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書瑜的家是個保留良好的小四合院。書瑜也花了本錢,請了北京城著名的設計師,研究了這條街的歷史,拆除了原來的後裝修,恢複了近八成老四合院的樣子。庭院正中是棵大槐樹,當初,書瑜就是看中了這棵樹才買的院子,所以先把它保護起來。圍着槐樹是一圈六邊座椅,每邊相對都安置一張石桌,一條石凳,天氣好時,坐在院子裏,和朋友們喝酒品茶,侃大山,偶爾下下棋,聽聽音樂。
四合院房子的布局也很标準,當然加進了很多現代化的便利和舒适。坐北朝南的一溜三間正房是書瑜的寝室,中間的堂屋是起居室,東屋是主卧室,西屋改造成了衛生間。東廂房則裝修成了廚房,餐廳和書房。南房現在是車庫和律師事務所的辦公室。為了冬天方便,這三面之間用玻璃走廊相連,這是唯一一處書瑜堅持要的,氣得設計師連喊敗筆敗筆,幾乎撂挑子不幹。最後折衷,建成暖房,內外廣植竹子爬藤遮擋了事。
西廂房也是一明兩暗,書瑜在裝修時将堂屋隔成兩半,加了衛生間,兩暗就建成了兩間客房。書瑜就是把大明安置在這西廂房的一間客房裏。看大明和自己身高差不多,揀了幾套衣服拿出來,正要送過去,一出卧室,看見大明站在起居室裏欣賞牆上的幾幅字畫。
“吓我一跳,你怎麽跟過這邊來了?”
“這軸是黎大師早年的畫兒,那時的題跋是規規矩矩的行書,能看出功底。晚年的字寫偏了,可惜了那些畫。”
“明哥懂字畫?”
“我出九十萬,賣給我吧。”
“這幅不出售。這是我家傳,他是我姥爺。”
“啊!黎大師的作品是收藏家的至愛,市面上很少見到。你還有其他的作品嗎?”
“你是收藏家?你以這為生?”
“不知道,不記得。”
“那你怎麽那麽肯定付得起九十萬?”
“不知道。”
“喔,那回屋洗洗睡吧。這是睡衣,明後天換洗的衣服,你先試試,不合适明天再買。抱着。”書瑜說着把大明推了出去。
“還有,”書瑜指着屋裏屋外幾個小紅燈,“我這都有監控,你進了屋就別出來了。我關燈上警鈴了。”
第二天一早書瑜起來,洗漱完畢,進到餐廳一看,大明已經坐在桌邊和小櫻聊得正歡。小櫻是書瑜用的小時工,每天來做早飯,收拾清理屋子,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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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律師,您這位客人會講我家鄉話吶。”
“明哥,你還會四川綿陽話?”
“我都羨慕我自己,小櫻說我跟她村裏大叔似的。我不記得何時何地學到的。”
“你倒是沒有多少京味兒。”
“我這叫普通話。”
“小明也喜歡講普,通,話。”
“我們這種胡同串子反倒,哎,小明到底幹什麽工作的?”
“他原來是朝陽分局的刑偵隊長。現在調市裏了,挺神秘的,不知道具體幹什麽。”
“噢。”
“你供他讀的大學,想起來了?”
糜大明搖搖頭,“我看你客房那套家俱不錯,牆上的裝飾是同樣風格,但是真古董。”
“看來你是真懂啊。沒錯,家俱是黃梨木仿明清的廣式。我有個朋友在這行,常去南方山裏鄉下老鄉家搜尋老東西。牆上的是床楣,他說是明末清初時期的。生生把人家床拆了,床楣和床分開賣的。看那上面鑲的瓷畫嗎?”
“這種是典型的廣式,比較粗曠。多是用燒瓷鑲嵌裝飾。蘇式的就細膩多了。”
“這我知道,瓷畫只有兩塊是原裝,其他是我按照形狀找人補的。做了仿舊處理。”
“瓷畫仿舊,木材,木材,”
書瑜見他若有所思,試探地問,“又想起了些?你倒騰舊家具的?”
“我做買賣,不只是買賣。”
“走吧,去醫院,讓醫生看看你有沒有落下毛病!我一兄弟認識天壇醫院的劉大夫,他是腦科專家,剛剛約好了。”
因為堵車,從後海到天壇開了兩個小時,一路上,大明接着說起,“古董瓷器碎了破了都可以修複,比如明清的瓷器在民間的很多,大部分人不知道家裏藏着寶貝,有的人用大明碗喂雞,大清瓶當尿壺。”
“哈哈,你跟我那朋友是同行吧?他那個圈子不大,我問問他認不認識你。”
“幹這行用真名兒?”
“我不懂,你呢?有個代號?”
“不記得。”
“小明說,他說,你在裏面呆過兩年。”
“因為什麽?”
“他沒來得及講,你說呢?”
大明搖搖頭,沉默了下來。
劉醫生是個六十多歲胖胖的老頭,書瑜大明晚了半個小時,使勁道歉,劉醫生也不生氣,笑咪咪的讓書瑜在外邊等着,帶大明進了診室。
書瑜先給賣床楣的朋友打電話,“你認識一個叫糜大明的嗎?四十多,老胡同串子了。瓷器木器都懂,噢,也懂字畫。好,你給我打聽打聽。什麽?我要那麽多床幹嘛。有椅子嗎?給我發個照片來。行,行,謝啦。”
然後給簫宏打,“宏哥,你給我查查這個糜大明出來以後幹了什麽?小明啊?他一偵緝隊長,要是想知道不早就去查了!對呀,他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咱們。對,他挺懂字畫的,知道我姥爺的畫。噢,還有,他還會講綿陽話,不知道是不是常跑那邊。我現在?在醫院呢。行,聽你消息。行,記我帳上。”
過了一個多小時,大明從診室出來,劉醫生又叫書瑜進去。
“明哥,你在這兒等我。然後咱們開車城裏到處轉轉,沒準能喚起你的記憶來。”
等書瑜出來,四處找不到大明。問了護士,“他叫了出租車,剛走。”
書瑜趕快追出去,哪裏看得到影子!
“小明,我葛書瑜。昨天掃黃怎麽樣?沒有,沒有撈人的意思,我就随便問問。我,我其實,我把你哥給丢了。你?不用,我現在就去找,只是想問你一下,他有可能去哪兒?行啊,随時聯系。”
“宏哥,又找你幫忙了。大明不見了。天壇醫院,別開玩笑!就我和醫生聊天的功夫,他叫了輛出租。嗯,嗯,再聯系。我馬上就給李蕾打電話。”
“蕾姐,我,小葛。幫個忙,有點兒急。你不是有個朋友在市交通監控嗎?我一朋友,腦震蕩失憶了,剛在天壇醫院上了輛出租。是,是個大忙。兩萬?行。謝啦謝啦。”
書瑜只好先回家,正要關車庫門,一個人影閃過來,“我操,吓他媽我一跳。”
大明笑道,“把你的京音兒給吓出來了?對不住!”
書瑜還在氣頭上,“你丫去哪兒了?”
“我正想問你呢!跟你講的一樣,劉醫生也建議我轉轉,幫助恢複記憶。我想你不得跟他聊一會兒,所以我就想溜達溜達半個鐘頭,回來找不着你了!以為你把我給扔了。我不記得以前,可記得現在,你叫葛書瑜,住在這兒!”
“嘿,你還有理了。得,我信你一回。既然你能記得現在,記住,你欠我兩萬。”
“為什麽?”
“為找你呀,怕你給拐跑了。”
“書瑜,你是個好人。”
“我當然是個好人,這已經超出一個好人的範疇了。你等等。”
書瑜馬上給簫宏和李蕾打電話取消搜尋,還告訴了小明,讓他放心。
“折騰了半天,餓了吧?”
“也快到飯點兒了,還去悅茗軒吧。”
簫宏和殷彩虹剛剛到,大明說要先和梅梅喝杯洋酒,彩虹也說要學學,書瑜便和簫宏坐到桌上,“跟嫂子和好了?”
“沒哪。”
“回去跪搓板了?”
“去!”
“到底為什麽?”
“不知道。問她,她讓我自己想,這我哪兒想去。”
“是不是又到每月那幾天了?”
“嗯,可能。”簫宏回頭朝酒吧看了看,“我查了一下,糜大明以前是個城南小團夥的成員,偷銅倒賣,判了兩年。”
“啊,原來如此。然後呢?”
“然後就更神了,咱都知道小明那點兒打架鬥毆的黑歷史,對吧?這個大明名聲更大,咱們小他幾年,不知道罷了。哦,彩虹過來了。以後告訴你。”
“這糜大明挺逗的,比他弟弟活分。”彩虹笑咪咪地和書瑜說,也不理簫宏。“書瑜,我一閨蜜邀請咱們幾個周末去玩兒,去密雲山裏的農家樂,龜姐和大明都答應了。”
去密雲這一路彩虹一定要拉着梅梅坐書瑜的車,倆姑娘擠在後座有說有笑,大明坐在副駕,偶爾插上一兩句,書瑜假作專心開車,心裏嘀咕這個大明二十多年到底經歷了什麽?
彩虹的兩個閨蜜,一個是她在美容診所的護士,另一個是麻醉師。簫宏開車和她們前面帶路,等到了,彩虹和梅梅都歡呼起來,“天哪!不是農家樂嗎?這是別墅啊!”
“書瑜,大明,”彩虹拉了兩個女伴兒過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小雨,鐘醫師,都是大美女。這別墅是鐘醫師的。”
鐘醫師伸過手來,“是我男朋友的,他出差去了,允許我用幾天。叫我小鐘好了。”
小雨卻扭扭捏捏的握了握手,也不說話。
小鐘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白皙的皮膚,齊肩長發,衣着爽利,書瑜能看出質料很好,她大大方方地招呼大家,“都進來吧,我給你們分配一下房間。這是廚房,別擔心,會有人來給我們做農家飯,誰想露一手也歡迎。梅梅,小雨,咱們仨擠在主卧,有張大床。這邊是兩間客房,葛先生和糜先生一間,小簫和彩虹合住一間,這是浴室,三位男士用吧。女生都用主卧的浴室,好不好?”
每人把自己的行李安頓好,七個人聚在客廳,小鐘指着廚房臺上,“咱們去湖邊釣魚去,做飯的阿姨給預備了野餐。然後去泡溫泉,晚餐我都訂好了。”回頭招呼着幾個男士,“魚具都在車庫,你們去拿魚杆兒。小雨,彩虹,你們把野餐籃子搬上車。十分鐘出發。”
簫宏喜歡釣魚,大明也懂,教着小雨和彩虹怎麽上魚餌。梅梅看見書瑜百無聊賴地坐在邊上,笑着過來,“要不咱倆先吃?”
“我餓了,看看什麽農家飯?”
梅梅打開個籃子,“啊,三明治。”
書瑜馬上沒了食欲。
“還不錯,嘗嘗?”
“我以為你是個中國胃,所以才海歸回來。再說,這種東西,西餐,學得不到家,能好吃?”
梅梅笑了笑,沒有說話,吃了兩口也放下了。
一時兩人都無話,梅梅打破沉默,“那個小雨不錯,對你挺感興趣,偷偷問呢。”
書瑜盯着她看,“你什麽意思?”
“書瑜,你三十多了,不想結婚生子?”
“向我求婚呢吧?”
“我認真的!書瑜,我們有不同的人生軌道,你要的,我給不了你。找個好女人,安頓下來吧。”
“我只要你。”
梅梅捧起書瑜的臉,“謝謝你,我們做朋友吧。”
“我們一直是朋友!你要結婚,明天咱們就結。”
梅梅拍拍書瑜的臉,“我的字典裏沒有結婚這兩字。”
書瑜甩開她的手,“你要什麽?”
梅梅搖搖頭,“我啊,不清楚,但我知道我不應該和你在一起。”
“原來這是你安排的?殷彩虹也參與了?”
“沒有人安排!你喊什麽,魚都被你吓跑了。”見書瑜黑着個臉,梅梅嘆口氣,“我不知道你這麽認真。你知道你不是唯一的一個,對不對?”
“唯一的什麽?跟你上床的?當然知道!”
“哦,那就好,我也不是你唯一的吧?”
“哈哈,你以為呢?”
書瑜頂着被甩的一肚子氣,又沒可口的飯菜,到了溫泉已經快餓暈了,先叫了一份東坡肉,一紮啤酒,吃飽了,舒服了些,才加入泡溫泉的另外六個人。這時真的注意到小雨時不常向他瞥一眼,便不避諱的打量起這個穿着泳裝的年輕女孩,身材勻稱,皮膚細嫩,笑起來習慣用左手輕輕捂着嘴,右手把垂下來的頭發往耳後攏。旁邊的彩虹大大咧咧誇張地雙手比劃着說話,張着嘴,仰頭大笑。梅梅則和小鐘文靜地交談着。書瑜心一沉,目光又轉回到小雨,四目相對,書瑜朝她笑了笑,小雨垂下頭,右手又去攏頭發。
簫宏捅了捅他,“你丫怎麽了,丢了魂兒?”
“彩虹沒跟你說什麽?”
“還在冷戰呢。有什麽新聞?”
“沒有,沒有。”
晚飯時,梅梅特意坐在大明身邊,離書瑜遠遠的,中間還隔着小雨。書瑜早些時候加了一餐,也不餓,慢慢喝着茅臺,除了每樣菜嘗一口,一直獻殷勤,照顧小雨。
小雨喝了兩口酒,兩腮緋紅,也放開了很多,有意無意的桌下的腳碰了書瑜幾次,桌上的手也越來越近,蹭了幾回。
回到別墅,小鐘請書瑜到書房,“彩虹說你是個律師,我有個文件你幫我看看?”說着,遞過訂在一起的四五頁紙。
“婚前協議?要結婚了?恭喜。”書瑜轉頭看着書桌上擺着的幾幅照片,“這是你要結婚的男朋友?他看上去眼熟啊。”
“黃永貴。”
“那個黃永貴,永貴實業的?”
“嗯。”
“這兩孩子不是,”
“不是,前妻,前妻們的,一人一個,我将成為第三任。”
“永貴資産有多少?”
“幾億,幾十億?不知道。”
“這個可以查到,不然你沒有談判的底氣。”
“其實我無所謂。既然你提出來了,查一查也行。”
“我明天打電話找個朋友幫忙。不過她是要收費的。”
“可以,沒問題。”
“你的律師呢?這是他商議的?”
“我沒有律師,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雇你。”
“噢,原來如此。黃先生肯定用的大律師事務所了?哪一家?誠信,嘉信,還是達信?”
“嘉信。”
“啊,那我不能做你的律師。”
“為什麽?”
“我和嘉信有合同,代表你就有利益沖突。”
小鐘瞪着一雙妙目,微微搖頭。
書瑜心一軟,“只要不是謝鵬飛大律師,我,”見小鐘開始微微點頭,書瑜抿了嘴,沉吟了片刻,“先看看協議書吧。”
“婚後每月五萬零花錢。如果五年內離婚,每年一百萬,十年內一百五十萬,超過十年以上兩百萬。”
“你覺得呢?”
“很不錯的工資協議書。不過要是從黃先生的總資産看,他就太摳門了。”
“謝律師說,這種婚前協議就是兩個目的,第一,做丈夫的不能因為妻子不再年輕漂亮性感而甩了她;第二,避免淘金女,離了就不能平分財産,甚至把老公掏空。”
“這份協議确實保護了男方,可你想想,每年一百萬哪買得起房子?”
“兩百萬?”
“要三百。還有,如果有了孩子,撫養費怎麽算?”
“你的建議呢?”
“如果有孩子,就是每年四百萬。每個孩子每年五十萬撫養費,每個孩子兩千萬成人基金。”
“這可是漲了好多。”
“總比半兒劈強啊,再說,這不都是為他的孩子嘛。要想省錢,永貴先生可以去做絕育。”
小鐘笑了起來,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齒。
書瑜忙解釋,“我是站在你的立場上說話。”
“那你同意做我律師了?”
“呃,我這次算是幫個朋友吧。嘉信的合同是一方面,鵬飛是我的朋友,你可千萬別提是我。”
“我保證不提你。謝謝你,小葛。這是我的電腦,你再幫忙把我們剛才講的寫下來,行嗎?”
“沒問題。”
“我去看看他們,燒壺安神茶,待會兒給你送一杯來。你寫完關上電腦就行了,那邊有洗手間,兩個書架之間是酒吧,你随意好了。”
小鐘出去,輕輕帶上門。
書瑜嘆口氣,目光移向電腦。起草個法律文件是他的老本行,只不過近幾年都是他的秘書小崔代理,手生了。書瑜踏下心來,開始斟字酌句。
一會兒有敲門聲,書瑜知道是小鐘來送茶,頭也不擡,“請進。”
一杯茶放在桌上,“謝謝。”擡眼一看,卻不是小鐘,“小雨!”書瑜下意識地把電腦轉了轉。
小雨羞澀地一笑,“鐘大夫讓我來的,她被彩虹姐纏住了。”
“噢,好,謝謝你。”
“跟我客氣什麽,我順便用下洗手間,外面那個一直被占用。”
“在那邊。”書瑜指了指,看她進去關了門,才又回過頭繼續打字。一會兒,聽見沖水聲,門開了,書瑜回頭一看,小雨站在那兒,穿着皇帝的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