“葉小姐,我信你是個說話算數的人,只要你堅持離婚,阿為哥不會強求你。我也會給你最好的條件。”

葉子微面無表情地送走謝橙。

如果說上一次對對方還有氣,這一次就只剩憐憫。

這樣一個心裏眼裏只有愛情的簡單女人,把她襯托得如同送毒蘋果的女巫婆。

還是善良點吧。

葉子微在澳門的街頭散步,逛了一圈又一圈。

島很小,沒幾圈就走透。歐洲風情的古典主義建築與窄小的老街矮樓交錯複現,她穿行在一個又一個破舊招牌後,将自己隐匿在陌生人群裏,模糊面目,屏蔽情緒。

直到暮色四合,金烏爬上天空。才恍然想起另一個人。

路辛還在不知名的小賭場鬼混。

葉子微折返酒店,不記得路辛是否告訴她去了哪裏。

在酒店門前的大廣場等待,長椅背後是噴泉和雕塑,插着翅膀的裸|體男孩立在淅瀝瀝的水柱之中,熾白的燈柱打向四面八方。

夜色越來越深,葉子微等得有些慌了,她摸索全身,掏出一枚籌碼,現金都被路辛帶走,所幸她還有這枚籌碼——在澳門,籌碼能當錢使。

可是她該找誰?

這裏人生地不熟,她能找的只有阿肯。

換幣,找個公共電話亭打電話過去,阿肯聽明白她的話,卻是反問,你是說她背着我,去跟別的疊碼仔做生意?

葉子微一愣。

“澳門小賭場上百,藏在無數條孤街陋巷,随時可能遇見危險。但她先壞了規矩,我犯不着為她犯險。”

阿肯冷言冷語地挂斷電話,不複從前溫和。

葉子微這才明白過來,對方只當她們是以金錢聯結的利益共同體,不是朋友。要是擔心路辛,她只能自己去找。

葉子微挂斷電話,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迷茫地站了一會兒。

人潮如織的長街,霓虹閃爍,五光十色,車燈與行人輝映,洶湧匆匆。

澳門的午夜,剛剛拉起絢爛的一角。

一陣涼風吹過,拂亂她長發,葉子微壓下衣擺鑽進昏街暗巷,一家家搜尋。

路燈崩壞,只有稀薄月光瀝過錯亂的電線,照亮腳下一點可憐的路。

不時經過幾個衣衫不整髒話連篇的男人,葉子微不安地埋下頭,謹慎前行。

任何城市都有這樣的地方,像一個瘡疤,肮髒的,灰暗的,腐爛的,具有傳染性,随時将人毒死。

深巷裏躺着一個衣衫褴褛的流浪漢,他聽到腳步聲擡起髒亂的頭,露一口污穢黃牙淫|蕩地笑:“妹妹仔,就你一個人?”

吓得葉子微驚惶地捂緊衣服,加快腳步跑遠。

“要去賭場啊?”流浪漢漏風的笑聲在空寂的小巷裏回蕩,“妹妹仔膽子好大,這裏也敢闖。”

轉彎又是一家小賭場,夾雜着髒話的哄鬧從門口傳出。

走進去,旖旎燈光照出腐爛氣息,空氣裏盡是汗味、煙味、口臭味發酵在一起的賭場的惡臭。

她避開守株待兔的疊碼仔,穿行在煙霧缭繞的賭桌之間。

醉生夢死,糜爛腐朽,不過如此。數不清的醜陋賭徒匍匐在髒亂的長桌上,那些都是正在腐爛的屍體。

葉子微受不了惡臭,捂着口鼻快速離開。

這半夜,她已不知鑽過多少個這樣的銷金窟。

還是沒有找到路辛。

葉子微走出錯綜複雜的小巷,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在寬闊的長街休息。

仍有不少人同她一樣游蕩,澳門的夜晚從不停歇,晚風旖旎,彩燈閃爍的奶茶店排起零星兩三個人的隊伍,深夜裏一縷奶味的清香勾人心神。

葉子微摸一摸口袋,沒有籌碼,只好在小太妹嚣張打量的目光中走開。

她一夜沒歇腳,身上沾染無數賭場的氣味,從內到外地狼狽。

執着于尋找路辛,或許不止為好友安危,也為她逃避自己。

——他這人很在乎名聲,為了家庭和公司,可以一直忍受這段婚姻。甚至會想辦法來哄騙你。

——我愛他十年,陪伴他十年。你根本不配同他在一起。

——我是唯一一個他自己選擇的女人。你不是,你只是一個別人硬塞給他的笑話。

——你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他喜歡短發的女人。

——你不懂,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汽車像流光一樣掠過,寒冷夜風帶起黑色長發,她低一低頭,踩住腳邊一個不知何處滾來的銀色易拉罐環。

一輛紅色出租車掀起衣角,葉子微無形中受到牽引擡起頭,視野裏,馬路對面一個英俊高大的男人走下車,他身形修長挺拔,身着一襲潇灑的長擺風衣,像風塵仆仆的行者,立在削薄的夜色中。

葉子微喉嚨哽住,心髒忽然重跳。

汽車打着筆直的車燈從二人之間穿過,他一身清隽,寸步不讓地盯着她,腳踏浮光掠影,似從夢中來。

葉子微稍稍向後退了一步,還沒想好要不要跑,男人就已追停到她面前,熟悉的剃須水味撲面而來。

“終于找到了你。”梁為氣息起伏,堵住她去路。

溢彩流光無聲閃爍,習習晚風吹擺心跳,他面目欺近,五官深刻,镌刻一抹風塵仆仆和勢在必得。

“葉子微,把婚戒還給我。”

沒想到這是重逢後第一句話,葉子微渾渾噩噩,要取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不是這個。”梁為按住她的手,再指指她腳下,“是這個。”

原來是那個“銀色易拉罐環”。

他低下去,看她退開一只腳,從地上撿起那枚戒指,舉到她面前命令:“給我戴上。”

葉子微終于從震驚中醒過來,她猛地後退一步:“不要。”

他揚起鋒利的眉:“還沒鬧夠?”

她擡起頭,透過澳門迷離多情的夜色凝視他。

他攥緊戒指收回風衣口袋,眉頭微皺:“我找了你一夜。”

“你可以不用找,到時間我就會回去。”

“可是我等不及。”

“……那是你的事。”

她轉身就走,沿着來時路一步步走,一盞盞街燈經過身旁,照亮疲憊蒼白的面色和削瘦的身影。

他跟随,每一步都踩在她拉長的影子,風光掠過他長衫,留下瑰麗的斑駁。

街頭有流莺,濃妝豔抹,衣着裸|露,看見男人就上來招呼:“八百一次,要不要試一下?”

他不理,對誰都冷着臉,只盯着前面那個背影。

不知走過多少路,人流消失在身後,荒涼的海灘在眼前鋪開,濕鹹的海風張牙舞爪地撲來。

葉子微仍沒有停下的跡象。

梁為上前攔住她:“你一夜沒睡,還不回酒店休息?”

葉子微目光集中在他面上,說不清跟誰怄氣:“你別跟着我,我就回去。”

他沒有笑意地笑了,手上力道攥緊:“那真不巧,我已經決定跟你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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