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羅切斯特站在玄關處,靜靜看着那個燈影裏的兩個人,眼神深邃,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兒,像是一處深不見底的深潭。

剛要擡步上前,身後突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淡淡回頭,看見來人,眼底稍稍驚了下。

“賽莉納?”

女人面無表情站在他身後,穿着一身黑色露肩晚禮服,金黃色的長發輕輕挽在肩後,細長的眼睛緊緊盯着他。

她輕輕啓唇:“羅切斯特……好久不見。”

沒什麽過多的情緒,羅切斯特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意思,但還是開口問道:“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看阿德拉,她……還好麽?”賽莉納眼神忽閃了下,低低瞥下來,燈光在她頭頂上打下來,在眼睑處映射出一片陰影。

羅切斯特冷哼了聲,視線凝在她的頭頂上,沉聲冷淡道:“當初是你不要她,如今倒怎麽了?良心發現了?還是野男人不要你,你無路可退了?”

良久沉默,空氣裏只有遠處大廳中央傳來的紳士小姐們的嬉笑聲,賽莉納慢慢擡起頭,只那麽看着他,半晌沒有說一句話,最後終于還是開口,“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永遠那麽咄咄逼人。”

擡手接過仆人端過來的威士忌,羅切斯特一仰而盡,眼底耍起一絲不耐煩,皺着眉回頭看她,犀利問道:“你什麽意思?”

賽莉納嗤地一笑,搖搖頭道:“沒什麽,我和你在法國的那一段全當是一場夢,只不過阿德拉……”

“你想也不要想!”還沒等她說完,羅切斯特狠厲打斷她的話,“我能夠收養她,已經是最大的讓步,其他的你想也不要想。當初你私自生下這個孩子,就該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她輕笑了下,突然道:“聽說你有個很漂亮的妻子。”

羅切斯特眼底忽然沉了墨似的,耍起淩厲來,“你威脅我?”

賽莉納歪頭輕笑道:“威脅,我哪裏敢?要威脅,我早就做了,何必等到今天。當初你說要娶我做妻子,後來你忽然變卦,就那樣消失了,我帶着阿德拉一個人艱難讨生活,這些我都沒有捅出來,只不過一點,阿德拉的身份你必須承認,我知道,她在桑菲爾德莊園裏過得不開心。你非要說是威脅,那就算是吧,為了阿德拉,我不惜一切。”

羅切斯特眯眼看着眼前的女人,如果說伯莎是他人生中第一個污點的話,那賽莉納絕對算是第二個,他是瞎了眼當初才會看上她,那是荒唐的,不該存在的一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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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哼笑道:“公開阿德拉是私生子的身份,和公開伯莎是我妻子的身份,你猜我會選哪一個?”

賽莉納眼梢輕擡,微微勾起唇角笑了下。

公開哪個?

她猜他哪一個都不願意,沒人比她了解他。要說羅切斯特是個薄情寡義的人麽,其實也不算是那樣,至少不論在哪一段情感中,他都是付了百分百的真心的,這一點她從來沒有懷疑過。

至少,這種真心,只要換了一個人,過了那段時間,就什麽都不是了,對于這樣的人,他可以耍起任何手段将你趕盡殺絕。

可悲的是,他從不會認為他那樣有什麽錯。

賽莉納拿眼審度他,忽然勾起嘴角獰笑了下:“你可以試試,愛德華·羅切斯特先生。”

氣氛一時僵持住,與此同時,二樓的樓梯上,以利亞站在那裏盯着這場緊張的局勢。

賽莉納是他找來的,目的就是要摧毀羅切斯特,他要帶伯莎遠走高飛,到西班牙去,再也不會出現。而這一切的前提,是要先解決羅切斯特和伯莎的婚姻,只要賽莉納和阿德拉的身份公開,伯莎和他的婚姻才可以失效。

羅切斯特盯着賽莉納半晌,忽然擡步轉身朝前面走去,賽莉納視線調過去,伯莎正站在前面的餐桌旁,她驚地快步上前。

伯莎站在那兒,手腕忽然被人拽住,她回頭,看見男人,怒罵道:“羅切斯特,你是瘋了嗎?”

“我是瘋了,我瘋了才會任由你和別的男人調情,一個接着一個,全然在我的眼前,不就是沉淪麽,一起吧。”他忽然猙獰起來,緊緊攥住她的手,将她拉到大廳中央。

音樂忽然停下來,衆人自覺圍成一圈站在那兒看着他們,弗納德回頭看見大廳中央的場景,皺着眉頭,擡步就要上前,伯莎看見他,輕輕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沖動。

羅切斯特呵笑了下,大聲宣布道:“大家看看吧,這是誰?”

衆人盯着伯莎看,不明所以。

“她是伯莎·梅森,是愛德華·羅切斯特的妻子,是我的妻子。”他拉住她,狠狠說着,像是在宣示着自己的附屬品。

她是屬于他的,哪怕抓不住心,也絕不能容忍失去軀殼的滋味。

隐瞞的秘密終于掩蓋不了了,這一天早該到來的,在教堂那日本就該公布的秘密。

腥紅的眸子淩厲帶過去,這下徹底撕破臉了。

伯莎抿起嘴角,微微擡頭看着眼前的男人,輕笑道:“羅切斯特,你終于承認了,我是恥辱吧,沾上我這樣的恥辱,一定不好過吧,看吧,撕開的時候一定鮮血淋漓。”

她向後踉跄了下,仰頭轉了個圈,正好看向站在二樓上的以利亞,她仰頭輕笑,“我被關在閣樓上四年,這四年,我無時不刻都在想着伸出利爪朝向你,我有時候在想,哪怕自損八千,傷你一萬,也算一筆合算的買賣。”

以利亞冷冷盯着站在那兒一身紅裝禮裙的女人,長長的金發垂腰懸在半空中,眼睛裏是一汪深不見底的幽潭,那裏面的東西,也許他從未看明白過。

他自以為,她和他是一樣的人,極致,不擇手段,瘋狂。

只不過,似乎少了一樣。

到底少了什麽,他現在也沒看懂。

與此同時,大廳的門忽然開了,賽莉納轉頭看過去,索菲亞帶着阿德拉突然出現在門口。

她輕聲呢喃着:“阿德拉……”

“媽媽,是媽媽,媽媽——”阿德拉看見賽莉納大聲喊叫着,身後索菲亞緊緊攥住她的手,不讓她過去。

羅切斯特緊緊盯着門口的阿德拉,心中有怒意即将噴湧而出,他可以想象接下來大概會發生些什麽。

伸手抓過伯莎的手,他拽住她往大門外走,一衆賓客吓得自動讓出道路,弗納德見狀忙跟了上去。

“砰——”

一瞬間,滿屋子突然充斥着尖叫聲,索菲亞忙擡手捂住阿德拉的眼睛,賽莉納緩緩轉向門口,目光忽然怔住,半晌,她輕呼:“羅切斯特——”

她奔過去,看見他黑色的西服後染濕了一大片,那是鮮紅的鮮血,血肉窟窿翻出來,模糊一片。

人漸漸倒下去,滿屋子只有賽莉納的哭聲,她伸手将他接在懷裏,嚎啕道:“為什麽這樣,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沒有想說,我其實沒有想說的,你為什麽不信我,你重來沒有相信過我。”

弗納德伸出去的手,愣在半空中,他回頭看見站在二樓上的人,以利亞手裏拿着一把搶。

以利亞射殺了羅切斯特。

伯莎愣怔住,雙腳像下了釘子,她站在那裏,她聽見子彈從耳邊呼嘯的聲音,羅切斯特就倒在她的眼前。

他的手緩緩滑下去,眼神死死盯住她,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忽然想知道,生命最後一刻,羅切斯特到底會對她說些什麽,這個秘密,大概這輩子下輩子上天入地,她都不會知道了。

心髒某一處忽然狠狠紮了下,她下意識彎下腰來,雙手緊緊捂住胸口,弗納德沖上前去,雙手接住她的腰,失聲喊了下,“伯莎……”

與此同時,二樓上的以利亞下意識身子朝前傾了傾,他看見弗納德那雙落在她腰間的手,五指虛攏了下,終是放下,淡眼看着這一切。

伯莎兩眼放空,她有一種感覺,身體在消逝,有一瞬間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麽,她想起那雙眼睛,那雙存在在桑菲爾德莊園三樓房間裏的鏡子裏的眼睛,瞳孔逐漸放大,她感受不到任何的存在。

也許這一切都是假的,她不是伯莎,伯莎早死了,她不過是一縷魂魄,帶着十九歲的記憶,和伯莎的恨意在這世間存活了幾天罷了。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她會消失。

“伯莎,伯莎……”

消散的意識忽然被喚醒,她淡淡看着眼前的男人,她還記得他,弗納德·羅伊。

那個在站在夕陽下麥浪裏的男人,他說她喜歡小草莓。

她想起那個充滿霞光的傍晚,忽然抿起嘴角笑起來,擡手勾住他的脖頸,将他拉下來,掬起那個熟悉的酒窩,只用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趴在他的耳畔甜甜笑道:“哦,帥叔叔,你喜歡小草莓嗎?”

弗納德手指輕輕顫了下,側臉貼着她的柔軟紅唇,沒有轉過頭去看她,這個時候,大概什麽答案都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臉盤兒上的酒窩漸漸逝去,她嘴角輕撇,忽然哀傷幽怨說着,“弗納德,小草莓十九歲的時候,為什麽沒有遇上帥叔叔呢?為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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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羅切斯特版番外,大概就是舞會上第一次邂逅伯莎時的情景,大概那些熟讀原著的大佬們可以推敲想象,這裏不再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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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弗納德版番外)

西班牙塞維利亞畫展上,有一幅畫展在正大廳中央,約莫有四五英尺高,只有一個側臉。酒窩淺淺,眉眼彎彎,在湖岸邊兒上,畫中人注視着遠方,手指撚着一只玫瑰花,陽光被剪碎灑在湖面上,湖面潋滟生輝。

畫像之外,人來人往,三三兩兩,弗納德正站在畫像前。

畫像的最低端,小字落名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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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3(以利亞版番外)

曼德維爾湖畔上,微風輕輕吹過來,伯莎坐在石礁上,發絲被風吹亂,她緩緩轉頭對着身後的人,莞爾輕笑道:“哦先生,你跟着我一路了。”

以利亞低頭勾唇,背手向她走過去,走到她面前的時候,伸手捏着一只玫瑰遞給她。

伯莎低眉輕笑,擡手接過,抿起嘴角的酒窩,轉動着手中的玫瑰,忽然擡頭問他:“你為什麽跟着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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