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告別

夜涼如水,秋風漸漸冷卻,寒潮襲來,南國濕寒的冷令北國将士頗不習慣。北帝知道自己沒時間再猶豫。前線傳來消息,自己的另一個兒子、一直以來默默無聞的晉王在四處奔走,向南國讨要被俘虜而去的太子。

此時不是追究他為何無旨出京,還去了戰争一線的罪責,彈劾太子晟昏庸無能、因女色而誤軍情的折子比表彰晉王功績的折子還厚。

有了受俘之恥,将來太子晟如何挺胸擡頭地做人?在權臣面前,又怎麽挺直腰板說起伐南戰事?

将來班師回朝,論功行賞,又該賞誰罰誰?

更重要的是,萬一南國膽敢傷害太子晟,又怎麽辦?

北帝遲疑地喚來近侍,“傳大司馬,拟旨:策皇子晉為議和特使,與南國商讨交換人質事宜。一切以太子晟安危為重,南國諸城,皆可棄之,允承諾五年內不再伐南……”

近侍心下驚疑不已,為了太子晟,北帝寧願妥協到這種程度,被那位知曉,該會傷心的吧?

楊進聽聞此事,只是一笑。

此刻他與慕容羽、聶鴻一同坐在帳中,手持杯盞,閑閑地飲酒談笑。

聶鴻十分不平:“憑什麽?想想從開戰以來,太子晟做過什麽?私藏兩個姬妾在軍營中,只顧取樂,一應計謀皆出自晉王一人,要小人說,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他做了個殺頭的手勢,“一了百了!”

楊進搖頭,斜眼瞥他:“他若死了,你猜父皇會不會治我議和不力之罪,叫我陪葬?”

聶鴻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北帝極疼愛長子晟,這種混賬事,已做過不只一回。

慕容羽一拍桌案,将酒盞碗盤震得嘩啦亂響,“怕甚?大不了,兵圍皇城!”

聞言,聶鴻臉色一白,驚得不敢出聲。

他聽到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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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醉了?

還是慕容将軍醉了?

這可是叛亂、是謀反!!

更令他害怕的是,楊進聞言,竟然未曾否決,而是眯着鳳目,持杯淡笑。

晉王是早就等着慕容将軍這句話了麽?

太子晟鎮日叫罵,已嘶啞了嗓子,如今餓得頭暈眼花,傲骨扛不住肉體上的折磨,乖乖地開始進食。北國遞來議和書,願意送還廣陵王,換取太子晟,不過鎮北侯不準備答應。曲演氣得大罵,上了第二道告發鎮北侯“枉顧皇族性命”的折子。

容渺醒來時,已是兩天後。睜開眼,就瞧見數個興奮的人臉懸在頭頂。

淮山、唐興文、郭蘊?周潼?

她深吸一口氣,掙紮着坐起。

茫然四顧,發覺自己是真的活着回來了!那天在城下見過的父親的臉,不是假的!

目光中隐有淚意。

郭蘊笑嘻嘻地道:“齊躍!你小子真行!”大熊掌一掌拍在容渺肩上,痛得容渺一抽。

其餘三人紛紛攔住他,對他橫眉豎眼。

摸了摸臉,發現那張銀色面具被好好的戴在面上。容渺心頭一松,開始放心地打量衆人,“你們都在?我睡了多久?”

淮山抹起淚來:“小……齊公子,你可吓死我了!失蹤這麽多天,竟去做了這麽危險的事?為何不喊我陪着你?”

周潼面色沉沉:“太胡鬧了!為了你,我幾乎翻遍了四周城池!”

郭蘊大笑:“知不知道,如今你是英雄了!單槍匹馬擒了賊王,将士們佩服得緊!他們天天追問你的消息,都想來瞧你呢!要不是今天我偷偷跟着周參軍來,還不知道你歇在這兒呢!怎麽樣,這回讨個什麽賞?別的不說,單說鎮北侯對你的這份重視,我看封妻蔭子也是八九不離十啊!對啊,你有媳婦沒?”

說完,見唐興文神色赧然,恍然想起關于兩人的那些流言,不由撓頭笑道,“定是沒有的了,瞧我這記性!”

周潼淮山臉色登時都變得十分古怪。

唐興文一直未曾說話,容渺笑望着他:“你沒事了?幸好,他總算說話算數,不枉我冒一次險。”

唐興文不由心驚,這話是何意?可當着衆人面前,又不好多問。

周潼道:“經過這回,再不許你進軍營!再叫我瞧見一回,就直接禀告給岳父知道!”

郭蘊不解:“周參軍你奇怪得緊啊!他立下這麽大功勞,已成了衆将士心中神明一般的人物,這樣的良才你不許他進軍營,你安的是什麽心啊?”

“傻子,你不知道這裏面的事!”周潼懶得解釋。

“我不知道啥?那你告訴我呀!我這人最是惜才,你瞧,要不是我,這羅勝如今還在辎重船上搬麻包呢!”

屋子裏吵吵嚷嚷,容渺含笑瞧着,活着的感覺真好……

唐興文的目光如水,潺潺流淌在她身上、臉上,心中百般悸動,只恨不能一訴衷腸……

其實他還想問,她到底是不是像太子晟說的那樣……可面對她這樣安靜溫柔的目光,這淺淡真誠的笑容,他什麽都問不出口。

即便是真的,又如何?

她就是再毀些名聲,也不是他配得起的。

遠遠這般瞧着,已是十分奢侈……

深秋的夜,總有惱人的寒風呼嘯。細微的聲響夾雜在風中,即便近在咫尺也難以分辨。楊進望着屋內亮起的一盞昏黃小燈,猶豫着要不要去當面告個別。

說起來這一路兩人頻頻相遇,他利用她的時候居多,她也壞了他不少大事,算是扯平了吧?

想到她那樣瘦弱的一個小小女子,在深谷中以蛇蟲果腹,以降雨消渴,滿身創痕,徒手攀岩,九死一生之況,他心中不是沒有觸動的。

靠近軒窗,窗前她低垂着頭,借着火光替自己手臂上藥,白嫩纖細的手臂上,盤踞着一條粗長醜陋的疤,因未得到及時救治,那傷已微腐,想是再也去不掉了。

将來她若嫁人,她丈夫會嫌棄她這一身傷痕的吧?

南國男子那樣裝腔作勢,那樣自命不凡,那樣崇尚風流,他幾乎可以想到她嫁人後被嫌棄、冷落,被背叛、欺辱的下場。

記憶回到半年多前,她立在容府門前,替二姐驅趕小妾時的清冷模樣。她姐姐的昨天,會是她的明天麽?

她這樣要強、聰慧的女子,會甘心做那樣一個死守婚姻、死守夫君的可憐人麽?

再想到她身穿戰甲、頭戴面具,被某個男子一層層将這些東西剝落,她的驕傲和尊嚴一點點被踐踏、磋磨……

那是什麽樣的場景?他竟有些無法想象。

戰場上微笑昂頭的她,才是她該有的模樣才是!

回京後,她會重新躲回閨房、開始繡花讀詩,開始相夫教子,淹沒于人前麽?

人們會忘了她是今天戰場上的英雄,只會挑剔她的離經叛道,不守本分。

楊進腳步頓住,終是沒有上前。

他身上擔着無數大事,涉險而來,難道只為着擔憂一個他曾利用過的女子麽?

自嘲地笑了笑,他轉身離去,一回首,一柄長刀正抵住他的脖子。

來人發覺是他,手上的刀明顯晃了兩晃,“是你?”

“是我。”楊進輕輕推開刀柄,朝唐興文點點頭,“來瞧瞧齊君。”

別人不知,可楊進是知道容渺身份的。唐興文想到他剛才立在窗前凝望容渺的模樣,連被人持刀抵住都不自知,他是在想什麽想得這樣入神?沒看錯的話,适才容渺掀開袖子,現出手臂……

心中醋意滔天,唐興文喉頭滾了幾滾,“她沒事,你是現在就走,還是跟侯爺說說話?”

楊進微微一笑:“不擾軍侯了!告辭。”

“也不見見她麽?來都來了?”唐興文問出這句,語氣中滿是自己都受不了的酸意。一個明知對方是女子的人,站在人家門前癡立良久,是什麽心思?不能怪他胡思亂想。

楊進豈聽不出他話中之意,不願多加糾纏,徒惹事端,淡笑道:“我該說什麽?該說些什麽的,是唐領衛你。你知不知道,她為何肯随鳳飛煙前往北營?你知不知她是為誰甘冒奇險?回頭你不如好生問問她,也許會有令唐領衛欣喜的發現。”

留下又驚又怔的唐興文,楊進縱身一躍,踏上屋頂瓦片。

唐興文心中的驚喜、懷疑,已迷失了他全部的理智。

他竟未發覺,楊進那文弱書生,原來是個身手矯健的武藝高手。

他心中狂喜,唯剩一個念頭:“難道……難道她做這一切,當真是為了我?可是……難道楊君不是甘心救我,是為了逼她做那件事?那楊君……”

愕然擡眼,哪裏還有楊進的影子?

唐興文暗叫不好,他只怕有什麽事想錯了,他得找楊進問清楚才行!

飛身上瓦,還沒走出幾步,就聽下面一片喧嘩之聲。

“不好了!不好了!北國太子死了!”

太子晟死于南營的消息,很快傳到北國。

北帝一改之前的溫和态度,下令血洗南國。首當其沖遭難的就是北軍手中的廣陵王。曲演收到北軍送來的手指腳趾當時就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議和徹底無望,好容易到手的人質一死,之前的優勢全部消失。

北軍換了統帥,據說如今在慕容羽身後坐鎮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晉王。

鎮北侯欲帶兵迎戰,被匆匆趕來的曲演攔住:“容思遠,你真要害死廣陵王殿下才安心嗎?那太子晟在你手中死了,此罪應由你一人獨擔,本官已上奏朝廷,你等着受死吧!”

作者有話要說:

戰争篇章結束,委屈各位小天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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