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練峨眉和玄宗宗主走來時,練無瑕悶頭便沖了過來,連向玄宗宗主問好都忘記了,徑直抱住了練峨眉的腿,抓得緊緊的,似乎怕自己一松手,她便會消失了。

練峨眉飛快的皺了皺眉,俯身把義女抱了起來,見她小臉皺得通紅,小小的嘴唇上還有幹涸的血印,立刻道:“身體不舒服?”她這些日子潛心論道,對義女疏于管教,莫非自己一個照管不到,她竟被欺負了?論理在玄宗,誰也不會不長眼到欺負練峨眉的徒兒,參加琅笈玄會的先天高手也沒有無聊到去戲弄一個孩子,剩下的玄二代是有若幹刺兒頭,但練無瑕脾氣好,自然也不會鬧出什麽大的沖突。除非……

練峨眉心一沉,幾乎忍不住向蒼脫口而出的質問,幸好如月影及時解釋了适才之事,她才緩下心神,拍着練無瑕小小軟軟的後背,心中五味雜陳。她不知道義女從一只蝴蝶的死上到底聯想到了什麽,想來也不乏自傷身世的緣故。幼時的那一場生死之禍,讓練無瑕總比尋常孩子在一些方面脆弱得多。就像現在這樣,尋常孩子會哭得抽抽噎噎,她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在場中人哪個不是世間絕頂的高人,練峨眉狂風驟雨般突變的氣息自是瞞不過他們的感知。一步蓮華若有所思,玄宗宗主卻是拍手大笑:“吾就說小長生怎麽吓得跟只受驚的鹿崽子一樣,感情是怕死啊!哈哈,你這一輩子才過了幾天,現在就憂心身後事,不嫌太早啦?”

練無瑕不好意思的從練峨眉懷裏伸出腦袋來,瞟了玄宗宗主一眼,寫道:“我也擔心您。”玄宗宗主的笑聲頓時卡殼,比起“一輩子才過了幾天”的練無瑕,長着山羊胡子形似“一輩子就剩幾天”的玄宗宗主确實才是更應該擔心身後事的那個。

他到底非同常人,表情只是一凝,便變臉似的換上滿面悲痛,假哭道:“可憐老道這輩子師父去得早啊,師叔不是去得更早就是比老道年紀還小啊,自己排行老大連個撐腰的主心骨都沒有啊,一幫師弟一個賽一個的不靠譜啊,統共就收了十一個不省心的徒弟,還假仙的假仙火爆的火爆臉酸的臉酸跋扈的跋扈實誠的實誠二傻的二傻賢惠的賢惠,沒一個靠得住的能給老道養老送終啊,簡直是死了都不情願閉眼啊!”說着抓着一步蓮華的袖子就準備抹眼淚,“唉,像一步小和尚多好啊,根骨心性沒得挑,長得還好!這麽好的苗子怎麽就栽到萬聖岩那塊光會發光不長莊稼的破田裏了!你等着,趕明兒我就跟你師父商量把你要來玄宗,你要來不了,把如月影、一蓮托生或是善法天子換來都行,我那十個小兔崽子他看中哪個盡管挑,全要過去最好,省得浪費玄宗的口糧!”

“假仙的小兔崽子”蒼湛然道:“師父真是深謀遠慮。”

如月影則愣了愣,輕念了一聲佛號:“出家人不打诳語,請真人慎言。”

“小和尚”一步蓮華好脾氣的把慘遭荼毒的袖子抽回來,又遞過去一方手帕任玄宗宗主繼續荼毒,向如月影笑了笑:“再熟悉一些時日,月座便可适應真人的幽默感了。”

“火爆”的練峨眉直接理都懶得理某個為老不尊的家夥的一番聲情并茂唱作俱佳的表演,抱着練無瑕掉頭就走:“我們回萍山。”

練無瑕嘴角揚了揚,适才的一番刺激倒讓她的表情比平時豐富了些許,可惜還沒揚起多高便又憂郁的收了回去:“母親,您可不可以不要死?”

練峨眉正欲召出七彩雲霓,聞言動作一頓,低頭,對上了小女孩略有些驚恐的眼睛:“吾一心只在求仙,他日白日飛升,自可逍遙長生,怎會死?”

仿佛得了什麽保證似的,練無瑕終于長長的松了口氣,全然沒有看見練峨眉若有所感的眼神。自古以來,一心求仙的道門霞子猶如過江之鲫,真正得道飛升的又有幾人?或是放棄初衷,或是誤入歧途,即使能一直堅持初心,卻也無可避免的在紛纭世事中隕落。

只是不知,自己與無瑕,究竟是哪個結局。

她搖搖頭,揮去适才軟弱的情緒,就像拂去明鏡上的一點塵埃:“弦首教你撫琴了?”

練無瑕連點了兩下頭。

“很喜歡?”

又是連點兩下。

練峨眉道:“撫琴頗能頤養情性,你既喜歡,便不必半途而廢。改日請人給你制一面好琴。”

練無瑕連連點頭,像是想起了什麽,從袖中尋出一小絹袋,打開,瑩潤如珠的糖散發着清細的甜香,正是她虎口奪食從玄宗宗主嘴邊搶回來的蓮子糖。

很多年後,當練峨眉擡掌自碎天靈時,有一瞬間眼前掠過了此刻的場景。義女獻寶似的将蓮子糖捧到她眼前,雪玉琢成的小臉上是清清甜甜的笑,像極了一朵沾染清露的嫩生生的小花。

狂龍一聲笑出關了。

此時的狂龍還遠沒有日後能止兒夜啼的罪惡坑罪首的兇名,卻已經初步暴露出了練峨眉骨灰級粉絲的傾向。得知自己閉關的兩百年間自家阿姐竟然有了一個女兒之後,這位愛姐成癡的肖人簡直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一路叫嚣着要把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奸夫”碎屍萬段再這樣又那樣,一路浩浩蕩蕩的殺上了萍山。

彼時練峨眉外出訪友,練無瑕站在山腰的溫泉裏給青崖洗刷皮毛。一擡頭,便看見一位滿臉刺青的綠發壯漢橫在眼前,胸肌油亮的鼓起,目中兇光閃閃,将不良青年的角色演繹得入木三分。

饒是此時的練無瑕已經頗有修為在身,心智也琢磨得遠非當時被只蝴蝶的死打擊得哆哆嗦嗦的小丫頭可比,此刻睜着一雙瑩褐色的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壯漢臉上猙獰的綠色刺青時,心髒竟停了好幾拍。

“你看我做啥?”狂龍氣勢洶洶的問。

這才發覺自己盯了對方看了很久,練無瑕有些不好意思的側過臉,聚斂山間霧氣成字:“好看。”

“什麽?”狂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扭過脖子張望了半天,終于确定對面的小丫頭剛才盯着看的就是他自己,“你說什麽好看?”

“臉上的花紋。”練無瑕解釋。

嘎?

狂龍一腔起肖熱血一時盡數倒灌了回去,險些喘不過氣來,嘿嘿嘿哈哈哈嘻嘻嘻的笑了半天之後,終于冒出來了一句:“好丫頭,眼光不錯!”他眼底噴出了悲憤的淚水,“阿姊咋就沒有你這審美呢?”

練無瑕根本不明白他的激動點在哪裏。她自是知道義母有一位叫狂龍一聲笑的弟弟的,只是在練峨眉口中,那是一個地道的除了武功還湊合之外從頭到腳一無是處的不良青年,現在看來,明明又英武又開朗,尤其是臉上的花紋,簡直是帥氣威風極了。就算是玄宗的弦首,也沒有這般的豪壯和特立獨行的個性——美中不足的是太愛流眼淚了,一個豪放的壯士是不應該哭的。

練峨眉從號昆侖處歸來時,正撞見狂龍把練無瑕架在脖子上滿山撒歡子跑的蠢相。小小的女孩像鳥兒般撲騰着手臂,雪白的臉如含露的小花般明豔,半張開口無聲的嬉笑着,一派天真爛漫。與滿臉橫肉怎麽看怎麽不正常的狂龍湊在一起,端的是慘不忍睹的對照組。練峨眉肅立山風之中,只覺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視覺與心髒上的沖擊。

看在狂龍這次勉強像個正常人的份上,練峨眉心底是久未有過的欣慰:“既然來了,就留下來吃飯吧。”

狂龍的第一反應是掏耳朵,掏了半天終于确定自己的器官功能沒出問題,頓時喜得潸然淚下:“太好了,阿姐留我吃飯!我長到幾千歲終于能夠吃到一頓心愛的阿姐的一頓愛心便當!我我我,我要去把抓個史官來記錄這歷史性的一刻,阿姐你等我!”說着就一蹦而起預備下山抓人,被練峨眉一聲“坐下”吼得服服帖帖的坐回去,歡歡喜喜的道:“阿姐連兇人的表情都這麽好看。”又向坐在末位的練無瑕尋求支持,“外甥女,你說是不是?”

練峨眉正欲訓斥,便見練無瑕肅然點頭,寫道:“正是。”

練峨眉愕然。自家弟弟自小頑劣,她早年又抛家求道,回家後爹娘已經離世,疏于管教的狂龍更是長成了一顆地道的“非正常人類”的歪瓜裂棗,以至于她多次嘗試擰回去無果,只得放棄了這艱難程度堪比開天辟地的任務,轉而送他去一名前輩處習武,只求找到事做的狂龍能夠消停些。後來收養的練無瑕卻是乖巧孝順,懂事得讓人心疼,與動辄起肖的狂龍簡直形成了喪心病狂的對比。适才看到意外狂龍出現在萍山上,她還怕他起肖傷到了義女,卻怎麽也想不到這天南海北的兩個人竟能玩到一起去,果然看似正常的無瑕其實也有些不正常嗎?

練峨眉收回思緒,凝眉道:“狂龍,到了我家最好放正常些,不然別怪阿姐動手趕人。”

“小龍龍一直很正常!”狂龍脫口而出,觸到練峨眉似笑非笑的目光,立刻低聲道,“我只是想到竟然能吃到阿姐親手做的飯菜,心潮澎湃難耐啊。”

練無瑕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有些心驚膽戰的掃了義母一眼,果然見練峨眉的表情也有一絲古怪。平日裏都是練無瑕負責做飯的,她只是開口留狂龍吃飯而已,什麽時候說是要自己做了?可是話已至此,看着狂龍一臉期待的表情,她不便解釋,只得回憶了下練無瑕常做的菜式,轉身去了廚房。

事實上,能有一個非正常的親弟弟,養出一個非正常的義女,本身就代表着練峨眉身上也具有着深藏不露的非正常屬性。簡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曾經一碗藥毒倒玄宗宗主的練峨眉的廚藝……大家都懂的。在黑白分明氣味詭異的飯菜端上桌時,狂龍激動得臉都青了。

某肖人第一次在非起肖狀态下抽搐了半天,左顧顧右盼盼,見練峨眉和練無瑕都沒有動筷子的意思,忙機靈的夾了一筷子到練峨眉碗裏:“阿姐先吃。”又給練無瑕夾了一筷子,“小丫頭就該多吃飯,不然長不高。”

練峨眉一挑眉:“嫌棄吾的廚藝?”

“不是不是!”狂龍艱難的保證,“小龍龍最愛阿姐的手藝了!”

“那就多吃點。”練峨眉滿意的點頭。狂龍正拼命克制自己淚奔的沖動,一旁的練無瑕已經乖巧的表示自己已經辟谷不需要吃煙火食飯菜全歸舅舅不用擔心不夠吃您盡管吃。

狂龍淚,有練峨眉坐鎮其旁,沒敢奔。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才發現,作為一篇霹靂同人文,作者菌竟然連霹靂倆字都忘了标,好丢人……

附贈小劇場:

狂龍的三觀有問題

練無瑕的審美有問題

練峨眉的廚藝有問題

向日斜:還好我沒有問題

狂龍:小斜,你的發育也有問題,跟個姑娘似的。

向日斜:……

練無瑕:真好,娘親,舅舅,表弟,還有我,我們是吉祥的一家。

向日斜:這裏果然只有我一個正常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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