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收尾

議和毫無進展,北國拒不見面,所提條件之苛刻,對南國來說完全是喪權辱國。

而北國一面提要求提條件,一面對諸城侵擾不斷,周軒引水師疲于應付,根本指揮不動廣陵王和圖林麾下的将領。曲廷無奈上書,自認其罪,希望朝廷考慮将鎮北侯從西南調回,到丹陽坐鎮,主掌議和事宜。

北營大亂,北帝接到太子晟失蹤的上報,急怒攻心,暈倒于龍座之上。

曲玲珑服下湯藥,腹痛不止,折騰到夜裏,自腹中打下一團血肉模糊。她大汗淋漓,痛不欲生,卻知痛下決心之後,便是全然不同的新生。

此生她再也不會被情愛迷失雙目,她要學着為自己争,為家族争。孩子沒了,心上人走了,但她還有無限可能的未來。

而此時在飛瀑山下,容渺幽幽醒轉。她手臂折斷,滿身傷痕。被她壓在身下當成肉墊的太子晟傷勢更重,多處骨折,鎮日昏睡。他們從山壁滑下,被樹枝勾住,有幸撿回一命。容渺觀察過周圍環境,這是一個密樹叢生怪石嶙峋的峽谷,摸索了三五天,都沒有找到出路。眼前唯有一計可施,就是攀援而上,回到平地。

自身行動不便,又帶着一個傷重不醒的人,想要攀山回去,簡直是異想天開。目前更重要的事是找到賴以維生的食物和水。

陰雨過後是接連的晴天,腳下土壤極為濕潤但四處都找不到水源。容渺撕下裙子扯成布條将左臂吊在頸上,又替太子晟細細包紮。閉着眼的太子晟,看起來與某個她熟識的人格外相似,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令她覺得十分困惑。

他到底像誰呢?

她說不清楚自己此刻是想讓他快些醒來還是永遠都不要醒。太子晟失蹤,萬一北帝暴怒,一舉踏平南都都不是沒有可能。自然也有可能是北軍軍心大亂,南國趁機讨些便宜也未可知。眼前睡熟這人比自己高大魁梧,又常年帶兵打仗,孔武有力,一旦醒轉,也許自己立即便會命喪他手。但他傷成這樣,到底是因為她……兩軍交戰,各有目的,細細一想,他又何其無辜……

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太多,令她煩躁不已,将他雙手重新縛住後,創傷和饑餓令她陷入了短暫的昏迷……

“小娘子,別怪我們哦,我們實在是太餓了……”模模糊糊的人影,令人絕望的怪叫聲,一刀紮在腿上令她難以忍受的痛……

恍惚又回到前生。漫漫無邊的雪國,一望無際的白色,令人絕望、恐懼、難以忍受。

饑餓欲食人肉的浪人,雪地中遍布的狼腳印,不能入睡、随時有可能被凍僵在冰天雪地中再也醒不過來的危險……

太痛太怕,眼皮越來越沉。就這樣睡去,至少夢中能逃避這絕望的厄運。至少死去能夠躲開這零碎的折磨。

就這樣睡去,睡去……死去也好。活着太痛,太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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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渺一去十日,音信渺茫。南都傳回上谕,鎮北侯正在前往丹陽城途中,曲氏父子與楊進商議,依舊留在城中等待廣陵王的消息,監視鎮北侯一應行動,以免鎮北侯公報私仇,以犧牲廣陵王性命換取短暫安寧。

曲玲珑養了三兩日,就恢複了之前的活力,而在城西深巷宅院中修養的唐興文卻好轉得極慢。傷勢正在逐漸痊愈當中,可依舊不醒。淮山擔憂不已,鎮日陪在他床前說話,将鎮北侯的消息說給他聽。丹桂除了照顧唐興文,每天大多時間都用來焚香禱祝。容渺臨行前留書一封,字字句句是交代後事的語氣,将父母家人一一囑咐,并許諾丹桂、紅杏、淮山、唐興文每人一筆銀錢,算是用最庸俗的方式感謝他們陪自己離經叛道地胡鬧一場。

容渺沒有提及梅時雨,丹桂想,小姐也許終是認清了這僞君子的真面目,所以覺得了無生趣,覺得活着無望,才決心赴死。

楊進是最後見過容渺的人,可他遠在丹陽。

直到某日淮山說起杳無音信的容渺,泣不成聲地祈求唐興文快快醒來,侯爺就要到丹陽來了,可他不知如何向侯爺交代。

昏睡中的唐興文陡然動了動指頭。

淮山又驚又喜,連喚大夫。

唐興文醒了,飲了一口水後便問起容渺的動向。太久不曾言語,他聲音幾乎沙啞得發不出正确的讀音。

丹陽城外,鎮北侯過城而不入,出城五裏相迎的曲家父子臉色難看至極。

鎮北侯沒有直接去洽談議和事宜,他直入江乘,強勢擊退北國駐守在江乘城內的兵馬。同時放出消息,“容思遠坐鎮江乘,請北國使臣速速放歸廣陵王,每遲一天,便奪回一城,限期五日,五日後不再考慮議和事宜,願與太子晟戰場見真章,容思遠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曲家父子驚呆了。這鎮北侯是不是瘋了。如今戰事是什麽局面?一面倒的北進南退,被北軍鐵騎步步緊逼,根本毫無招架之力。鎮北侯憑什麽跟人拼硬氣?

況且,廣陵王還在人家手裏,不怕激怒了北人,直接害死廣陵王麽?

在這種情形下,曲演八百裏加急奉上了第一封告發鎮北侯“剛愎自用,不懂顧全大局,枉顧皇子性命”的折子。令人意外的是,雖然他們覺得這種毫無根據的強硬态度很不靠譜,但死氣沉沉的軍中将士似乎在一天之內就活了過來,他們擁戴鎮北侯,徹夜飲酒狂歡,覺得南國還有救。戰敗不可怕,可怕的是失了軍人氣節。鎮北侯不愧為疆場戰神,與廣陵王、圖林之輩不可同日而語。

唐興文星夜入城,與鎮北侯彙合,将一路上與容渺經歷過的種種一一詳述。他黯然垂淚,跪地不起,“請侯爺降罪,小人不敢為自己辯駁。小姐失蹤,罪過全在小人。”

鎮北侯目光陰沉,久久不語。

離家之前,他從妻子劉氏口中得知,以滇南劉家為中人、請南诏虛擾邊境、造成南國兩頭危急、朝中無人可用不得不解禁鎮北侯的計策,正是出于容渺。

這個女兒,自何時開始,變得這般聰慧敏銳?

一個閨中少女,對朝廷中人事所知,遠遠超出了尋常婦人所應了解的範圍。

而她曾暗示,要親近羅家,果然也在後來得到印證。他入獄後,向來與他來往不多的羅家多次替他求情,拖延他的刑期,讓他終于等到解禁的一日。

她在軍中的種種表現,就好像曾親臨戰場,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最迅捷的反應。

是她天生聰穎,繼承了他的戰争天分,還是她背後有什麽人指點?她種種行為,難道仍是為了那梅時雨麽?

鎮北侯從來不是一個糾結于煩惱的人,他思索片刻,扶起唐興文,然後下令,“請楊進先生入江乘一敘。”

楊進來時,是第二天午後。晴好的天氣突然下起了雨,他百般嫌惡地踢掉沾滿泥漿的木屐,臉色不虞地立在城門下。——鎮北侯不在城內,沒有手令,守衛不敢放行。

再奪回一座城池的鎮北侯在傍晚時分方凱旋而歸。

遠遠地,望見一條綿延數裏的火龍。鎮北侯當先騎在馬上,引着數不清持火把的兵士,沉着無聲地向城內行進。

軍紀之嚴明,一改從前廣陵王領兵之時的狀态。縱踏在泥濘當中,也未有一匹軍馬腳下打滑誤了行程,剛得了勝利的衆将士臉上不見任何得意忘形的表情,他們肅容行進,不驕不躁,不疾不徐。

與楊進同在城下等候的,還有水師校尉周軒。

廣陵王被俘,一應随行将士均受懲處,周軒被奪了将號,貶回校尉之職。

鎮北侯先見了周軒。

楊進立在廊下,潺潺細雨如一層紗幕,将他的表情模糊。

太子晟的确是失蹤了,說明容渺已然得手,可那被抓到并斬頭示衆的女屍,是屬于鳳飛煙還是容渺?此刻太子晟又在何處?

釋風早被他派去接應,其實接不回來,也許才是最好的選擇。只有北帝恨透了南國,一心向南國讨回公道,他所做下的這一切,才真正不虛此行。

鎮北侯容思遠是南國最後的一道關卡,鎮北侯死了,南國便如無人之境,可任北國予取予求。

廣陵王什麽的,只不過是步廢棋而已。南帝有許多兒子,不是非他不可。而在北帝心中,太子晟卻是誰都不能替代的……

楊進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

鎮北侯何時立在他身後,他根本不知,直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你就是楊賢士?”

楊進駭然回首,面上表情不變,心中震驚已極。

若鎮北侯有心取他性命,此時此刻,他已不在了。

“侯爺。”楊進拱了拱手,第一次近距離打量這個讓北軍久戰不下的常勝将軍。

鎮北侯身量高大,與他比肩,身材魁梧,一雙濃眉之下,雙眸銳利深邃。容渺的高挑、英氣,就是遺傳自這鎮北侯吧?

鎮北侯同時也在打量楊進。剛才在城外,遠遠就瞧見陳舊的城門外,一片煙雨泥濘當中,有抹醒目的紅。

身穿火紅袍服的男子,神态倨傲,輕搖折扇,一派閑适之姿。沒有文人的謙和溫潤,也沒有武人的粗犷威嚴。他像一個謎,看不透,摸不清,又令人不敢輕忽。鎮北侯有心晾一晾他,因此才先行接見了周軒。——其實軍中之事,哪裏有他不知道的?早在路上,就有來引路的将領詳述過一切。

周軒沒有提及容渺,他也就裝糊塗沒有提。周軒曾想斬殺他的女兒,他并不意外。如果自己軍中有女子混入,還頻頻引起軒然大波,他也會毫不留情地處之以軍法。

鎮北侯收回銳利如電的目光,沉聲道,“我女兒容渺何在?”

此刻二人相距不過一尺,楊進下意識地攥緊了折扇,如果他此刻出手,殺了鎮北侯,南國就再沒有喘息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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