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半年前。
尹義璠的不順遂,從清晨醒來,一直持續到晚上。
他先是得到消息,運到國外一批貨在海上被人設計阻斷,卡在公海進退不得,等将此事疏通完,尹家老宅那邊又鬧翻了天。他不成器的三弟惹出事端,被媒體爆出了玩女體盛的醜聞,大圖頭條直接掴在尹家臉面上。老父親震怒,一頓家法差點把三弟打死,三弟的生母求到他頭上,請他出手把新聞壓下來,他并沒有這個閑情逸致,直接給老父親撥了個電話,對三弟要殺要剮,請他自己看着辦。
後來尹家上下齊齊替三弟求情,他最後還是顧着尹家的面子,出手幫了這個忙。
直到出席酒會當晚,他心底的煩躁也并沒有消減半分,身居主席,卻無意和任何人虛與委蛇,就在他要離場時,一擡頭,就不小心望見了韓淇奧。
憑韓淇奧在香港的身價,是沒資格出現在那裏的。可新藝城打着“獻唱”的名號,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藝人帶到這場合裏,多半存了些不堪的心思,想讓他給所謂的上流人士解悶抑取樂,至于以什麽方式,那就任憑事态發展。
他被孤零零撂在一隅,既無身份背景,也無反抗的能力。他的少年容色像是盛放到了極豔時的花,根本不必自我誇耀,舉手投足已經引人矚目。
來往的各界大佬表面上衣冠楚楚,卻早就暗暗對他生出色心,他卻還茫然不知,只是獨自飲酒,安靜地等待這場酒會結束,就算是完成了此次公司排下的“通告”。
當一個年輕男人吊兒郎當朝他靠近,他也只當是一場酒桌交際,直到對方正面俯身,按住了他放在沙發扶手上的手背,将他整個人環圍在雙臂與沙發座椅之間。
韓淇奧後知後覺地眯起眼,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他緩慢地抽出被按在掌下的指梢,在對方逼視下有點渾身不自在。
“我叫沈孝昀。”年輕男人的笑意裏有種無法言喻的肉麻,“你呢美人?”
腦子有一瞬間打了結。
在對方不同尋常的動作和眼神的暗示下,韓淇奧忽然明白過來,他究竟面臨着一個怎樣的狀況。
“抱歉,我不是。”他試圖好聲好氣地解釋,下一刻對方的手已經沿着他襯衫落到了腰間,并且還有繼續向下的趨勢。
握着酒杯的手腕一擡,“嘩啦”,杯中的香槟潑了沈孝昀滿臉。
“你!你竟然!”
沈孝昀無比震驚地吓得退了半步,眼前的美少年已經站起身,輕輕推開他。
“抱歉,請讓一讓。”
沒等自诩情場得意的沈孝昀反應過來,韓淇奧已經走出會所大門。沈孝昀的保镖這才遲遲過來,目睹他一臉狼狽,焦急道:“沈少,您沒事吧?”沈孝昀掏出手絹來恨恨抹了一把臉:“我有事,非常有事。”
事實上,韓淇奧并沒能走出去。
他才下了幾級臺階,還沒等走到庭院裏,就被兩個彪形壯漢攔住了。
“這位先生,我家沈少想和你說兩句話。”
韓淇奧一只手負在身後,拳頭攥緊,又放松,似乎在忖度到底要不要在這個場合大動幹戈。雖然他向來秉持的态度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刻下這個情況,再不動手,恐怕事情要朝他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過去了。
他當然沒有這個意願。
而在旋轉樓梯的臺階上,目睹了全程的尹義璠,這時才淡淡問旁邊的曲斌。
“那個孩子是哪裏來的?”
曲斌道:“新藝城高雄底下簽的歌手,叫韓淇奧。您也知道,香港這圈子是個染缸,新藝城嘛,尤其魚龍混雜,高雄用這種手段給權貴送些玩物,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尹義璠略一颔首,感嘆道:“沈孝昀這孩子還真是色心不改啊。”
曲斌附和了一聲。沈家家教雖嚴,到這一代卻偏生了獨子沈孝昀,喜好醇酒美人,吃喝嫖賭無一不精,被慣得無法無天。曲斌正尋思,璠爺這話是什麽意思,是沈家有了什麽動作,還是那小藝人的身份不對勁?想來想去,還沒得出個确切的答案,就聽到尹義璠又說了一句。
“把那孩子給我帶到樓上來。”
曲斌僵硬在原地。璠爺這是頭一回……要在旁人手裏搶人?
再一擡頭,尹義璠早就走了。
韓淇奧被曲斌帶上樓的時候,還在致謝。
“多謝,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怎麽脫身。”
曲斌臉色變幻的看着他,幹笑一聲:“哈哈。要謝就謝我們老板。”
韓淇奧跟着曲斌走進電梯,忽然覺得哪裏不太對勁,默了片刻,又問道:“對了,我看,那個姓沈的傻缺好像很怕你?”
曲斌噎了一下,從善如流的接受了他對沈孝昀的這個稱呼,心想沈孝昀那個傻缺怕的可不是我啊。但沒說出口,多說多錯,萬一哪句話暴露了自家璠爺也沒安好心,把人吓跑了,不是功虧一篑麽。
韓淇奧繼續問道:“我們這是……去哪?”
說話間,曲斌已經推開了一間套房的門,把韓淇奧讓進去。
“你要謝的不是我,我幫你,也是受人所托。”曲斌說完,還沒等韓淇奧答話,門就關了。
韓淇奧隐隐約約意識到了什麽,後退一步,回身就想走,卻被一個聲音鎮在原地。
“過來。”
那聲音很穩,好像無論多危急的時刻,音調都不會改變。他重新回過身來,往裏面走了兩步,然後,就看到了尹義璠。
男人生就一副溫雅俊美的眉眼輪廓,卻有着刀劍般的鋒利氣質,舉手投足,無處不在昭示他身份不凡。
韓淇奧定定看了尹義璠好一會兒,才問道:“幫我的人是你?”
“是。”
“為什麽?”
“有句老話叫,寧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尹義璠坐在沙發裏,淡淡示意他坐過來,“你開罪沈家哪一位都不要緊,但偏偏是沈孝昀。日後遭人尋仇,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麽舍得看美人死無全屍?”
韓淇奧緩步走過去,坐到他對面,聽他說到“美人”兩個字,就皺起了眉頭。
尹義璠目不轉睛打量眼前的少年,倒了杯水給他:“壓壓驚。”
韓淇奧怔然道:“我并沒有受驚。”
尹義璠篤定的說:“你一會兒就會的。”
在對方毫無遮掩的視線裏,韓淇奧感覺心頭一陣顫栗,騰地站起身,想往出走,卻聽到身後的人輕輕一笑。
“你終于知道我叫你過來的意思了?”
他又走了兩步。
“想走可以,反正這是二難選擇。”
他腳步黏在原地,清楚地知道身後的人說的二難選擇,究竟是什麽。
他走出這扇門,意味着這個男人将獵物拱手讓出,門外的沈孝昀自然樂得等他入網,淪為玩物。
他留下,面對的是這個男人将給予他的,未知的選擇——他願意賭一把。
韓淇奧緩慢地轉身,走回來坐下了。
尹義璠表情一如往常,這少年的選擇,顯然在他意料之中。
“還沒問您的名字?”韓淇奧看到矮幾上的紅酒,伸手要去拿,卻被他擋住了。
“這酒的後勁大。”尹義璠解釋後,又回答他道,“我姓尹。”
姓尹。
韓淇奧猛地擡眸看他,只覺渾身的毛孔都微微展開。
身在港島,沒人會不知道尹這個姓氏所代表的的權利。尹家出身黑道,在港島的根深不可測,蔓延開來的錯綜利益網,亦堪堪覆蓋了地北天南。從前有幫派相争,火并街頭,也只是幾個區域的話事人争勝,而在今時今日,以香港尹家為首的尹曾孔沈四家,早已脫出話事人的狹隘格局,橫跨官商兵、黑白道,成了真正意義上的一方大鱷。
韓淇奧慢慢坐直了身子,看着他,就在千頭萬緒纏成亂糟糟一團的時候,忽地,有奇怪的念頭湧上來,像是有着致命的罂粟,引誘他伸手去把那念頭的根牢牢抓住。他兀自沉默不語,下一刻,頸上的領帶卻被人扯住,用不輕不重地力道朝對面扯去。
領帶的另一端,正握在尹義璠手中。
韓淇奧怔了片刻,不得已起身趨近,再順着力道彎身,垂下面容。猝不及防,便與對方在呼吸可聞的距離裏無聲相視。
這麽細細一看,他不得不承認,面前這位尹家人,實在是很帥,甚至比他打滾在演藝圈裏遇過的天王影帝,還要多出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氣質。
像是身居高位慣了,因家教浸淫,連指尖不經意的一動,都帶了三分高貴。這種高貴是骨子裏的,演戲的人再怎麽喬裝,都是有樣學樣,裝不到精髓。
“你是尹家哪一位少爺?”
聽聞尹家三少縱橫風月,屢出桃色新聞,難道就是眼前這位?長了這麽一張臉,難怪會桃花上身。
可是也沒聽過,尹家三少喜歡男人?
領帶随着對方松開手指,柔軟地落回胸口,他不知對方用意,才要直起身,就被攬住腰身,硬生生坐在了男人膝頭。
少年身形瘦削,毫無防備被尹義璠攬住,跌坐在了膝頭,幾乎一瞬間臉色就變了。
這是……什麽走向?想要起身,扣在腰間的手去宛如鋼鐵,牢牢抓着他,半分都不能動彈。
“尹先生?”
“你真的是……”尹義璠見到他眼中的驚惶,評價道,“遲鈍。”
而韓淇奧已經感知到他身體的某些變化,險些立刻就要起身離開。
少年平生第一次流露出如此的無措,幾乎到了慌張的地步,他耳際紅透,雙手下意識抵在男人肩頭,似乎準備随時起身,而腰間的桎梏又不肯放松,他不知自己刻下的獨絕豔色,頰邊的紅暈連眼中一抹清冷都悉數瓦解,只剩下想令人毀滅的天然和純粹。
尹義璠屏息了一霎,便輕輕笑了。
天旋地轉間,他已經被男人抓着肩頭狠狠按倒沙發上,微涼的手探入衣衫下擺,他條件反射地并指以掌刀切向對方的頸脈,卻被眼疾手快扣住了手腕,男人因他貿然出手起了薄怒,扯下他領帶,在他掙紮下,将他雙手反捆在背後。
少年背着手,仰面倒在沙發上,抿唇死死看着尹義璠,不敢設想即将迎來的是後續該是何等不堪,可男人卻只是俯身,輕輕湊到了他耳邊。
“我原本也只想睡你這麽一次。”男人衣衫整齊,擡手輕輕按在他肩頭,西裝邊角亦不曾有分毫皺褶,而身下的少年,卻因剛才的劇烈掙紮而狼狽不堪,襯衫的扣子甚至都崩開了一顆。
韓淇奧冷然道:“尹先生難道還希望,我因為你的垂青而感恩戴德?”
尹義璠淺色的瞳不見波瀾,凝望他面如寒霜的模樣,并不言語,徑自從他身上起來,心情似乎不錯地說:“但現在我想睡你睡得久一點,你不妨考慮一下。”
“放屁!”
尹義璠聽了他怒極之下的口不擇言,也只是一笑,轉身出了房門。
幾分鐘後,曲斌走進來,瞧見少年正坐在沙發上,艱難地要給自己解開綁住手腕的領帶結,連忙上前幫忙,趁他活動手腕的功夫,說道:“璠爺讓我送你。”
韓淇奧莫名其妙經了這麽一遭折騰,哪還有好臉色,起身道:“用不着。”
“但萬一沈孝昀……”
少年本已走到門口,突然想起這碼事,握着把手的動作卻僵住,片刻後,他回身朝曲斌道:“有勞。”
曲斌望了他半晌,眼中是揮之不去的研判。
送他到了深水埗的住處,曲斌見他住着極其陳舊的樓舍,才試探道:“冒昧問一句,新藝城給韓少的出臺價,是多少?”
韓淇奧反應了兩秒:“出臺價?”
他臉上的詫異絕不似作僞,曲斌也就明白了,搖搖頭道:“沒事,是我問錯了。”
韓淇奧直到這時候,才知道他是被新藝城給算計了。
臨走,曲斌卻又遞給他一張房卡。
“璠爺請您下個周末,在希爾頓這間套房等他。”
韓淇奧克制着把卡摔在他臉上的沖動,反問:“這也算是’請’?”
曲斌仍然是一副溫潤姿态:“這對璠爺來說,當然算是’請’呀。”
“我要是不去呢?”
“韓少可以自己掂量一下後果。”
這已經是□□裸的威脅了。韓淇奧捏着卡的指節發白,一言不發推門下車。
等曲斌的車一開走,他就擡手将房卡扔進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