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痛恨
趙曜和沈芊兩人策馬慢慢地從官道返回青州城, 路上正好碰到了追來的陳大虎,瞧着殿下和姑娘都安然無恙,他大大地松了口氣, 下馬給趙曜行禮:“殿下。”
沈芊瞧着陳大虎滿頭大汗的樣子,便知曉他是不放心自己,硬生生追過來的, 遂有些心虛, 摸摸鼻子, 忍不住結巴:“真……真是對不住陳統領,勞您這來來回回地跑。”
陳大虎哪敢受沈芊這個“您”字, 更何況太子殿下還站在旁邊,他連忙道:“您嚴重了,保護您和殿下的安全, 是微臣應該做的。”
他這麽說, 沈芊就越加不好意思了,面帶羞愧和尴尬。還是趙曜開口解圍:“你這些日子也辛苦了, 衙署後院的保衛工作都靠你在支持, 如今局勢依舊緊張,恐怕還需你支撐些日子。”
陳大虎站直身子,拱手抱拳:“是。微臣一定不辱使命!”
趙曜點點頭,随即又想到自己出來後就沒回過軍營, 便對他道:“你現在去一趟軍營那邊,就說本王已經回城,除了陳大人幾個掌管軍務的, 其餘人也不必守在軍營裏了。”
陳大虎拱手領命。
沈芊和趙曜則繼續策馬回城,夜色已至,數丈高的青石城牆在夜色中巍然而立,城頭之上,旗幟飄揚、燈火通明。守城的主将、副将們全部站在城樓之上,緊張又疲憊地看着官道,其中一副将遠遠瞧見官道上策馬而來的兩人,立刻驚呼:“有人!”
守城的将士時常看到太子殿下策馬出入,如今定睛一看,見果然是太子,全部松了口氣,副将更是飛快地小跑下城樓,通知守城官兵們打開城門。
在昨夜趙曜策馬出營,群臣都沒能攔住之後,陳赟陳大人就連夜給守城将官發信,讓他務必日夜守在城樓上,若見到殿下蹤跡,第一時間彙報,這下殿下自己回來了,所有人那提了一夜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主将、副将匆匆忙忙跑到城門口,在趙曜進城的時候齊齊行禮:“恭迎殿下回城。”
趙曜見這架勢,立刻就明白了這幾位是奉了命令在此等候,他點了點頭:“辛苦了。”
沈芊也不傻,平日裏這城門入了夜早早就該關了,即便有人守城,也從未像今夜這般燈火通明過,更別說主将副将幾位齊齊在此等候,是為了誰那是一目了然。
沈芊瞥了趙曜一眼,語帶埋怨:“你瞧瞧,你這一’離家出走‘,累得所有人都不安生。”
趙曜聞言只能讪笑,一句都不敢反駁。
待到兩人策馬到了布政司後門口,還沒下馬呢,陸管家和一衆小厮丫鬟便齊齊圍上來,沈芊剛一落地,就被自己院裏的丫鬟圍了個嚴嚴實實,蕊紅瞧着她,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姑娘,你……你可算是回來了!”
沈芊想着自己大約是吓到她們了,連連安撫:“沒事沒事,我這不是好好的嘛,不過是騎個馬,沒事的。”
趙曜那邊雖也圍了一圈侍衛和小厮,但沒有一個敢近他的身,只有陸管家躬身行了行禮:“殿下。”
趙曜“嗯”了一聲,便走到沈芊身邊,對她道:“進去吧。”
趙曜一走過去,蕊紅幾個就立刻不敢再圍在沈芊身邊,全部往後退了好幾步,尤其膽子小的蘭馨,頭低得都能壓倒胸口了。沈芊瞧着自己身邊的真空地帶,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院裏的人竟都如此害怕小曜?
她有些懵懂地跟着趙曜進了院子,這兩日的事着實是混亂不堪,不弄清楚,她根本就不能安心,遂在沈芊的強烈要求下,兩人先去了書房。
一進書房,蕊紅便很自覺地給兩人上了茶,又關好門,帶着一衆小丫鬟退了下去。沈芊疑惑地轉頭望向正俯身剪燭花,被昏黃的燭光映出柔和輪廓的趙曜:“他們好像都很怕你,為什麽?”
趙曜握着燭剪的手一頓,一時竟不知道是該回答這傻姑娘的問題,還是該感慨她的遲鈍,他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放下手裏的燭剪,抽出帕子擦了擦手,背光而立的少年低着頭,仔仔細細地擦拭着修長有力的手,唇邊還帶着似有似無的笑容,沈芊就這麽傻愣愣的看着,這如畫的景致竟同時給了她唯美和冷酷兩種矛盾的感覺。
“大約是,他們害怕太子這個身份吧。”趙曜收起手帕,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擡步走到沈芊身邊坐下。
剛剛的唯美和冷酷瞬間消失,沈芊眸中依舊帶着些許迷茫,側頭去看他:“是這樣嗎?”
“當然。”趙曜捧起茶盞喝了口熱茶,溫熱的茶順着喉管滑入肺腑,瞬間就讓他有種活過來的感覺,即便他年輕力壯,但這冬夜徹骨的寒意,還是不好熬的。
沈芊見他喝了一大口茶,又舒服地長出一口氣,便曉得他在外頭必是凍着了,倒是也沒心思在追問丫鬟們的事,立刻把書房裏三個炭火盆都搬到他身邊來,又把自己的兩個手爐全都塞到他懷裏,見他穿得也不是十分厚實,又道:“昨天那般的天氣,你怎生能跑出去,還策馬!寒氣入體可不是鬧着玩的,我看,還是先泡個熱水澡驅驅寒氣吧!”
沈芊一臉焦急和擔憂,趙曜卻忽然臉紅了起來,捧着茶盞大聲咳嗽:“不……不用了!”
“什麽不用了!”沈芊還以為他在發小孩子脾氣,也不管他拒不拒絕,立刻就打開門,讓蕊紅去準備燒熱水,準備浴桶。
蕊紅應聲退下,趙曜的臉已經紅得發燙了,他眼神左避右閃,死活不敢對上沈芊的視線,如果他真是少不更事的孩子,而她是他的姊姊,那這樣的吩咐的當然合情合理,可是,他如今虛稱已是十五,不論年紀還是身形,都已經是個男人的模樣,他不知道她這般吩咐到底是出于什麽情感,但是這一切對他來說,實在是很容易……很容易勾起他那不該有的念頭!
趙曜暗罵了一句“該死”,憋着一口氣,盡力地把身子往後靠,離沈芊遠遠的。
沈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沒多想,反而趁着丫鬟幾個燒熱水的時間,開始問起通州的事來:“所以,通州那邊,是因為……是因為你父皇落在了鞑靼人的手裏,所以錢嵩錢大人才……才被迫開城門的嗎?”
說到這個話題,趙曜的臉一下子就陰了,他強忍着心中的狠意,卻還是帶出了些咬牙切齒的味道:“是他親自站在通州城門口,以大周皇帝的身份,給錢嵩下令,要錢嵩開門!”
沈芊驚詫的瞪大了眼,手裏的茶蓋都“哐當”落在了桌面上,她本以為是因為皇帝要被殺,才會讓忠心到有些愚蠢的錢大人打開城門,原來……原來竟是這樣!
她猛地放下手裏的茶盞,怒罵:“無恥,太無恥了!這世上怎麽會有這種人!”
這是得到這個消息以來,第一次有人把趙曜的心聲給罵出來,他非但沒有怪罪沈芊對皇族的不敬,反而自己也跟着罵:“他還腆着臉按照鞑靼人的命令寫诏書,發往全國各地的都司,稱朝廷猶在,國祚猶在,要各大州府開城門,出重金,迎他回來!我大周朝百餘年,十餘帝,何曾出過此等懦夫,敗類!”
“朝廷,國祚?哪國的朝廷,哪家的國祚!”趙曜越說越憤怒,幾乎是毫不掩飾自己對這個父皇的厭惡,“枉他還敢自稱天子,我大周朝的祖訓,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如他這般以國君的身份對鞑靼搖尾乞憐以求茍延殘喘之人,有什麽顏面自稱天子!”
這一通痛罵憋在趙曜心中一天一夜了,在人前,不管他心裏是怎麽想的,甚至不管那些大臣心裏是怎麽想的,他們所有人都不能,也不敢把這些話說出口,哪怕只是略有微詞!為人子者,諱言父母,為人臣者,不敬當誅,可笑這位禍國殃民之人,既是父,又是君!
沈芊聽着趙曜的怒罵,還覺得不過瘾,就這麽個昏君、小人,竟讓整個通州的萬餘好兒郎白白地死去,那是多少家庭的丈夫、孩子、父親?那是多少流離在外的通州百姓的希望?!當初,是他們的政策讓這些人留下來保家衛國,可是現在呢,他們保護的君主,親手送他們去死啊!
“為什麽還要讓這樣的人當皇帝!既然他已經落在鞑靼人手裏,我們為什麽還要管他死活!就當這個皇帝已經駕崩了!”沈芊沒有土著那根深蒂固的愛國之心,在她看來,這種的廢物根本就沒能力當皇帝,沒能力做,那就退位讓賢!小曜幹得那麽好,又是儲君,就當這家夥死了,不認他,讓小曜直接登基當皇帝,也省得他再禍害天下!
想到這裏,沈芊直接轉頭對趙曜說:“你就不能,就不能直接當皇帝嗎?”
沈芊罵得厲害,他自己也罵得厲害,他們兩人都對皇帝沒有敬畏之心,這樣的共通點,讓趙曜對沈芊越加信任,也越加知無不言。聽到沈芊這樣問,他低頭苦笑,挫敗地捂住了臉:“這是不可能的。你不明白在這裏皇權代表着什麽,只要他沒死,我便絕無登基的可能。而一旦我做了,弑父篡位的名聲會死死地烙印在我身上,若僅僅如此,便也罷了,無非是後世史家的唾罵。最嚴重的是……名不正言不順得來的位置,莫說調動天下兵馬,就算是青州城這些官員,我都未必能調得動!”
面前的少年頹然而絕望,這是沈芊第一次看見小曜露出這般模樣,他一直是聰明的,不屈不撓的,當初那麽多艱難險阻,他都沒有放棄過,可是這一次,一座名叫“忠孝”的大山狠狠壓在他身上,将他壓得死死的,甚至都不給他一絲喘息的機會!
沈芊也茫然了,她不明白忠孝二字在這世上有多大的威力,她也不了解這千百年來,皇權和教化在人心之中刻下了怎樣不可磨滅的痕跡。她更不會知道,對于趙曜來說,敵軍、戰争、算計、陰謀,這些統統都不算什麽,只有人心,只有大周天下萬萬的人心,他永遠也贏不過!
作者有話要說: 問題是會解決噠,不要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