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爛棋
太子晟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半舊的床上。這些日子被那瘋女人百般虐待,受了一身傷,被拖着越過無數尖石水溝,還動不動就被打暈,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媽的那女人究竟是什麽路數?變态的吧?一路上硬是一言不發,死扛硬扛也要拖着他走。言語威逼她不怕,利益誘惑她不理,他可是堂堂儲君,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吱呀一聲,門被從外面推開,一個面容冷峻的男子捧着托盤而入,看服色……太子晟一陣驚慌失措,南蠻軍?
他怎麽落到南軍手上來了?
難道那瘋女人是南軍細作?
這麽說來,鳳飛煙也早背叛了他,跟南軍合作了?
“醒了?”來人将托盤放在他面前,目光陰沉沉地盯着他。
“這是何處?那瘋……帶孤來的女人呢?”太子晟目光略過托盤上的飯食,肚子餓極,可是這飯誰知有沒有毒?廣陵王落到北軍手中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是很清楚的,南軍會這麽好,給他飽飯吃?
“沒什麽女人,為你自己着想,不要亂說話比較好。”如今容渺身份仍瞞着衆人,尤其曲家父子也在,不能給他們機會捏住鎮北侯的短處……唐興文眸光一閃,決定好好威脅威脅這許會壞事的北國太子。“你在城門前倒下,為我軍所獲,與什麽女人無關……好好吃你的飯!”
“……”太子晟想反駁,忽然心念一動,那女人莫非是鎮北侯私藏的什麽死士?堂堂鎮北侯,也如他一般養些女伎動用美人計麽?南國人不是最愛自诩君子,不屑這些陰私手段麽?
“你們早就知道鳳飛煙是孤的人對吧?那女人呢?誰的眼線?立下這麽大的功勞會獎賞的吧?一個賣笑的女子,賞什麽?銀子?”
聽到“賣笑”二字,唐興文的額角跳了跳,捏拳道:“住嘴!”
他轉身要走,身後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
“你如此在意?莫非那是你的情人?”坐以待斃從來不是太子晟的作風,不過眼角眉梢的輕微動作,也能讓他将事情猜出幾分。他忍痛站起身來,肋骨處的損傷根本還未好,他知道自己沒什麽勝算,不過誰知道呢?暴怒中的人最易露出破綻不是麽?
話音剛落,唐興文的腳步頓了頓。太子晟知道自己猜的不錯,狂笑道,“你可真窩囊!看你服色,是個低階士兵?你為了往上爬,向上峰進獻自己姿色不凡的女人,給孤使這出美人計?靠着女人上位,你不羞恥麽?也是,那麽美又那麽狠毒的女人,想必你也知道自己護不住,不如早早地獻出去,替自己掙些功勞。你也不算虧,孤試過的,軟玉溫香,相當銷魂……”
“砰”地一拳,重重打在太子晟腮邊。太子晟痛得眼冒金星,撲倒在地。趁唐興文朝他走來之機,忽然翻身而起,撞開門向外奔去。
人最怕沒有弱點,比如那個狠毒絕情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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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跑出幾步。屋外,高大的身影籠罩在他身前,怒氣沉沉的臉令他膽寒,不由自主地退後。
鎮北侯一步步逼向他:“你說什麽?”
“孤……”他退後,絆住門檻,跌坐在地。
“再說一遍。”鎮北侯揪住他衣領,絲毫沒當他是個用來向北軍求和談條件的寶貝,似乎下一秒,就會用重拳狠狠揍上他的臉。
太子晟迷茫了,那女人究竟是誰?一個死士,刺客,裏面那人在意,鎮北侯也在意?
太子晟嘴角漫上一抹譏諷的笑,“喲,這是怎麽?那女人是什麽人,惹得鎮北侯如此在意?孤便說了又如何?孤說,那女人孤受用過,滋味不錯,怎麽,鎮北侯這模樣,是想殺了孤?北國鐵騎就在城外,不見了孤,你覺得他們會善罷甘休?鎮北侯,這次議和你別想了!等着孤的兵馬踏平南國的每一寸疆土,殺盡你們這些南蠻吧!什麽女人,財富,都将屬于戰無不勝的北軍,包括你們送來給孤的那娘們兒!”
鎮北侯捏住他衣襟的手,越來越緊,如果可以,他甚至想一掌扼死了他!
此刻容渺陷入長長的昏睡當中,沒人知道她這一路究竟經歷過什麽。
想到楊進竟然用容渺來實施美人計,鎮北侯就心中揪痛不已。好好一個閨秀,若因此事成名,還有什麽将來可言?
“若孤是鎮北侯,就會好生招待孤,百般禮遇。須知,北國儲君除孤外,父皇從未做過他想。孤今日失陷南營,想必父皇沒多久就會知道,屆時南軍将迎來的,許就是滅頂之災!若孤替你們說兩句好話,說不定議和一事還有得談,鎮北侯是聰明人,莫一葉障目,看不清楚狀況!”
“哦,是麽?”鎮北侯冷笑道,“那本侯也想試試,如果太子晟殁了,北國是不是真會後繼無人。”
太子晟的臉色霎時雪白一片。
幽暗的房間內,僅有一簇光線從窗隙中透出,楊進就着那束光,将手裏的一本詩集翻了數遍。
鎮北侯走入時,房內陡然一亮,楊進眯了眯眼,甩開折扇擋住了太過強烈的光線。鎮北侯目視他手中的扇柄,那天兩人近距離相對,他也是這麽捏緊了扇柄。
“這把扇子其實是你防身用的兵器吧。”鎮北侯用的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楊進搖了搖手:“對上軍侯這樣的高手,它就只是扇子而已。”這倒是實話,雖未交手,他也知道自己拿不下鎮北侯。
狹長的鳳目朝鎮北侯輕眺:“軍侯是來找楊某算賬的,還是來放楊某出去的?”
鎮北侯徑自尋個椅子坐下:“這些天委屈了楊賢士。”
“客氣。”楊進伸了個懶腰,“有功夫讀讀書,算是忙中偷閑,倒是楊某要多謝軍侯才是。”
一個胡亂瞧着書,一個沉着打量人,兩人就這麽靜默了許久,直到唐興文快步走來,“侯爺,派了十幾人護衛守着,全是一等高手。”
瞧見楊進,他不由一怔,“楊君?你怎在此?”
楊進笑着瞥了瞥鎮北侯:“軍侯邀楊某在此小住……”
唐興文不由大為尴尬,是他對鎮北侯提及容渺失蹤前見過楊進,不過他與容渺多次為楊進所救,他是沒懷疑過他的,“侯爺,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容渺是個多有主意跟主見的人,沒人比他更清楚了,如果去探北營的事不是容渺自己願意,怕是誰也無法勉強。他不覺得眼前這位楊君能夠輕易說服容渺去做這種事。倒是容渺自己有可能主動提出,因為本來容渺從軍的本意就是接近廣陵王,能夠去北營将廣陵王救出,然後換取廣陵王對鎮北侯的釋放,想必容渺是願意為此甘冒奇險的。
為救侯爺,容渺連假扮男子從軍的事也做得出,那麽犧牲名節去使美人計的事又豈在話下?
想到太子晟嘴裏不幹不淨說的那些話,他心裏就說不出地不舒服。容渺當真被太子晟欺負了麽?
“誤會?”鎮北侯颔首,“也許吧。”
楊進給他的感覺很奇怪,似敵非敵,似友非友,行事乖張,不大像是尋常謀士。依唐興文所言,他的确幫過容渺良多,若非他出手相助,怕是容渺如今還在牢裏受苦。如今容渺已經歸來,無性命之礙,自然沒道理再關禁他不許離開。
楊進挑了挑眉:“這麽說,容小姐回來了?”
那女人竟有本事活着回來!
楊進有些不敢置信。
“不錯!回來了!”唐興文欣喜笑道,“小姐雖受傷不輕,不過大夫瞧過了,說是沒有性命之憂。楊君,小姐去前,可有跟你說起過她為何要去北營?”
“是為太子晟,如今……”強忍住焦急的心緒,他暗誡自己,不要慌,不要着急,“如何?”
“太子晟在我們手裏!”唐興文的興奮和驕傲毫不掩飾,“從前說起王四為小姐所捕,衆人還不肯信,如今小姐卻是單槍匹馬,将敵國太子給擄了來!”
若非侯爺的臉色不好,唐興文甚至想拉着楊進喝上幾杯。
“說來還要感謝楊君,是楊君救了在下與小姐,楊君,你再住幾日,等小姐醒來,必要前來感謝你的!”他說的,是楊進從梅時雨手上救出二人一事,說來這件事因容渺突然失蹤,還不曾好生向楊進致謝過。
楊進笑得有些勉強:“不必了……”
他還沉浸在巨大的驚疑當中。
那女人,當真做到了。沒有死,沒有被抓住,背着比她高出近一頭的太子晟,在千軍萬馬的北營中,越過絕壁,攀過峽谷,将太子晟活捉了來!
楊進曾想過,她接近太子晟被發現,與鳳飛煙一同死在北營,然後他借機傳出消息,說明齊躍就是容渺,是鎮北侯之女,加深北人對鎮北侯的仇恨,然後調鎮北侯前來議和,尋機會殺掉鎮北侯,借此立功。
也曾想過,那女人擄走太子晟,兩人死于峭壁,屍骨不存。他便放出流言,說太子晟迷戀南國女子,不要江山要美人,臨陣脫逃,棄家國于不顧。那麽太子晟就成了北帝心中永遠的痛。然後他再出面,接管軍權。而同時,南軍也會因鎮北侯之女與太子晟有情,而懷疑鎮北侯的立場,迫南國朝廷不得不親手毀了這員猛将。北國即可不戰而勝……
甚至想過,那女人被太子晟殺掉,太子晟盛怒下破壞議和,與鎮北侯死磕到底,兩敗俱傷,他從中得利。
他從沒想過那女人真的能完成他胡謅八扯來的秘密任務。
他從沒想過她能活着回來。當初他以唐興文為餌,其實就是迫她一命換一命。
如今,太子晟落入南軍手裏,北國該怎麽辦?那個瘋狂的北帝,會願意為愛子放棄一切戰利品的吧?會願意為太子晟一再退讓,被南國反過來拿捏吧?
楊進覺得自己氣悶極了,想發怒,又有些想笑。他到底下了一步什麽樣的爛棋!
走出院落,他腳步匆忙,到僻靜處,他打了個響指。一名侍衛自暗影中走出,聽見他吩咐道:“把這裏的事情告訴慕容羽,還有,找到釋風,跟他說,我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