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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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微接到林付的電話,電話裏,他對她幫助阿公的事表示感謝。但語氣乏乏,說不清誠意幾何。
葉子微坐在車上,背靠着真皮座椅,一手掌在方向盤,一手握着手機,聽到他說:“這幾年你給了他多少錢,我還給你。”
葉子微答:“不記得了。”
林付自說自話地報了一個數字。
葉子微說:“照顧他是因為我和他之間的情分,你不需要還錢給我。”
林付很堅持:“我會打在你賬上。”
“聽說你剛和朋友成立了一家建築公司,在海港城立足沒那麽容易,有這筆錢你不如留着和供應商打通關系,把原材料的問題解決了……”
林付明白對方顯然關注過他的近況,這一明白不僅沒帶來欣慰反使他感到羞辱,他打斷她:“你為什麽總是這樣?”
葉子微被問得一臉茫然。她怎麽了。
林付的聲音繃成一條拉緊的弦,他诘問她:“你為什麽總是用錢買走我的自尊心?”
“我沒有。”從來沒有。
沒等到電話那頭的回應,葉子微退讓道:“如果還錢能讓你覺得安心,那你就還吧。”
林付在沉默中平複心情,他努力緩和語氣,在她要挂電話之前攔住她:“你現在在哪裏?”
“有什麽事嗎。”
他鄭重地說:“我們談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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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什麽?”
“你不想知道我這幾年怎麽過的嗎?”
葉子微輕輕地笑:“已經不想了。”
“可是我……”
“林付,我們之間沒有誤會。”
電話那端陷入短暫沉默,随後又道:“那就談談爺爺的事吧。”
葉子微按照林付給的地址開車過去。
找停車位找了好一會兒,她到的時候他已經等候許久。
他雖然早就不是從前那個窘迫的少年,卻依然将談話地點定在了某家與蝦灣埗相隔三條街的樸素到甚至有些破舊的炸雞店。
這是特低要她故地重游。
這家店是他們以前常來學習的地方——平時不來,考前突擊的時候才來。因為在家裏,她總是容易與他粘粘乎乎影響學習進度,于是林付就把她丢在這種嘈雜的環境中,逼着她高效率完成任務。
她最喜歡坐在靠窗位置,他低頭為她講題時,光從天外打來,他長眉入鬓,清俊如畫,蒼白肌膚近乎透明地高貴。
饒是周圍再紛繁嘈雜,她眼眸裏也只框着他。
葉子微剛一落座,林付便将她從前必點的拿鐵推了過來。她沒有接手,只是直入主題地說:“我覺得阿公現在的情況更适合住進療養院,那裏人手多,醫護人員也比較專業,可以給他更好的治療和照顧。”
林付盯着那杯被冷落的咖啡:“我不想。”
“為什麽?”
林付手指那杯咖啡:“你把這個喝了,我就告訴你。”
葉子微瞪眼,簡直不能理解他這種行為。
他一揚眉,沒有商量地問:“不想喝嗎。”
這要求雖然莫名其妙,但不算過分,葉子微話不多說便喝了下去。放下馬克杯,她皺着眉頭拿紙巾擦去上唇浮沫。
林付說:“送進療養院也不會省事多少,他身體不好,現在就是在等死。你是不是以為送他去療養院,我就會多去看看他?”
林付瞧見葉子微面色,便知自己猜中,他輕笑道:“沒用的,你別費力氣。”
“他其實很想你,前幾年,他還清醒的時候,我看得出來他很想你。你每個月給他彙款的字條他都留着,你的東西他都收拾得很好……”
“你想我嗎。”
葉子微擡眸。
他們之間隔着午後的陽光,一面通透的落地玻璃外,幾個小男孩舞着玩具汽車口中喊着嗚嗚嗚地追跑而過。
“我和他之間的事不需要你提醒,我就想知道,你想我嗎。”林付身體前傾,兩道目光像要敲進她腦中,他伸手蓋住她搭在桌上的手背,在她要退出之前猛地攥住。
“你放開。”葉子微低聲斥責。她掙脫不開反被他攥得更緊,虎口被捏,骨頭擠壓,痛得厲害。
林付品味着她的掙紮,在她要揮巴掌的時候放開了她。葉子微失衡地往後一倒,被座椅攔截。
“我以為你今天是來跟我談正事的。”葉子微冷道。
“這就是了。”
“那真是抱歉,我不奉陪。”葉子微面黑如鍋底,抓起坤包就要走,哪知經過他身邊時他再次伸手一拉,她腳一崴,便跌進他懷中。
劇痛從腳踝傳來,葉子微冷汗直冒,聽到他在她耳邊說:“你一直都知道我在哪,對嗎。”
她用手肘撞他,卻被他輕巧地按住,她生氣卻又無能為力。
林付繼續說:“你明明很想我,卻死也不肯來找我,對嗎。”
她犟着不肯回答。
林付語氣軟下來:“微微,難道只有你的自尊心值錢?”
“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麽意義?”
“我真的包容你很多,你以前很任性,要怎樣就怎樣,根本不會顧忌別人怎麽想。每次吵架都是我先服軟,就算是你錯,也是我先道歉。”
“……我不記得了。”
“你當然不記得,人只會記得那些特別的事,你三天兩頭鬧脾氣,次次都是我去哄,你已經習以為常,又怎麽會去記?”
“如果你很介意,我為過去的行為道歉。那時候是我不懂事,但是現在……林付,你可不可以放開我。”
“道歉不夠,道歉怎麽夠?我愛你那麽多。你有沒有想過,我也很驕傲,但我能為你低頭,我甚至能為你下跪。我這輩子只跪過兩個人,一個是林振國,因為我怕他打死我姐,一個是你,因為我怕你離開我。微微,你為我低過頭嗎。”
有的,她曾經為他背負家人的責罵,她現在也承擔着那時的懲罰,她因他而不被承認為葉家人。但那又怎樣。葉子微說:“林付,你不要忘了,是你抛棄我。”
他為了錢放棄她,而她為了他背棄家人。
他們之間早就算不清那筆賬。
“既然做出選擇,不管是對是錯,你都要承擔後果。”這是家中長輩當時對她說的話,現在她原封不動送給他。
他做不到落子無悔,她卻不會執棋以待。
“林付,我已經不愛你。”
葉子微扶着牆,一瘸一拐地從店裏走出來的時候,一眼便看到街對面滿臉高深莫測的周澤宇,他正耐人尋味地看着她。
隔着喧鬧的街道,周澤宇松開懷裏的小妞,不耐煩地揮揮手打發她離開,然後看也不看車,直勾勾地盯着葉子微快步橫穿馬路,引起幾聲尖利的剎車聲,司機罵罵咧咧地探出頭,他理也不理,徑直停在葉子微面前。
他陰測測地瞧了瞧落地玻璃後的那個男人,再把視線落在她行動不便的腿上,二話不說将她打橫抱起,聲音很沉:“我送你回去。”
葉子微吓了一跳,慌亂中勾住他脖子:“我開車來的。”
“鑰匙呢。”
葉子微剛找出來便被他奪走,周澤宇随手将鑰匙丢給跟在他身後的随從。
他把她粗暴地塞進他的車裏,根本不管她傷勢,然後繞到車的另一邊。
上車後,他沒有直接啓動汽車,而是緩了幾分鐘,視線從窗外調回來,他深呼吸,努力心平氣和地說:“剛才的事我不會告訴阿為,但你不要太過分。”
“什麽事…?”
“我都看見了,”看見她依偎在舊情人的懷裏,“阿為的脾氣沒你想得那麽好,你要是對不起他,下場會很慘。”
葉子微聽明白了:“你想錯了,我和林付沒有什麽。”
周澤宇懷疑地瞧着她:“你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吧。”
他最近在做一個地産項目的調研,就在這附近,他前幾天看見過她一次,只是那時候她身邊的人并不是林付,而是一個小老頭。
“那個人是他的爺爺。你為什麽和他的家人混在一起?”這性質分明更惡劣。
“我只是幫忙照顧阿公。”
“幫忙照顧?”周澤宇哂笑,“他自己的家人他不會照顧,需要你鞍前馬後?”
“我照顧阿公和林付無關。”
周澤宇嘲諷地看着她,葉子微不甘示弱,沉默的對峙中,周澤宇斂起冷色,他嚴肅道:“即使你覺得自己清清白白也不見得別人能夠相信,你背着阿為和他的家人來往,即使出發點再好也會傷害人心。阿為沒有你想得那麽高尚,就算再愛你也不會縱容你這樣給他戴綠帽。這種事換哪個男人都不好過,我勸你快點和那家人斷了聯絡,不然阿為和你遲早要鬧掰。我也不會再幫你瞞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