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鬥氣

“大、大人,郡主有請。”

車行二十裏路,後方走來一個侍女,如此禀道。

近兩天楊進心緒不佳,引至一衆北國官員都沉浸在某種令人不快的低氣壓中,這侍女顯然感覺到了,即使面對的是含笑的楊進,不免也心中打鼓,十分忐忑。

“哦?”這倒稀奇。容渺這位和親郡主向來好打發,能靠她自己忍過去的不便基本都不會麻煩別人,更何況是麻煩到他?他撥去給她跑腿做事用的侍女小厮,她根本從沒用過,這還是第一回她叫他們過來傳話。

楊進一扯缰繩,馬兒回頭,來到容渺車前。

車簾大開,容渺端坐車內,望見他來,表情并沒什麽變化,“敢問楊大人,腳程如此緩慢,是有什麽事麽?”照這個速度下去,等他們到了北宮,只怕都入春了吧?她雖不急着去冷宮報到,但若誤了北宮選定的吉日入宮,鬼知道那昏君會不會借此問責南廷,說不定還會給她安個什麽罪名,讓南帝有機會對付她父親,那并不是她想看到的。

“……”楊進解釋無力。

天冷路滑,南國車馬沒走過冰面,他生怕有所閃失摔了她,特地囑咐放緩速度,她倒不喜?

餘光瞥到一道明晃晃的刀光,唐興文抱着出鞘的大刀警覺地守在不遠處,是防他?

怎麽他覺着自己在這兩人之間,顯得十分多餘。

楊進冷笑一聲,“郡主很急着進宮,很急着見皇上?”

聽出他低醇的語音中那濃濃的譏诮之意,容渺不由莞爾,“這是自然。北宮是靖安今後的歸宿,皇上是靖安未來的夫主,靖安自是希望能早些拜見皇上,早些安定下來。”

聞言,楊進突然四肢百骸都舒緩起來。

他挑了挑眉:“甚好,請郡主記住這話。”

揚手招來一個侍衛,吩咐,“傳令下去,加快腳程,天黑之前要到杞縣!”

“這……”那侍衛顯然是有行路經驗的,聞言臉都黑了,天黑前道杞縣?一夜不睡,天亮之前能到都是好的。

楊進回過臉來,笑道:“郡主覺得可好?”

容渺終是認識到了楊進這人在光風霁月的僞裝背後是何等小肚雞腸,她嫌行路慢,他就決定往死裏整她?

這條路前生她走過,也知道杞縣在哪,楊進是不是以為她是那種無知婦孺,想借此給她點教訓嘗嘗?

她到底哪裏惹到他了?

就算她德行有虧,深夜與唐興文“私會”,也輪不到他一個禮官來指責吧?他要真那麽忠君愛國,大不了上幾道折子告她的狀,這陰陽怪氣的态度真是讨厭極了。

以前對他存有的幾分好感瞬間全沒了。

“甚好!”容渺咬牙切齒,命人放下車簾,索性擺起了郡主架子。想看她笑話?就讓他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整到她好了。

楊進一甩缰繩,來到了隊伍最前方,他打了個響指,身後的車隊就飛速行進起來。

饒是容渺已提前做好準備,馬車在冰面上飛起的時候,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搖晃得東倒西歪釵斜鬓亂。

丹桂一手撐着車壁,一手扶着容渺,“郡主,這楊大人是不是瘋了?哪有這麽行路的?這是要人命麽?”說話間,也不知車底是不是越過了一塊石頭,車廂猛地跳起,車中三人登時離座,跌成一團。

容渺咬了咬牙,将頭上釵環一扯,“唐領衛!”

唐興文:“郡主可還好?适才一路突石。”

“無妨,替我備馬!”

“這……”唐興文猶豫倒不是怕容渺不會騎馬,只是周圍諸多北國官員和宮女、內侍瞧着,若回頭向北帝告狀,說這南國郡主全無儀态,像個男人一樣抛頭露面的騎馬,不知會不會因此被北帝所不喜。

不過轉念一想,罷了,如果她真的入不了北帝的眼,也許他還有機會,私逃之類的事就算不成,也不會讓她受了委屈!

唐興文試探道:“不若郡主與屬下同乘……屬下的意思是說,嗯,屬下可以護衛郡主。”

“不必了。”容渺心中警鈴大作,這唐興文自打誤會了什麽之後,就變得大膽起來了,與他同乘?他沒事吧?她可是來和親的!

“給我準備一匹馬,要快。”

吩咐完,容渺從手邊随身包袱中,取出巾帕,将頭臉蒙住,接着脫去裘皮外裳,随手抓一件暗色鬥篷披在身上。

紅杏欲哭無淚,心中哀鳴:“小姐,那是奴婢新做的,,準備進宮後才穿呢……”

容渺上了馬,适應片刻,速度就漸漸加快,不一會兒便已不需唐興文刻意放緩速度照應了。

前生從北宮逃回來,曾偷騎過人家的馬匹,被摔得不輕,在丹徒駐紮時就有意練習過,還曾約過鳳飛煙一起騎馬踏青呢。

容渺馬蹄飛馳,沒有被冰面阻礙行進速度,亦不曾摔得灰頭土臉。車隊在杞縣城外停住時,已然入夜,楊進吩咐屬下停止行進,信馬朝隊伍後面走來,他聽到哭聲一片,不由勾了勾嘴角。

那随行的一百美人各個釵散鬓亂,更有跌傷撞傷者數十,随行的侍衛也有因馬蹄打滑或一時大意而摔下馬的,哀聲一片之中,容渺的車馬顯得格外寧靜。

“郡主可還滿意今日的行進速度?”楊進斜斜瞥了一眼一旁的唐興文,決定對這礙眼的家夥視而不見。

車簾掀起,容渺長發松松挽起,雍容地倚在車中,“楊大人帶隊有方,本郡主很滿意,适才還安心地睡了一會兒。趕車的侍衛十分得力,一路平穩妥當,丹桂,看賞。”

丹桂強忍着眩暈和欲嘔之感,低眉應是。

楊進忽聞車旁傳來一聲輕嗤。回眸看去,唐興文擡頭望天,似乎瞧月亮瞧得興起。楊進眸色一黯,回過頭去,“郡主滿意便好。前方就是杞縣,今兒不及提前安頓,委屈郡主在驿館歇息一晚,至于晚飯……怕是一時尋不到足夠食材,還請郡主擔待……”

言下之意,是要讓她在急急趕路精疲力盡後,還要餓肚子?

容渺咬牙道:“丹桂,幫本郡主記着,回頭将此事上報給皇上知道,楊大人作為迎婚使,一路打點‘得宜’,妥帖周到!”

楊進微微一笑,渾似聽不出她要告狀之意,只當她是真心誇獎:“多謝郡主贊揚,楊某便厚顏領受了!”

他不是沒為她費心安排過食宿和一應行路事宜吧?是她自己搞砸了他特地置備的賞梅宴,是她覺得他一心替她着想放緩行路速度不妥,那就由她好了。他也不是非要事事以她為先不可的。

驿館便在杞縣前長河邊,雖不見“江畔百尺樓,樓前千裏道”,亦算得豐屋廣院,并不寒碜。杞縣縣令原以為和親使團明天才會到,聽聞城外回報,此時慌慌張張地來到城門前,給楊進行禮,“楊大人,下官早已吩咐好了郡主下榻之所,雖不甚好,已是杞縣最大的宅院了,裏面擺設鋪蓋均是全新的,下官正吩咐人準備酒菜……”

“不必了!”楊進大手一揮,冷飕飕低笑道,“郡主不喜鋪張,更不願勞師動衆,大人且回去安睡,我等歇在驿館便好。”

那縣令目瞪口呆,宅院都備好了,卻棄之不用,現在去驿館?

當晚那不願勞師動衆的靖安郡主之名,就在北國人心中有了初初印象。

驿丞大驚出迎,解釋,“兩軍交戰日久,滞留了不少異鄉客在驿館當中,兼有往來報送軍情、信件之官人們,怕是……”哪裏容得下這麽浩浩蕩蕩的一隊人馬呢?

“無妨,”楊進大手一揮,“不令驿丞難做,郡主駕臨,自有随行侍衛開道。”

話落,便有機靈的禮官傳下話去,接着就見一衆兇神惡煞的侍衛沖入館中,揚聲大叫,“別睡了!別睡了!快走快走,靖安郡主駕臨,爾等速速讓位!”

歇在驿館的不少皆是官屬,心中不忿,不由漫罵,“呸,一個戰敗國送來的玩意兒,擺什麽郡主架子!深夜饒人清夢,南國就是這樣講規矩的?”

還有不少人抽刀跟侍衛起了沖突,揚言要找那混賬郡主理論。

風聲傳到容渺耳中,憤然捏緊了拳頭,好個楊進!

唐興文待裏頭完全清淨下來,方過來請容渺下車,“郡主,裏面已安置妥當。”

容渺緩步下車,忽視掉四周不善的目光,硬着頭皮走入驿館。

楊進官服齊整,立在門前,朝她微笑道:“郡主請。”

容渺暗暗咬牙,走入深處一單獨院落。不一會兒,丹桂走出來喊住驿丞,“要水沒有,要炭不足,裏面住的是郡主,怎可如此馬虎?”

驿丞無奈地陪着笑臉,滴水成冰的寒夜裏出了一身冷汗,“實在是不知郡主會突然駕臨,這大晚上的,也沒處增補,還請郡主原宥則個,明日定然将一應用品補齊。

所幸随行車中存有不少用來添手爐腳爐的銀絲炭,丹桂便命人去取,卻獲知,裝炭馬匹車輛已然遷往另一處臨時驿站,——他們車馬太多,杞縣驿館根本安置不下。

沒炭倒也忍得冷,可在匆匆趕路後無法梳洗容渺卻是十分難受。明知楊進有心磋磨她,亦不願認輸,勉強蓋着一床錦被睡下。未及入眠便被一陣陣瘆人的哭聲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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