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受氣包

十來歲的小姑娘,長的嬌小瘦弱,齊眉額發下是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白慘慘的,顯得那雙杏眼又圓又大。

此時黑白分明的杏眼裏頭溢滿水色,眼淚汪汪,眼尾泛着薄粉桃紅,小鼻尖也是粉粉的,一抽一抽想哭又不敢哭的小模樣,可憐得讓人心疼。

“大伯娘,”她期期艾艾喊了聲,皺着小臉泫然欲泣,“你不要生氣,五少爺剛剛失去兄長,心裏頭不好過,我替他跟你道歉,你要打要罵就往我身上招呼,我不疼,只是你不要在這裏吵着三少爺……”

一旁的四少爺秦樞只覺的小姑娘聲音頃刻軟了下去,像是白白軟軟的元宵,咬上一口,糯糯的,滿嘴都是香甜的芝麻餡兒。

他眨了眨眼,頭一回才注意到姜媃身量格外嬌小,她皮膚還很白,是那種牛乳一樣的嫩白,很是漂亮。

小姑娘這會無辜極了,雙手扭着衣擺,對羅氏的咄咄逼人手足無措。

秦樞心裏驀地生出煩躁,便是身為人子,他這會也覺得母親太過計較,冤有頭債有主,不找秦野算賬,欺負個小姑娘恁的沒臉。

姜媃才沒心思管秦樞,她注意到那老妪被婢女攙扶着已經跨進庭院回廊,眼看就要到了。

羅氏趾高氣昂,姜媃的忽然服軟,助長了她心裏的氣焰,想也不想又伸手來擰人。

這一擰,正正落在姜媃細細的臂膀,揪着點皮肉使力,還旋轉了一圈。

“啊,”姜媃痛呼,眼淚嘩啦呼啦往下掉,心裏恨死了羅氏,嘴上卻抽着冷氣斷斷續續的說,“大伯娘我錯了,可是你真的不能進靈堂打擾三少爺,至于五少爺,我好幾天都沒見到他……”

羅氏冷笑:“放屁,秦五就在二房,你敢護着他,我連你的腿也一起打斷!”

這話才落——

“老大媳婦,你要打斷誰的腿?”中氣十足的嗓音聲若洪鐘,震耳發聩的讓人心顫。

羅氏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轉頭,抖着嘴皮子吐出兩個字:“阿家……”

秦家老夫人秦顧氏今年五十有餘,兩鬓半白,面生細紋,她額頭上戴着玄色素紋的抹額,一身醬色褙子。

三孫子秦昭的早逝,她這幾日心裏是悲痛的,畢竟白發人送黑發人,可精神尚好,這會站羅氏面前氣場迫人,叫人不敢直視。

“混賬東西,昭兒生前好歹叫你一聲大伯娘,他這還沒出門下葬,你就上杆子來找二房的不痛快!”老夫人手頭翠竹拐杖一揮,毫不留情地打在羅氏身上。

羅氏忙不疊退開,氣急敗壞地道:“阿家你偏心,是二房秦五先打折了小四的手,都是你膝下的親孫子,阿家你可得一碗水端平了。”

顧氏目光落到秦樞身上,見他滿臉淤青,手臂吊着,确實傷的不輕。

“小四,你說說小五為何對你動手?”老夫人顧氏抿了抿嘴,鼻翼延展到嘴角就現出不好親近的法令紋。

秦樞眼神閃爍,支吾着不敢說。

在側的姜媃冷笑了聲,但她臉上挂起柔弱:“老夫人,小叔正傷心,哪裏有心情理會其他事,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聽聞這話,羅氏怒目圓睜:“姜媃,你閉嘴……”

“你閉嘴!”顧氏又擡起了拐杖。

羅氏瑟縮了下,不敢吭聲了。

秦樞到底只有十二三歲,頂不住壓力,心裏一慌,當下帶哭腔說:“我……我就說他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兄,往後還要克死他小嫂……”

站在靈堂外的衆人瞬間了然,這話秦樞自個可編排不出來,聽誰說的,已經很明顯了。

羅氏急了,一巴掌抽在秦樞後腦勺:“渾不吝的,胡說八道什麽!”

老夫人顧氏眼神深沉地看了羅氏一眼,爾後目光落到姜媃身上。

姜媃按了按眼尾,表情難過,可她仍舊語氣柔柔的跟秦樞道:“四少爺,這不是什麽好話,往後不要再說了,不然你這是往我家小叔心上紮刀子。”

當着衆人的面,她這樣溫柔識大體,雖說年紀還小,可已讓老夫人十分滿意。

姜媃心裏門清,秦樞就是個沒腦子的熊崽子,真正擠兌容不下二房的,羅氏才是主謀。

于是她頓了頓,孺慕地挽着老夫人顧氏臂彎,嬌嬌軟軟的道:“老夫人,三少爺去之前,要我好好照顧小叔,雖然今天四少爺說了不好的話,可小叔是真動了手,我替小叔給大伯娘陪不是。”

說到這,她眼巴巴地瞅着羅氏:“大伯娘,你就原諒我家小叔,不要打斷小叔的手腳,也不要再去掀三少爺的棺材蓋子理論,攪的他不能安息。”

這話還得了,顧氏眼神陡然犀利:“你這惡婦,敢禍及我秦家子嗣,簡直歹毒!”

顧氏面色鐵青,從前她只知羅氏跋扈善妒,卻不曉得她居然這般蛇蠍心腸。

“來人,給我按住她,今個我非得請出家法。”老夫人跺了跺拐杖,義憤填膺。

羅氏臉上閃過驚慌,興許是終于曉得怕了。

她色厲內荏地瞪着姜媃,咬牙切齒的道:“你個挑撥離間的賤蹄子,早晚要你好看。”

這還當着老夫人顧氏的面呢,羅氏依然如此嚣張。

顧氏痛心疾首,情緒波動太大,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按着她,按着她,往死裏打!”

羅氏帶來的仆從不敢上前,可顧氏身邊的得力老婆子沒顧忌,三兩沖出去扭着羅氏手,将她壓到地上。

“你偏心,你偏心!”羅氏掙紮吼着,發髻散了衣衫亂了,狼狽如狗,“幹脆叫秦五殺了我們一房得了,你死了兒子,又死了孫子,還要你大兒和其他孫子一起陪葬麽?”

字字刺骨,句句誅心,老夫人顧氏似乎承受不住,腳下踉跄倒退半步。

姜媃眼下确定,羅氏就是個蠢貨,鬧騰到這樣的地步,她決定再加一把火。

她揚起一副受了天大冤枉和委屈的小臉,真真是個小受氣包。

“老夫人,”她輕輕拉住顧氏袖子,“您不要怪大伯娘,我不怨她,想必小叔也不怨,畢竟大伯娘是看我年幼管不好二房,心急如焚心直口快而已,府中中饋都是大伯娘管着,往後我還要仰仗大伯娘,跟大伯娘學呢。”

顧氏猛然想起,羅氏掌着中饋,她又這樣刻薄惡毒,往後二房的日子該咋過?

想到此,她眼底浮起厲色,鐵了心今個要給羅氏教訓,省的她無法無天,指不定哪天就連她都不放眼裏了。

“我親自動手!”顧氏撩起袖子,一揚拐杖幾步到羅氏面前,照着她屁股就抽了下去。

“啊!”羅氏發出殺豬般的嚎叫,眼淚鼻涕一下橫飛,糊滿整張臉。

老夫人咬着牙,接連又狠狠抽了幾拐杖,氣喘籲籲的道:“羅氏,再有下次,你就給我滾出秦家,我秦家廟小,供不起你這尊大佛。”

羅氏癱在地下起不來,顧氏半點沒留手,姜媃估摸着幾拐杖下去,羅氏短時間怕是下不來床了。

她提着喪服裙擺緩緩走過去,在羅氏面前站定蹲下,點漆如墨的眼瞳黑浚浚的,像是看不到底的無波古井。

與之相反的,她臉上表情懇切,真摯地望着老夫人求情:“老夫人不要打了,大伯娘身體會吃不消,在三少爺靈堂前鬧起來也不好看,大伯娘……”

說到這,她頓了頓,彎眸瞅着羅氏笑起來:“ 知錯了呢。”

她說着,順手摸出羅氏的帕子,借着寬大的袖擺遮掩,将自個玄色緞面繡鞋尖上那團膈應人的黃色濃痰擦掉。

剛才就說過的,羅氏不擦,她就讓她吞回去,看到底是誰惡心誰!

“大伯娘不要哭了,老夫人一會就給你找大夫,絕對不會讓你身上留下疤的。”她聲音輕柔,軟若三月春風,拂鬓掠額,讓人舒坦。

羅氏異常驚恐地瞪着姜媃手裏的帕子:“你……你滾開……”

因着角度原因,老夫人顧氏和旁的仆從都看不到姜媃的小動作,而羅氏還這樣不知好歹,氣得老夫人又給了她一拐杖。

“啊,痛煞我矣!”羅氏張嘴嚎叫,哭天搶地。

姜媃飛快把手帕往她嘴裏一塞:“大伯娘忍忍,我給你擦汗。”

羅氏臉都綠了,支吾着想吐出帕子。

姜媃眼疾手快,忙用力捂住她嘴,語笑嫣然的道:“大伯娘,等大夫來了就不會痛了,都是皮肉傷幾天就能痊愈。”

羅氏想吐吐不出來,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姜媃湊過去,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你盡管喊,看誰會管你。”

話畢,她還委委屈屈對顧氏小抱怨的道:“大伯娘舍不得自個帕子呢。”

老夫人顧氏對羅氏有多失望,對姜媃就有多欣慰,昭兒沒了,可還給她留下個體貼純善的孫媳婦兒。

她把姜媃拉起來,慈愛的道:“你莫給那惡婦求情,過幾日昭兒入土為安,無事你就過鶴壽苑來,我孤單的緊,你也好陪我說說話。”

完了,她又說:“直接喚我祖母,再叫老夫人生份。”

這話便是要給姜媃撐腰了!

姜媃從善如流,甜膩膩地喊了聲:“祖母。”

“嗳,”顧氏答應的脆聲,心頭總算開懷幾分,她朝羅氏冷哼一聲,一臉嫌惡:“還賴着不走,是想擾了昭兒回魂麽?”

早被吓傻了的四少爺秦樞和婢女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扶起羅氏,夾起尾巴落荒而逃。

姜媃眸光微閃,嘴角笑意漸次深邃。

她目送羅氏離開,眼見就要踏出中庭之際,說時遲那時快,斜刺裏一道影子如餓虎撲食,兇猛迅疾地撞了過去。

姜媃心頭咯噔一下,瞬時就覺得要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阿家”就是婆母的意思。

———

姜媃:大佬,大佬你要幹什麽?冷靜!千萬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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