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回歸
他眼眸低垂,睫毛遮住一閃而過的殺機,陡然散發出的濃濃殺意卻令鎮北侯驚愕不已。鎮北侯沒有退縮,手臂一擡,将寬厚的手掌搭在他肩膀上,在疆場上多年浸染的煞氣霎時将二人籠罩在內。
楊進眸光一閃,知道自己不可能得手。他勾唇一笑,殺意全消,“容小姐何在,楊某怎知?”
“據說,楊賢士是最後見過小女之人。”鎮北侯收回手,負手而立,“容某不願胡亂揣度任何人,還望楊賢士将所知相告,來日尋回小女,定有重謝。”
楊進眯了眯眼,他十分确定,只要他執意不肯說,鎮北侯就能讓他走不出這個院子。
南軍突然振奮起來的士氣和明顯嚴密起來的戰術令北軍近來難以讨到好去。堪堪五天,鎮北侯已奪回三座城池。
慕容羽坐鎮廣陵,結營不出。太子晟突然失蹤,上谕訓谏,以尋回太子晟為首要任務,如今與南國戰況已定,又有質子在手,無需戀戰,一面拖延議和,一面尋人為主。
慕容羽修書一封,叫來傳訊兵,“速速送回皇都,不得有誤!”
側旁謀士頓住筆,“将軍,終于要揭開晉王身份了麽?”
慕容羽幽幽一笑:“若不是為他,你我波折這許久是為何?總是要有人開個頭,把他的所作所為告訴陛下知道吧?這些年,陛下根本就忘了還有這麽個兒子。”
“将軍不怕陛下不喜麽?畢竟晉王一直以來體弱多病,根本沒被當成過儲君之選啊。”
“所以也該讓他們知道,晉王并不是吃素的了!”慕容羽說完,笑意更深,“誰能想到,那麽個病秧子,突然就好了當晚他來府中找我,我還以為自己見鬼了!”
“誰說不是呢?”謀士陪笑道,“将軍說起此人之時,屬下還以為将軍将旁的皇子名號記錯了。”
“誰能想到他有勇有謀,能有今天的成就呢?太子晟一直以為這一路獲取的戰果是他指揮有方,謀略得當,誰會想到那病怏怏的晉王才是其中關鍵呢?若沒有他這一路籌謀,只怕取下東南各縣,至少再多需五年……”
“屬下倒有個疑惑,”謀士沉吟,“從前晉王資質平庸,為何突然之間就将朝局實事把握得這般透徹?将南軍一應部署看得那般分明呢?”
慕容羽笑道:“管他呢!成王敗寇,世人向來只看結果,誰會去糾結那些過程呢?你開始準備吧,咱們營中這面戰旗,怕是要易幟了!”
鎮北侯也接到了北軍營中近來似乎發生了什麽大事的傳報,他連夜喚來周軒、徐茂、郭蘊等人,與自己所率将領,徹夜研究應敵計劃。眼前重中之重,是叫北軍知道他們仍有作戰之力,希望迫北軍有所顧忌,不敢輕易傷害廣陵王。順手增加己方談判籌碼,不致傷損太多財物和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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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軍似乎随着鎮北侯的幾次發威增添了不少勇氣,連連奪勝,勢如破竹,一掃頹勢。
就在這樣的壓力之下,北國終于對議和一事積極起來。慕容羽派遣陣前第一親信軍師聶鴻前來議和。鎮北侯看過北國送來的議和條款後,當場撕碎了帛書,大刀拍在桌上,“回去告訴慕容羽,三日後廣陵城外兵戎相見!”
聶鴻尴尬地笑笑,舉目四顧,未見楊進身影,微微訝異。
鎮北侯忽道:“聽聞前日貴國營中俘獲一行刺殿下的女子,如今屍首挂在轅門?未知那是何人?”
“這……”聶鴻神色窘然,自家太子殿下因輕信美色而折損于自家棋子之手,這事如何為外人道也?“只怕傳言有誤,是個闖入軍中行竊的偷兒罷了……”
太子失蹤一事,目前還是機密,北軍中知道的人都不多,又豈會告訴給南軍知道?
“哦……倒是個大膽的偷兒……”鎮北侯嘆息一聲,隐隐覺得這事與容渺有關。若果那示衆女屍便是自家女兒……他沉沉閉上眼,不敢再想。
那麽聰敏機警的女兒,若這般慘烈地折于敵軍之手,劉氏該有多傷心!
鎮北侯未曾等到三日之期,士兵來報,城外煙雨中有行人身影,許是北國又派使者前來。
以鎮北侯與慕容羽交手的經驗來看,慕容羽并非那種輕易妥協之人,更何況如今北國占盡上風,與其說對方是派議和使者前來,不如說是來下戰書的!
這也恰合鎮北侯的想法,不硬拼硬的打一場,南國就只有任其予取予求、低頭退讓的份!
廣陵與江乘之間,一水之隔,将北軍引到水上,這仗還是極有勝算的。
鎮北侯拿起腰刀懸在身上,揮手道:“衆将與我一同上城樓,咱們去會會北國來使,瞧瞧北國的戰書,寫的如何倨傲!記住今日所聽到的每一個字,用汝等全力,血洗今日之恥!”
衆人佩甲出迎,有從人報曰“曲大人父子求見”,鎮北侯并不理會,直上城樓。曲演憋着滿腹怨氣,無奈跟上,其後曲廷與曲玲珑兄妹默默跟随。
曲演壓住怒氣:“聽聞昨日北國派聶鴻前來議和,為何鎮北侯不與本官通氣?如今議和一事,雖鎮北侯為正,我等為副,也該有商有量,全力救出殿下……”
“侯爺您看!來了!”
煙雨蒙蒙,水汽氤氲,城下原野似一幅單調的墨畫,遠遠一個朦胧的影躍入畫中,昏沉天地中央,那影伶俜無伴。
沒有戰馬,沒有甲胄,一個小小的瘦瘦的身軀,拖着一具樹藤編成的犁車。
一寸寸接近城門,一步步似踩在唐興文心尖上。
不知不覺當中,唐興文已熱淚落了滿襟。
鎮北侯疑惑地望望他,又望望那陌生的影,有一瞬間的錯愕,然後是說不出的百般滋味凝結心頭。
那是……
城樓上衆将面面相觑,弄不明白北軍這是何意。下戰書也好,送議和書也罷,如何派了這怪模怪樣的人來……
的确太過怪模怪樣了些。衣衫褴褛到分辨不出款式顏色,臉上遮着舊帕子,頭發用樹藤束起,身上大大小小綁着各種布條,身後拖着那物更是看不清楚是什麽東西。
“弓箭手……”周軒見鎮北侯沉吟不語,便搶先打手勢命士兵準備。
“不!”唐興文急道,“開城門,快開城門!”
曲廷疑惑不已:“那是北軍派來的使者?怎會是這番模樣?若不是,他又是誰?沒穿我們軍士戰甲,莫非是遠遠逃過來的難民?”
附近縣鎮的民衆早就被遷往內陸,自打鎮北侯來後,城內從來沒湧入過難民。能在連天烽火中爬山涉水趕到江乘來,有幾人能做到?
“你确定……?”鎮北侯呆呆望着那影,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旁人不知何意,可唐興文卻是曉得得,他擡手抹了抹眼睛,笑道,“屬下以性命擔保!”
什麽人值得他用性命作保放入城中?曲演不悅道:“此時兩軍關系緊張,不能出任何差錯,若是來使,在城前将帛書留下,我軍自有将士出迎,這城門如何随意開得?”
“開城門!”鎮北侯似乎沒聽見曲演之言,得到唐興文的肯定答複就直接下了命令。
唐興文飛奔而下,一躍步下城樓,城門徐徐開啓,城樓上諸人見唐興文朝那人飛撲而去,靜默片刻,聽見一聲飽含驚疑、訝異、和欣喜的呼聲傳來,“侯爺,齊躍她俘獲了北國太子!”
鎮北侯聽見自己胸腔深處,似乎有什麽在擂打着……
北國太子,容渺……
這怎麽可能?
衆人步下城樓,城門下,立着一個狼狽不堪、疲憊不堪、搖搖欲墜的瘦弱人兒,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衫,渾似乞兒。
她腳下,樹藤編就的犁車,靜靜地躺着一個臉色蒼白的人。看情形,比她好得多,雖是手腳被縛,衣衫完整,只滲出不少血水,似乎受了極重的傷。
鎮北侯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踩在濕潤的泥地上,他銳利的目光緊緊盯住面前的人,嘴唇緊抿,臉色沉着。
曲玲珑走在最後,心中有些疑惑,為何這半遮住臉的乞兒似乎在何處見過?
鎮北侯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向他禀道:“啓禀軍侯,啓禀周将軍、各位大人,齊躍幸不辱命,将北國太子晟虜獲至此!有他為質,相信北軍必不敢妄動!”
鎮北侯高大魁梧的身軀像一座山,他不答話,也不動作。
周軒豈不知齊躍是何人,見到她,不由大感意外。而齊躍之言,更令他心驚。他望向地上沉睡那人,驚得倒退數步,“你……你一人為之?”
“這是太子晟?這當真是北國太子?你是……齊什麽?齊躍?你一個人做到的?怎麽可能?”郭蘊驚呆了。
“這……假的吧?定是假的!齊躍你好大膽子,竟敢在鎮北侯跟曲大人面前胡言亂語!你罪犯軍法,不服管教,私自行動,你該當何罪?”這是徐茂。
“怎麽回事?什麽太子晟?這人難不成是個瘋子?”這是曲廷。
唐興文抹了一把臉,眼中閃着奇異的光,“媽的,你胡說什麽?齊躍說她抓了太子晟!她說是太子晟,就一定是太子晟!這世上,沒什麽齊躍不敢做的事,你懂不懂!”
鎮北侯閉了閉眼睛,刻意放緩了語調,“齊躍,回城,先梳洗一番,再将諸事秉明。這個……周校尉,你認得吧?好生關押好……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