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尹義璠!”

狹窄的寓所唯有一室一廳,他回肘撞開房門,将少年重重扔在床上。

韓淇奧又驚又怒,猛地坐起身,又被狠狠按回床榻。

防線層層失守,他最終幾乎衣衫不整,被困在男人懷臂之中。

身上的關節在掙紮反抗裏都撞得疼痛不已,少年視線冰寒朝他望來,他只是微微一笑。

“真想讓你就這麽死在我手裏。”

下一刻,他被整個人掀過去,趴在不算柔軟的床面。

深色的床單上還有香皂的氣味,韓淇奧恍惚記起前幾日從洗衣店取回床單時的陽光,而此刻眼前卻是一片黑暗。

他自暴自棄地感知到了男人貼近的熱度,尹義璠在喚他。

“淇奧。”

渾身細細密密的汗争先恐後冒出來,他恍惚聽到自己發出低吟,像是痛,又像是某種隐秘的喜悅。男人從來比他更了解他的身體。他難堪地咬住唇。

如曾平陽所說,他如此低賤,可恥。

“為什麽?”

“這是你唯一一次離開我的機會。”

尹義璠壓低了身子,神色複雜地垂首,長久停留在他耳邊。

“如果這次你沒死在我手裏,我就放過你。”

欲念之至,莫過于欲生欲死。

少年揚起後頸,極致的歡愉也是極致的痛苦,

他無力做任何抗争,攀緊于男人脖頸的手,是這乘風翻湧的小舟上唯一的錨,能使他停駐,也能使他安穩。随波浪搖擺的無依與驚惶在這一刻仿佛尋到歸依。

一次又一次陷溺。

最後一霎,他在黑暗裏睜開眼,注視着男人的眼瞳。

目光與目光交織,他看不見任何希望,一切都深不見底。

心寂歷似千古,他腦子裏忽然只得這樣一句。

手還擱在尹義璠頸後頭,熱度褪下來,是涼的。

原來這也是涼的。

心口的位置空了太長時間。

他恍恍惚惚回憶起初見時。

他記得自己單膝跪地的妥協,仰面望進男人淡笑的神情,竟有自戕般的快意。他那時候想,反正……沒有人要他。

男人離開,留給他一場空寂的瀕死。

少年奄奄一息,幾次都覺得自己或許已經死過去了,到頭來卻又沒有。

他蜷縮着躺在床上,下意識擡手擋住眼睛,黎明前的夜那樣黑,月光慘白刺眼。而他的手指又被男人重新握住,引向一個溫熱的軀體。

沿着肋下,向上摸索,最後停住在心口處。

噗通,噗通。

那是尹義璠的心跳。

他費力地張開眼,隔着昏暗的光線看對方。

男人跪坐在身前,寬闊的肩撐起整個視線,他忽地縮回指尖,意識最末,聽到尹義璠一句低低的呢喃,尚未分辨出字句,便已陷入深不見底的昏沉。

韓淇奧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窗外的陽光照落進來,他被刺得張不開眼,想擡起手遮住,才發覺渾身酸痛,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唔……”

痛。他想,哪裏都痛。

遲于痛覺一步,他終于想起昨夜的一切。

猛地坐起身,牽動了疼痛,連帶着周身的肌肉,都像是被什麽生生碾過一般。他克制着喘息,視線逡巡過每個角落,才微微一怔,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松了一口氣。

四下寂靜,除他之外沒有任何人。

尹義璠走了。

他想起身下床,卻連一動都動不了。他自暴自棄地躺回去,蒙上被子。

我就……再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陸思維接到曲斌電話時,還以為是尹義璠出了什麽事情,誰料曲斌只給了一個地址要他過去,就再沒有解釋什麽。

陸思維滿腹狐疑地趕到,發現居然是深水埗,一瞬間有些頭大。

他幼年便是深水埗出身,知曉這裏魚龍混雜,滿地訓街的人,說難聽些就是貧民窟。

能請動曲斌要他來的人,又怎麽會住在這種地方?

尋到樓洞,按了電梯上去,才發現目标公寓的門居然是開着的,裏面還傳出說話聲。

先是一個女人在哽咽。

“他需要去醫院!約翰,不管會不會被狗仔拍到,他這種樣子,不去醫院會死的!”

男人似乎在阻止:“你也知道他這種樣子,等見了光,他醒來看到有的沒的八卦估計也不會想活!”

“你寧願他這樣撐着?”

“我同你說,韓淇奧今時不同往日!從箱根回來後,新藝城高先生親自囑咐過我照看好他,不要過度曝光,就安安分分拍戲做事,今天他要是出了這個門,高先生的話我還能辦到嗎?”

陸思維一頭霧水站在門邊,影子映進狹窄的客廳裏,很快就引起兩個當事人注意。

薇薇安猛地回過頭來,瞧見這陌生的青年,吓了一跳。

“你是誰?”

約翰嘴裏還叼着雪茄,皺眉打量了陸思維半晌,只覺這人也不像是狗仔,就稍微松了口氣。

陸思維微微一笑,千篇一律地說道:“我是醫生。”

他想了想曲斌的囑咐,又開始滿口胡話:“是韓淇奧先生清醒的時候打給我的。”

薇薇安還在發懵,約翰已經夾着煙,呼出一口氣來。

“那你進去看看吧。”

“約翰!”薇薇安情急道,“他來路不明——”

約翰一揮手,示意她先別着急,随後跟着進了房。

整個寓所都很狹小,陸思維推開卧室的門,立刻認出韓淇奧的臉。

同上次在尹宅發燒的男孩是一個人。

可這一次,卻不只是發燒這樣簡單。

他緩步靠近,稍微掀開被子,手指不禁微微一僵。

當陸思維聯想到尹義璠,卻又覺得十分詫異。

尹義璠并不是有這種癖好的人。

他撂下被單,無聲沉默了半晌,回身道:“我的醫藥箱放在門口,可以幫我拿過來嗎?”

大約是他的表情太過嚴肅,薇薇安疑心稍微打消了一些,卻仍不放心,問道:“你認得淇奧?”

陸思維道:“尹先生的情人,我大抵還是心中有數的。”

這話一出口,薇薇安和約翰齊齊沉默。

關乎尹先生三個字,普通人鮮少言及。

韓淇奧從不講那次酒會後,他與尹義璠的事。可薇薇安作為助手,也從側面的蛛絲馬跡,大概掌握了情況。

與其說是情人,倒不如說是被控制。

韓淇奧自從沾上那個尹先生,生活便不由自己所控。

他沒有任何選擇權,像個物件一樣,随傳随到,不得違逆。

而他一去箱根竟再無消息,幾天後,少年回來,出現在新藝城,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對于發生了什麽,韓淇奧從來絕口不提。

薇薇安站在一側,心潮起伏良久,才壯着膽子開口問道:“這是那個尹先生做的,是嗎?”

見陸思維不答,薇薇安終于控制不住情緒,高聲質問。

“他到底想逼淇奧到什麽地步?要他死才開心嗎?”

陸思維這次終于回過頭來,定定看着這個年輕的女孩。

“小姐,你又知道韓淇奧多少?你知道他早就死過一次嗎?”陸思維低聲道,“你想要他在平凡人的世界裏順遂安穩,卻不知道他原就不是這個世界裏的人。”

薇薇安難以置信,視線穿過他,看向床上不省人事的少年。

“我不相信。”

她還記得初見這少年時的場景。

那是很久前的事情了。

她同約翰出門同資方應酬,原是為了一部劇的選角,一行人坐在旺角夜場中,看周遭人潮喧嚷,光怪陸離。她借故出去透氣,卻被醉醺醺的男人攔在狹窄的走廊間,不得脫身。

醉鬼顯然意識不清,或許是将她當做了別人,又或許只是趁機輕薄,她被圍困在雙臂間,對方嘴裏發出的酒氣熏得她作嘔,卻又推拒不開。

夜場魚龍混雜,這一處小小的摩擦,是不值得任何人挂心的。

她不敢驚呼,怕引來側目和混亂,擾了約翰的一樁生意,走投無路之下只得用力抓住男人的手,阻擋進一步觸碰。

“請讓一讓。”

一個清冽的語聲阻斷了這場撕扯。

她聞聲偏過頭,卻是一個清瘦的少年,身着侍者服,一色漆黑的燕尾,襯得他肩寬腿長,高挑挺拔。

一張清冷容色更是奪人心魄。

她失神了幾秒,想推開醉漢,卻被得寸進尺地摟住了。

“吶——給你讓……路,快滾!”

男人幾乎摟着她貼近牆壁,少年端着酒站在原地,卻沒有動。

“小姐,你需要幫忙嗎?”

仿佛黑暗中一道光照落,薇薇安眼眶含淚,連連點頭。

“我不認識他!”她擡腿踢了醉漢一腳,惹得對方勃然大怒,一掌揮來,吓得她閉上眼睛,巴掌卻遲遲沒有打落。

耳際傳來酒瓶碎裂的聲響,紅酒的香氣四散開來,她驀地張開眼,卻見紅酒瓶砸落在地,支離破碎,而少年情急下舍棄托盤上的酒,攔住了醉漢。

接着他手腕一翻一轉,昏暗的燈光裏,她尚未看清他究竟怎樣動作的,那醉漢已經手肘反擰到身後,被迫跪在一地玻璃渣上,膝蓋直騰騰跪下去,她看着都覺得疼。

慘叫聲驚動周圍,安保和大堂經理齊齊過來,拉走醉漢後,劈頭給了少年一個耳光。

“你真是找死啊你!你知道你摔了多少錢?”經理怒氣沖天,“這瓶雷司令是那桌客人的藏酒,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你怎麽随便打人?”薇薇安連忙攔在少年前頭,“我賠!你說多少錢?”

經理上下打量薇薇安片刻,說道:“六萬。”

薇薇安一時張口結舌,腦袋嗡嗡作響,下一刻身後卻傳來一聲嗤笑。

“他胡說的。”少年挨了一巴掌,卻渾不在意,伸手輕輕拍一拍她臂肘,“你先走吧,我可以處理。”

薇薇安被她推了兩步,經理眼看着冤大頭要走,連忙攔下:“你別走!淇奧,你薪水千把塊,難道還得上賬?你還不上她替你還,總之六萬塊一塊錢都不能少!”

薇薇安窘迫地站在原地,她不過新藝城一個小小助手,跟在藝人身側打下手,憑自己哪裏拿得出這些錢替他還?

可少年替她解了圍,即便代價實在不菲,她也得擔下來。

薇薇安咬咬牙站回少年身側,拽着他手腕說:“你是為了幫我,我既然說了我賠,我就一定會賠。”

經理見她傻愣愣要擔責,連忙展笑:“那就寫支票吧?”

“夠了。”少年冷冷打斷他,“這瓶雷司令既非産自名貴莊園,也非稀有年份,還是客人藏酒,早就喝過三分之一,根本算不上貴重。你店裏若真有六萬塊的葡萄酒賣,又怎麽可能連個正經的侍酒師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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