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瑞特的選擇(倒V)
身子繃得真緊,好像馬上要上戰場一樣。斯佳麗盡量控制住自己不要流露出更多的負面情緒,她從包裹裏拿出水壺喝了一小口,冰涼的水流過嘴唇和喉嚨,她不由打了個寒顫。瑞特臉上的神情看不分明,她把另一壺水遞給他。
“還好吧?”瑞特問道,他喝了水,臉色沉郁,“昨晚你睡了一會兒沒有?”
“可能有半個鐘頭。不過我現在不困。”斯佳麗回答道。盡管心神不寧,黑夜中未知的恐懼令人猜疑,但她還是靠着瑞特眯瞪了片刻。這也是瑞特要求她做的,可不知為何現在她越來越不安了。
一陣好長的沉默。之後瑞特率先開了口。
他說道:“我得走了。”
“……”
斯佳麗克制的沉默并未引起瑞特太多的驚訝,男人只是轉向一邊,自顧自地說道:
“我該走了,當兵去。”
他終于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另一只靴子總算落了地。斯佳麗覺得眼眶有點兒酸,她終于忍不住問道:“瑞特,為什麽,為什麽呀?”
究竟為什麽,一次又一次抛下她,去往那注定失敗的戰場。
如果說上一次在拉弗雷迪被瑞特抛下的斯佳麗,滿心憤恨茫然委屈倔強,将所有軟弱都化作對那個人的憤恨咒罵,然後咬牙踏上歸家的征程。那麽現在的斯佳麗,已經積攢起足夠的勇氣和經驗,來獨自面對下面的旅途。所以,當生存的危機暫時可以擱置一旁,她終于能夠開口追問困擾她兩生兩世的問題。
為什麽呢,瑞特?
“為什麽?”瑞特重複了一遍她的問題,突然之間就哈哈大笑起來。他的黑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在一閃一閃,嘴巴裂開露出白的令人生畏的牙齒,寒光森森,看上去又兇狠,又蠻橫。他把斯佳麗從他們歇息的那塊樹蔭下啦了起來,幾乎是粗魯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力氣大的像是喝醉了酒。不,瑞特從不撒酒瘋,他越醉越老實。可——她的背撞得生疼,樹葉嘩啦啦地響着,搖落一大片在地上。他的雙手支在她兩邊,整個人又壓迫、又危險、又搖搖欲墜,他看着斯佳麗笑了。
“我也不知為什麽,斯佳麗。”
就這樣斯佳麗反而平靜下來了,樹葉搖落完了,沙沙的餘音也沒了,這裏這麽安靜,只聽得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以及她強勁的心跳。“我不是在乞求他留下。”她想道,“現在,我和他都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回塔拉我一個人也行。我只想弄清楚他在想什麽,他為什麽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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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她的想法在臉上寫得太直白——瑞特眼中閃過一道小小的、驚奇的光。
“天曉得!”他啞着嗓子低低罵了一句,臉上閃過頑劣的得意,又滑稽又透着徹骨的涼薄,“也許是出于咱們南方人都有的感情沖動。也許——”他遲疑了片刻,然後低聲道,“也許我為自己感到羞愧。”
“羞愧?也許吧,可是你根本就不需要這麽做啊……”
“可現在我覺得我非做不可,而且着急去做。”他道,“斯佳麗,我不想求你理解或者原諒,也不在乎你理不理解,原不原諒,因為連我自己也永遠不理解不原諒這份愚蠢!我恨自己身上還藏着這麽多堂吉诃德的勁頭——這一點你早就拿來套過我了,不是麽?多麽聰明啊——可咱們美麗的南方的确需要每一個男子漢。咱們那位了不起的布朗州長不就是這麽說的嗎?沒關系,我這就去打仗。”他的笑聲自在、響亮,在樹林裏回響。
“夠了。”她突然出聲打斷了他,只覺心酸難耐,“瑞特,你——”她該說什麽?她能說什麽?這個男人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在犯傻,這次犯傻很很可能要了他的命,并且絕不能改變什麽。亞特蘭大終将淪陷,南方大業消逝風中,這些都是他一早就知道的啊!可他什麽也不在乎!
斯佳麗想,每一次他真正下定決心了,她就發現自己什麽都做不了。前世是這樣,這輩子也是這樣。
“你覺得我會為自己羞愧嗎?瑞特。”她問道,聲帶哽咽,“你覺得我連一丁點兒的良心都剩不下,甚至還比不過你嗎?我沒有哪怕一點兒愛國心和犧牲精神嗎?”
“可我絕不會羞愧!我知道我現在在做什麽,知道自己是為了保全什麽,又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我都知道,可是我不在乎!我不能失去的東西太多,羞愧算什麽!就算是良心都可以丢掉,反正我也丢的熟練。就算是愛人——”
她不也為了錢,甘願去做情婦了嗎?
“瑞特·巴特勒,大概沒有什麽可以絆住你突然萌發的愛國心了。”她諷刺道,心一陣陣抽痛,“大概你永遠也不會體會到我的感受,因為你從來都只是做自己,也只有自己。羞愧心不像是負擔,撿起來也蠻好玩的。你當然可以……一走了之了。”
這些話語近似于胡攪蠻纏,卻偏偏藏着她所有的委屈、驚疑、擔心與恐懼。他要走了,抛下她去面對未知的命運。前方會有什麽等着他呀?饑餓、寒冷乃至死亡,可是他統統不在乎。他真的要走了,她什麽也做不了。這樣的念頭讓斯佳麗差點兒哭出聲來。
“太危險啦,瑞特。”她喃喃道,“太危險了,真的太危險了。”
瑞特靠近她,他用手捧着她的臉頰,粗糙的指腹撫摩過她冰涼嬌嫩的臉蛋。這是情人間低語的語氣啊,為何要用來闡明他絕不反悔的決心——
“我知道的,斯佳麗。我都知道的。”他低語道,呼吸聲拂過她耳朵,癢癢的。他的手心傳來燙的灼人的溫度,“我知道很危險,也知道你在擔心。可我現在的确想去做這件事,我告訴過你的,斯佳麗,我只有一個目标,那就是瑞特·巴特勒。我會回來的。”
斯佳麗恨聲反駁道:“誰擔心你了?我巴不得你——”話卻在口中丢了。
瑞特輕輕地笑了:“我可沒說你是在擔心我,還是在擔心回不了塔拉呀。”他眼裏閃過一絲狡黠的光,接着笑了起來。
“你!”哪怕是這種時刻,瑞特都有法子叫她生氣。斯佳麗恨恨盯着他的肩膀,來上一口才消氣呢。但時間不多了——她有些悲哀地想道,她與他都清楚這就是最後的告別時分了。
大概是出于同樣的心情,在這一次小小的口角後,瑞特一反常态地沒再逗弄她。他苦笑着嘆了口氣,好像下定決心一樣地說道:
“斯佳麗,你我都清楚我們有多麽相像。”他道,“一樣聰明的心計,狡猾的僞裝,還有不肯讓人看清的倔強——好吧,我不得不說,奧哈拉小姐,你那可愛的虛榮心又一次刺傷了我的。不過,或許我的也是一樣。但我想我們也算是試探夠啦。既然你不肯低頭,那就我先來吧——”他的聲音一下子變的溫情脈脈,那慢吞吞的腔調好親切。他低聲絮語,“‘若非榮譽更可貴,親愛的,我愛你絕不會這麽深’,這句話正合适,對麽?”
一陣酥酥麻麻的感情擊中了心髒——斯佳麗只覺有無數話語在喉嚨口翻湧,心底卻一片空白。他剛才說了什麽?他承認了?他終于承認愛她斯佳麗·奧哈拉了!這個輕浮、粗魯、放|蕩又自我,卻偏偏讓她怎麽也放不下的男人!瑞特·巴特勒!
“我愛你,斯佳麗。”他再一次說道,“我愛你,斯佳麗。因為咱倆,都是叛徒。”他輕聲地笑,“咱們兩個,親愛的,都無恥,都自私,只管自己舒服太平,哪裏在乎這世界天翻地覆……親愛的,有一點你沒說錯,我所謂的羞愧心的确只為自己。但這正是我們一樣的地方——”他不懷好意地笑了,“所以你真的不願意答應我麽?就算為了你自己的羞愧心,嗯?”
“什麽意思?”斯佳麗腦筋一時轉不過彎來。
“什麽意思?”他面色突然有些古怪,不過很快又沒有了。瑞特随即摟住了她的腰肢與肩膀——緊實的大腿肌肉貼着她的身體,他外衣的紐扣抵進了她的胸膛,一股股暖流湧遍斯佳麗全身。她眩暈了。
“那天我說過的事你不想改變主意?沒有比危險和死亡更夠勁兒的了。獻出你的愛國心呀,斯佳麗。想想看,如何讓一名戰士帶着甜蜜美好的回憶走向死亡呀。”
那天的——什麽事?記憶此刻分外遲鈍,像是陷在沼澤地裏,斯佳麗大腦一片空白,看着他嘴唇開開合合,只覺得時間好慢,他的呼吸好悠長。然而他已吻住她的嘴唇。
他的唇壓在她的上,胡子弄得她癢酥酥的。這個吻滾燙、悠長、從容不迫,仿佛他依然擁有整個夜晚。他叫她發涼又發熱,腦子一片眩暈。他的手渡到她肩上,緊緊握住。他使她戰栗着微微後仰,他的嘴唇一路吻下她的脖頸,吻下她扣着貝雕的胸衣領口。
“太妙了。”他耳語着,“太妙了。”
寒風順着解開的領口灌入,斯佳麗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她正在撫摩他後背的手僵住了——是的,她完全想起來那天他向她說了什麽了——就是那個失敗的表白、關于情婦的要求以及最後那個吻!那個她以為至少代表着兩人達成默契的淺吻!老天啊,他還沒放棄這個念頭?而且這麽迫不及待,要在即将離別奔赴戰場的時候提出來,叫她逼着她自己答應嗎?這簡直是——
“放開我!”她憤然道,一把推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