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楊進其人
鏡湖在營寨後的山下,美其名曰湖,其實只是個清澈的水潭。鳳飛煙一路彙報着近來探到的軍情,所知之細令容渺大為訝異。南國為何一敗塗地?将領們毫無危機意識,兵臨城下,家國危急,仍在女伎面前口無遮攔,将戰略部署和盤托出,如何得勝?
更荒唐者,上峰下屬為争搶美色争風吃醋懷恨在心,相互傾軋陷害,外敵不禦,反內鬥不斷,徒耗軍需。
南國之禍,早在許久前便已埋下隐患。反觀朝廷之內,儲位不定,朝臣結黨營私,各懷心思,南國早已亂成了一鍋粥。從上到下不思進取的風氣和吊兒郎當得過且過的處事方式,早已注定了南國的悲劇結局。
鏡湖旁已布置下了美食美酒,潭水掩映在茂密的樹叢之內,不時有落花飄下,點綴在沉靜的水面上。
夜色深沉,身旁一盞風燈将太子晟的面龐照的十分清晰。鳳飛煙衣裳半敞,倚在一旁樹下飲酒,不時望向他們輕笑。那笑意根本未達眼底,在濃濃的樹影中流出幾許凄涼。
她這一生,是個何其可悲的笑話!平生初次戀上的良人,是個容色比她還美豔幾分的女子!
此刻那女子柔弱無骨,伏在錦緞鋪就的地上,手裏捏着酒盞,媚眼如絲地與面前男子調笑。
太子晟眯眼凝望容渺,初見的美人緩緩褪去外裳,含笑勾住他的脖頸,将他拉到地上躺好,翻身伏在他身上。
美人的嘴唇貼在他耳畔,渾身散發出一股奇異的香味,令人血脈噴張,理智全消。太子晟伸臂,将她緊緊抱住。
“殿下……”容渺嘟起嘴唇,撒嬌道,“讓他們退下吧,好不好?”
太子晟眸色愈加幽深,低笑一聲,“好……”
侍衛們遠遠避開,容渺嫣然一笑,坐起身來,抽掉挽住發髻的金簪,滿頭青絲披散下來。樹影下她像是張揚奔放的女妖,素白裙子穿在身上,手臂上挂着松松散散的外裳,眼中射出一抹冷峻之色。
太子晟被她突然殺機閃現的眼光驚醒,心中警鈴大作,下意識地想要張口呼喊,突然伸來一只白嫩的小手,捏着繡鳳凰的手帕将他的嘴巴緊緊捂住。
太子晟劇烈地掙紮起來,容渺手掌如刃,在他頸側敲了數下,他就此軟倒,一動不動了。容渺慌亂不已地穿好衣裳,“走吧!”
鳳飛煙搖頭微笑。将手中帕子丢進水潭,“你力氣比我大,讓我帶着他攀山,也是死。別猶豫了,快走!”
容渺将太子晟陷入昏迷的用腰帶綁緊,背起他艱難泅過潭水攀上山石。鳳飛煙坐在原地,樹叢下、水潭邊,她用笑容對容渺做最後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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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拖延時間,她必須留下。
容渺眼眶酸澀,遠遠望着她與追來的侍衛纏鬥在一起。
一刀一刀刺入身體,她笑容未變,頻頻回首,只為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別了,我的心上人!這結局如何?你騙走了我的心,我便用死讓你記住我!
我曾如此熱烈地愛過、付出過,你的心痛不痛?你會不會永遠記得我這樣一個可笑的女子?
擦去眼淚,容渺背上背着太子晟高大的身軀,艱難地一步步向上攀爬。手早就被尖石磨破流出鮮血,腿上也全是傷,可這痛楚與鳳飛煙的死比起來又算什麽?
悲痛化為勇氣,分明背着一個比自己高大的人已然十分吃力,攀山的腳步卻有如神助,在追兵的聲音越來越近之時,她已踏上峰頂。
狂風在耳畔呼嘯,她低頭向山下一望。心內瞬間涼透如寒冬。
這的确是絕壁,其下并非湖水,飛瀑山的由來,跟瀑布毫無關系。
這山壁陡峭如直角,光滑如飛瀑,下面是深不見底的深谷,在月影下一片黑暗。想要爬下去,根本不可能!
追兵已至,火光越來越亮,容渺再沒時間猶豫,她咬了咬牙,縛緊背上的人質,慌不擇路地縱身躍下……
“別哭了!”曲廷暴怒地呼喝,來回踱着步子,不時停下來嘆息。
“那梅時雨根本就不是好東西,你趕快把那孽種打掉是正經!如今曲家是什麽情況?再不能出任何事了!”
曲玲珑一味哭泣,不發一語。
如今她能如何?梅時雨已經失蹤十天了!她派出的人,遠近城池都翻遍了,有人說見過梅時雨去丹徒,還有人說他跟那遠近聞名的女伎鳳飛煙一起跑了。流言滾滾,就這麽傳到她耳裏,她已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千裏迢迢來尋他,勸他快快提親,他就是這麽報答她、回應她的!
曲玲珑恨透了那個癡心錯付的自己,也恨透了他!
越是回想,越發替自己不值。她好好一個一品大員的嫡女,王妃的親妹,有多少王孫公子可以挑選,偏她瞎了眼,選了這麽個窮酸薄情的負心漢!
再想下去,就連容渺也被一并恨了起來。若非她總在她面前說起表哥如何好,如何有才華、有抱負,又是如何懂得憐惜人……她又怎會對這男子深深着迷、一往情深,甚至不顧摯友情意,将人家的心上人硬奪了過來。
如今那所謂良人,竟為一女伎,抛下她跟未出世的孩子!他就是這麽作踐她的!把她看得比女伎還不如?
“行了,別哭了!你只管等着,叫我抓到這梅時雨,有他好果子吃!”曲廷粗暴地安慰了數句,煩亂不已。
近來諸事不順,至今未能與北國達成議和,廣陵王生死不知,再這麽拖下去,只怕朝廷就要問罪換人了。
曲家蟄伏數十年才換來的這份榮華富貴,轉眼就要化成泡影。
“哥哥……”曲玲珑适時住了眼淚,“現在我該怎麽辦?若他……當真一去不回,我怎麽辦?我是不是注定要老死在曲家後宅,成為曲家的罪人?”癡情少女在一夜間長大,認清現實後開始計算得失,為将來籌謀。
“別傻了,你是曲家的女兒,德才兼備,多少王孫公子為你争破了頭!”曲廷說這話時,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他是心虛的。梅時雨為了保命,能把二人之間私相授受的事捅給廣陵王知道,誰知他還在什麽場合聲張過?朝臣圈中沒什麽秘密,曲家嫡女委身于一白身,不知多少人在暗中看笑話,誰會傻傻的當這冤大頭,将這不守婦道的女子娶回家當宗婦?
南國才子們樂于争搶女伎和寡婦,卻不能接受德行有虧的貴胄千金。
前者是身不由己的無奈,而後者是不知羞恥的自甘堕落。
自家妹子的選擇,無非就是低嫁,或是贈與王族如廣陵王為妾……
“公子,楊賢士求見。”
侍女小心翼翼地打斷了兩人的談話,自家小姐的秘密她是聽都不敢聽的,萬一将來因這事被滅口,那可就是無妄之災。為保曲家清名,公子跟老爺是什麽都做得出來的。
曲廷扶額一嘆,“你着人抓藥,快把麻煩解決掉!其他事有我呢!”
曲玲珑送兄長出去,院中坐着一抹豔色身影,翠綠的竹子繡在前襟衣角,更襯得此人挺拔如松。
若他是個公卿之子,該多好……
曲玲珑為自己這突然冒出的荒唐念頭羞紅了臉,水眸流轉,隔門向那人看了又看。
曲廷快步迎上去,楊進不知說了什麽,曲廷整個人都凝重起來。然後兩人并肩走出院子,消失在月門之外。
這個楊進,雖是謀士,在廣陵王麾下領了一份品階不高的閑職,但大家對他似乎都很客氣。他究竟有何過人之處,才敢如此張揚行事呢?
“你是說,在丹徒地牢下面,有個兵器庫?而梅時雨曾出現在那裏?”曲廷顯然極為意外,梅時雨依附于曲家而生,怎想到他竟還藏有別的心思。
“你當聽說過明月樓的鳳飛煙?”楊進淡淡一笑,道,“查之,此女是北國太子晟的眼線。圖将軍便折于此女之手。”
“所以流言是真的?梅時雨與那鳳飛煙是一夥的,早已投靠了北人?”曲廷十分憤怒,只恨梅時雨不在眼前,無法當面懲處這沒良心的白眼狼。“想來殿下連連失利,都與此人有關了?難怪議和不成,北人早知我們的底限,怎肯讓步?”
曲廷望向楊進,如望救命稻草:“現在怎麽辦?楊賢士,還請你加以提點!”
楊進微笑道:“割讓城池,交齊贖款,迎回殿下。或者拒不妥協,奮起抵抗,犧牲殿下。”
“這……”廣陵王死了,先不說曲家還有沒有繼續向上的可能,單是累皇子遭難這一樁罪,就足夠他們吃不了兜着走了。
楊進眸光如電,銳利地射向曲廷,:“曲公子還有一路可走,向聖上求旨,請鎮北侯前來坐鎮!這麽一來,廣陵王是生是死,戰事是勝是敗,都與曲家無關。曲公子是想做英雄,還是保富貴,曲公子自己想吧!”
楊進說完,從院中退出。釋風懶懶倚在牆上,“楊進,你剛害了人家閨女,又要害人老子,這議和不成害死皇子的罪責,你是鐵了心要讓鎮北侯背了?”哼,之前還說什麽欣賞鎮北侯的硬氣,出手救他女兒,原來都是鋪墊,是為了将人家利用到底,楊進這人的心思到底是有多深?
再一想,這人連自己親哥哥都害,還會在乎別人的死活?南國權貴被他玩弄于股掌間,都到了這時候,竟還沒一人懷疑過他!
釋風如此想着,不由脊背生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