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吃一口甜
三月春雨,細細蒙蒙,無聲無息地落下來,濕漉漉的沾到發絲上,像包裹了一層潔白細砂糖。
注定要問鼎巅峰的反派大佬,跪坐在泥濘裏頭,懷裏抱着僵直而沉重的屍體。
本是鎏金雲霞般粲然的眼瞳之色,這會卻死寂如漸漸熄滅的星火,在春雨的澆灌下,逐漸失去溫度。
姜媃有片刻的恍惚,這模樣的起野,好似不斷在往深淵裏頭掉,他努力掙紮,攀着峭石想要爬出來。
但是沒有人拉他,甚至沒有人多看他一眼。
巨大的悲憤和怨恨從骨髓深處迸發出來,化為野獸,叫嚣着要毀天滅地。
然而,他現在朝她發出了吶喊。
他喊:“嫂嫂,嫂嫂……”
既是委屈又是難過,爹娘不在了,胞兄也沒有了,這世上,還能有誰是屬于他的?還能有誰是會在意他?
姜媃感受着手裏指尖的冰涼,她目光澄淨,然後對少年輕輕彎下了腰伸出手,小小的手心裏就多了一塊透黃甜香的松子糖。
少年滿目微怔,看着那糖就愣住了。
姜媃像是安撫吃了委屈找自個告狀的狗子,把糖往對方嘴邊遞了遞,低聲嘟囔:“吃麽?很甜的。”
吃一口甜的,心裏就不苦了。
少年垂下濕漉漉的睫羽,手太髒了,便直接低頭,冰涼的薄唇湊到小姑娘溫暖的手心,舌尖一卷,含住了松子糖。
頓時,巨大的甜蜜從舌尖蓓蕾上爆炸開來,像升騰半空的絢爛煙火,又好似一霎那春回大地的溫暖。
小嫂嫂的糖,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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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的他越發委屈!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給你讨回公道!”姜媃拍了拍他發頂。
那口吻義正言辭的讓少年眼底頃刻就泛起了波瀾。
姜媃站直了,目光梭巡一圈,最後放在老夫人顧氏身上。
她開口道:“祖母,我想問問,今個是不是不給三少爺出殡了?”
小姑娘眼神單純,透着一股子讓人自行慚穢的認真勁。
顧氏不太自在:“人死為大,自然是要的。”
顧氏說完後,猶豫了着竟是轉頭瞥向老大秦桓之。
秦桓之清咳一聲,背着手道:“昭兒媳婦,你年紀小不懂,這棺木是特定的,如今被小五砍壞了,一時半會怕是根本找不着合适的,還有擡棺的人也……”
“我就問一句,”姜媃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今個還出不出殡?”
“出肯定是要出的。”秦桓之不愉的敷衍了句。
姜媃氣笑了,這一家子都是他娘的蠢貨!
秦桓之顯然是站在羅氏那邊的,如他所說,殡是一定會出,可就是要秦野先給他們低頭服軟!
“真幾把賤人!”姜媃很小聲的磨牙罵了句。
竟是賤到連死人都不忌諱了,也不怕日後損陰德,斷子絕孫。
羅氏現在自是得意,整個秦家,她就沒将誰放在眼裏過,畢竟她若是不高興了,一句話就能壞了秦家所有買賣。
“姜媃,你是要幫秦五背着秦昭去墓坑嘛?要是的話就趕緊,免得耽誤了時辰。”羅氏揚着下颌,就差沒笑出聲來。
她這樣的蠢,姜媃辣眼睛沒法看。
“我殺了你!”身邊的狼崽子低吼一聲,放下秦昭屍首摸了匕首就要沖過去。
姜媃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腰身,死死拖着他。
“別沖動,看我收拾她,非要讓她跪下喊你爸爸。”姜媃飛快的說。
出人意料的,秦野聽了這話,忽的就收手了。
他瞥了眼腰上那雙細白的手,垂下了眸子,真是又聽話又乖。
姜媃松了口氣,她松開秦野拂了下鬓角,仰起小臉聲音脆脆的說:“糟賤死人很好玩是?知不知道這是損陰德的?輕則生兒子沒大屁眼子,重則斷子絕孫。”
她說道這裏,帶出一絲嘲諷:“你們,不要後悔。”
“母親,大哥,昭兒媳婦說的在理,”這當三房秦勉玦開口了,他面色凝重,顯然很是不贊同大房這樣胡鬧,“死人為大,不管有什麽恩怨,還是先讓人入土為安才是。”
秦桓之常在外行商,信運道之說,這下倒擔心起來了。
他正準備松口,就聽羅氏搶白罵道:“姜媃,你再胡說八道,小心我撕爛你的嘴!”
姜媃輕笑了聲,小姑娘杏眼圓溜溜的,黑白分明,招人喜歡的緊。
可她說的話卻不招人喜歡:“這樣啊,你生兒子沒屁眼子,還要斷子絕孫。”
向來性子溫軟的姜媃嘴裏竟是冒出如此粗俗不堪的話,倒讓老夫人顧氏很是意外。
羅氏擡腳就要沖過來找姜媃算賬,秦桓之拽住她,羅氏大怒,反手朝他臉糊了一爪子。
姜媃索性撕破臉皮:“一筆寫不出兩個秦字,老夫人你可真是老糊塗了,就看着大房那堆蠢貨斷了二房血脈,這裏死了一個還不夠,還要把我小叔一起逼死才甘心是?”
“秦三叔”姜媃說完一個,轉頭看向三房,不理會顧氏難看的表情,“不落井下石便是雪中送炭,三叔這份情,我姜媃記下了。”
跟着,輪到大房一幹人等。
“秦大伯,你這樣懼內一個長的醜還不讀書,跟個市井潑婦沒兩樣的媳婦,想必過的很辛苦?也難怪家裏買賣到你手裏就開始虧本,你可真是個實心的慫蛋!”
秦桓之面色鐵青,憤怒拂袖。
姜阮繼續說:“羅氏,我真是看你一眼都嫌惡心,人蠢不是錯,可蠢成你這樣的,是不是你娘生你的時候,把你腦門夾了,天生你就不帶腦子?”
“MMP,你還想撕我嘴?我他媽告訴你,你敢跟我動手,信不信分分鐘我找一堆男人弄死你?”
“來呀,互相傷害啊!我二房就只剩兩個人,光腳的還怕你這個穿鞋的?”
姜媃将這些時日憋的氣一股腦噴出來,她早看羅氏不順眼了,反正今天沒法善後了,撕就撕!
想當年她在論壇裏以一怼百,無人可擋,就沒怕過誰!
嬌嬌軟軟的小姑娘兩嘴皮子上下一碰,巴拉巴拉的就吐出無數千奇百怪的粗俗話語,偏生她嗓音軟糯甜脆,竟不讓人反感,那跳腳的模樣,簡直率直的可愛。
秦野睜大了鳳眸,訝然地看着擋在他身邊的小姑娘。
所以,這就是所謂的“維護”。
他低下頭,緊了緊懷裏的屍體,珍惜的舔着嘴裏的松子糖,甜味順着喉嚨往下,徑直甜進了心窩裏。
姜媃神清氣爽,她撩起袖子雙手叉腰,輕蔑地掃過一衆面色難堪的秦家人,然後吐出最後一句壓到駱駝的稻草——
“我從未見過,爾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果然,羅氏氣的哇哇大叫,她一把推開秦桓之,怒氣沖沖奔過來:“姜媃你個小賤人!”
秦野面目驟然陰沉,暗自握緊了匕首。
眨眼,羅氏就近前,她滿頭發釵晃動,一臉惡意森森,形如惡鬼。
只見她揚袖揮手,照着姜媃臉就扇下來。
姜媃眼疾手快,摸了一棺材蓋子碎木塊戳上去,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起來抓住羅氏頭發。
“啊!”羅氏高聲痛呼,一個哆嗦,雙腿無力,竟是忍不住跪下了。
碎木塊尖銳的菱角狠狠地刺進她手心血肉裏,紮的很深,她用了多大的力氣來抽姜媃,這孽力就回饋了多少。
還有頭皮地扯痛,姜媃使出吃奶的勁去拽,像是要将她整塊頭皮都給扯下來才罷休。
羅氏被迫仰起脖子,不敢在動了。
這番變故,不過都在轉瞬之間,其他人根本沒反應過來,再回神之時,就聽姜媃在問:“出不出殡?”
羅氏痛的眼淚都出來了,然她憤恨地盯着姜媃,一字一頓的說:“不出!我死也不讓他們出!”
姜媃冷笑一聲,直接一耳光抽回去,她人不高羅氏跪着倒剛好合适。
“出不出?”她又問。
羅氏嘴角滲出血跡,憤恨已經化為怨毒:“小賤人,我就是要讓秦昭死不瞑目,最好丢出去讓野狗分食,我是羅家人,你敢拿我怎樣?”
同樣聽到這話的老夫人顧氏搖搖欲墜:“作孽啊,作孽啊!”
姜媃瞅着羅氏,實在不順眼,又接連抽了兩耳光,轉頭問秦野:“要抽麽?”
秦野勾起嘴角,亮出匕首:“我能殺了她嗎?”
羅氏打了個抖,色厲內荏的在吼:“姜媃你們敢,信不信我轉頭就讓秦家全完蛋!”
姜媃樂了,這蠢豬還分不清形勢嗫。
她揉了揉小耳廓,不耐煩地松開羅氏,預防她還手,還順便踹了一腳,将人踢倒在地。
“咚”羅氏摔倒,頭撞上黑漆棺木。
她眼冒金星,還沒從地上爬起來,就聽到送殡的衆人接連而起的驚呼聲。
“快看,棺材在流血。”
“棺材被羅氏撞了下,然後就流血了!”
“兇煞噩兆,兇煞噩兆啊!”
“這是羅氏跋扈,死人不安寧,罪有應得……”
“羅氏做的太缺德,秦昭要變厲鬼啦!”
……
羅氏心裏生起不安,什麽流血?棺材流血?
她一擡眼,就見大片黑紅色的血從棺材底部緩緩流出來,四面八方,就像是有冤魂不鳴,端的是讓人毛骨悚然。
而她,正正挨着棺材,跌坐在血泊裏,像是要被這不斷滲湧出的血給吞沒。
作者有話要說: 秦大佬:今天的小嫂嫂,有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