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争鋒
丹桂打開門,只見門口跪着一片美人,個個兒梨花帶雨委屈至極,“郡主饒命啊!北國實在是太冷了,沒有炭我們怎麽睡啊?”
“郡主瞧瞧,奴的手指都凍傷了,怕是再也不能彈琴撥弦了,将來如何侍奉郡主哇!”
“郡主,這一路便只以糕點果腹,整日沒進過半口熱茶了,饑餓尚耐得,這渴意如何耐得過啊!”
“聽聞楊大人早已打點好路上一切,只待我等進城歇息,因郡主一句不願勞師動衆,我等要在此處挨餓受凍。郡主是千金之身,自與凡人不同,可我等皆是尋常女子,實在是受不住了哇!”
一個個哭哭啼啼,吵得容渺頭痛。她們想怎麽樣,讓她去找楊進認輸服軟,求楊進給她尋別的住處?
那以後她在楊進面前還擡得起頭?豈非要任憑這小肚雞腸的混蛋拿捏?
正遲疑間,一名北宮侍女匆匆走來。
“郡主,楊大人有請。知郡主一路勞頓,已備下美食美酒,為郡主去乏。”
容渺:“……”無事獻殷勤,不是想整她麽?突然良心發現?
“原來郡主有獨一份的吃食,只我等沒有……”門前的哭聲更凄慘了。
“郡主是什麽身份,我們又是什麽身份?是我們見郡主平時待我們和顏悅色,一時忘了本分。郡主千金之軀,豈能跟我等一般受苦?罷了,休叫郡主為難,我等散去吧……”
“早知如此,便是拼着一死,也絕不來這天寒地凍的鬼地方!”
容渺将衆女之言聽在耳中,登時明白了幾分,楊進這是以退為進,拿美食美酒離間人心呢!想讓她做個盡失人心的孤家寡人?
容渺笑了。
“怎好一人獨享美食?衆美人,莫再哭了,有本郡主一口飯吃,就絕不會讓你們餓肚子。一百美人都在此處麽?還有誰沒來,去招呼一聲,與本郡主同去前廳,謝謝楊大人去!”
那北國侍女臉色一變:“郡主,楊大人只邀郡主一人……”
容渺哪裏理她?
不一會兒,等在前廳,好整以暇品着美酒的楊進就聽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女子特有的吵鬧聲。
擡眼一看,驚得連酒灑出來都顧不到了。
廳前以容渺為首,走來浩浩蕩蕩的一衆花紅柳綠。
容渺微笑登階,“深夜叨擾,大人有心了!爾等還不謝過大人?”
“多謝楊大人!”齊刷刷、嬌滴滴的拜謝聲,震得楊進雙耳嗡嗡直響。
楊進的手捏了捏桌上鋪就的雙面繡織錦桌簾,他又想掀桌子了怎麽辦?
容渺走近桌子瞧了兩眼,上面一壺美酒,兩盞玉杯,十來碟精致小菜,并點心十數樣,難為這楊進,深夜的杞縣城外,也能弄到這許多美食。
只是,兩盞玉杯……難不成他是想與她二人對酌?
他倒瞧得起她!與他單獨飲酒就不算德行有虧了嗎?他是什麽心思,作為迎親使,難不成還想監守自盜?
腦海裏蹦出“監守自盜”四字,容渺連忙搖了搖頭,把那亂七八糟的心緒甩掉。她可沒自戀到會以為對她參軍一事知根知底的楊進會對她有什麽心思。畢竟當初他準備送她去死,讓她犧牲色相去接近太子晟的不是麽?
自打認識他,她不是跟一群大老粗在一起打仗,就是跟各路水匪、刺客拼死拼活。她甚至還跟他争過女伎……
這世上除了唐興文,知道自己最荒唐一面的便是他了吧?
來勢洶洶的一種饑餓女子很快搞砸了楊進的私密夜宴。
楊進本人甚至被那些太過感激他的美人給纏住,輪流要給他敬酒,不少美人帶着哭腔撒嬌說“楊大人不喝就是欺負人家”……
這些女人是什麽做的?平時他擺個臉色,身邊根本不會有人敢大聲喘氣。這些女人瞧不出他此刻十分不悅嗎?
好容易從脂粉堆裏掙紮出來,楊進觑準在旁幸災樂禍看好戲的容渺,一把扯住她袖子拽到廳外廊下。
北風呼呼刮在耳畔,容渺縮了縮手,“楊大人費心了,雖說這點吃食不夠美人們用,本郡主亦是十分感激了……”
楊進滿腔憤怒,本是要将她拉出來好生譏諷一番的,那雪夜寒風之中,朱紅廊亭之下,一眼望進她波光麟麟的水眸中,對上她狡黠含笑的面容,忽然就忘了要與她計較。
沒忽視她縮回手指的小動作,他眸色黯了黯,猛地握住她的手,聲線低回溫柔,問她,“冷麽?”
自小生于南國的千金閨秀,該是不習慣這北國的冰寒天氣吧?
她指尖很涼,被他溫熱的大手一點一點包覆進寬厚的掌心。
他的手有些粗糙,而她的也是,握慣刀槍棍棒,做慣粗重活計,她早已不複從前那個精致秀美的閨中嬌娥。
不知為何,這一瞬間她忽然為自己這樣一雙粗糙的手感到一絲赧然。
如觸電般,她想收回手去,他上前一步,将她握得更緊。
容渺心驚過後,便開始負氣。這算什麽?
“放開!”板着臉,冷冰冰的警告,尾音卻帶着一點點嬌……
他捕捉到了那不易察覺的絲絲不同,目光清亮大膽起來,拇指輕輕摩挲她的手背,鳳眸眯成一彎月,“給你暖暖……”
溫柔背後,透着暗啞,暧昧得令她不受控制地臉紅心跳。
“你……”
訓斥的話不及出口,卻被他下一個舉動驚得怔住。
他陡然俯下身來,擡手撫了撫她的鬓側,指尖擦過她的臉龐,似乎下一秒就要擁她入懷。
容渺如受驚的小獸,那突然靠近的溫熱氣息,突然在眼前放大的俊顏,讓她慌亂得不知所措。
男人都是這樣的嗎?只要有了機會,不論對方是誰,不論是什麽身份,便要示以溫柔,便要肆意撩撥。
就在這暧昧至極的時刻,她想到了自己的前生,想到了同樣不時敲打她心門、令她頻頻悸動的梅時雨。
眸光霎時一冷,眼底泛起朦胧的水汽,容渺倒退一步,避開鬓側的手,同時緊盯着自己被攥緊的手指,冷聲道,“放開!”
楊進低低地笑了一聲,“我若不放,你待如何?”
容渺抿住嘴唇,沒有說話。那晶亮瞳仁中倒映的影,卻令楊進陡然警覺起來。
一回頭,唐興文怒氣沉沉,立于兩人身後不遠處。
那眼神,渾似刀鋒,欲淩遲了他這登徒子一般。
唐興文一步一步朝二人走去,腳步緩慢而沉重。不自覺地握緊刀柄,如果可以逃脫這一切,他并不介意向楊進出手。
可她願意跟他走麽?
她身後還有鎮北侯府,有南國。
自那個胸臆澎湃的夜晚過後,他想了很多,從一開始的頭腦發熱、癡心妄想,慢慢冷靜下來。
她從沒說過要跟他走。她躲閃他的觸碰之時,眼中全是震驚和恐懼。
可面對這楊進之時,她為何不曾避開?
若非他出現在此時此地,他們又會如何?
楊進促狹地朝容渺眨了眨眼,“你這侍衛,未免太過盡責。”
容渺大為羞惱地瞪了他一眼,沒敢多瞧唐興文一眼,一陣風般沖出院落。
驀地,整顆心都被那似嗔還羞的眼光撩撥到了,猛烈地一震。楊進心底漫起絲絲愉悅,她給他添的那些堵,霎時被快要溢出胸腔的歡喜所撫慰。
這小娘……
一時竟尋不到合适的詞語去描述她的風情,如星辰墜入瀚海,蕩起層層光亮的波紋。楊進腳步虛虛浮浮,如醉于美酒,如踩在雲端,連帶望着唐興文的目光,都變得柔和許多。
“她身份已定,此生只能是北帝的女人,生是北宮之人,死是北宮之鬼……”沒頭沒腦的一句呓語,唐興文卻是聽明白了。是警告他別癡心妄想,他和她之間隔着家國天下,隔着整個世界。他的癡戀永遠不會有結果。
他何嘗不知?
“楊大人何嘗不是心有別想,另存陰私?楊大人與唐某有何區別?”唐興文半是譏諷,半是自嘲,身為武人的驕傲不允許他認輸,可在命運面前,他早已低頭。
楊進勾唇一笑,“走着瞧吧!”
兩天後,車隊到達宋州轄制內,距城門四十裏處,車隊遭遇了又一場截殺。
這回來的刺客明顯比上一撥高明得多,人數更多,武力更強,也更有計劃。
南國侍衛長途勞頓,不适水土,疲于應付,所幸楊進帶來的人戰力不俗,雙方僵持許久,城內巡防匆匆趕來支援,才将敵人擊退。
唐興文在這場截殺中受了傷。
進城後,容渺不再與楊進胡鬧,乖乖地住進了早已打點好的別院。唐興文與一衆傷兵安置在前院,她着人打聽了數回仍是放心不下,想親自去瞧一瞧,卻被楊進派人圍了院子限制了行動。
在容渺大罵楊進的時候,楊進正煞氣凜凜地坐在州牧府中。
“陛下,皆是微臣之過,微臣不敢辯駁,只求陛下饒恕微臣家眷,微臣願一死抵過。”
楊進面沉如水,沉默地望着地下跪着的州牧。
一禮官出列,斥道:“若陛下有所閃失,你死一萬次都沒用!事先早已知會爾等陛下将至,竟令陛下在你治內受襲,我看你是全沒将陛下放在眼裏!”
“冤枉啊!微臣豈敢!陛下,陛下請聽微臣一言,微臣死不足惜,可……可萬萬不能擔了這枉顧聖駕的罪名啊!”州牧啼哭不止,十分委屈。
楊進不耐地擺了擺手:“朕沒說要你命,大男人家,委頓在地哭哭啼啼作甚?起來說話!”
州牧慌忙爬起:“是……是……”
“待查出幕後黑手,再慢慢論罪不遲。”
輕飄飄的一句,剛爬起的州牧雙腿一軟,又差點倒下去。
他是倒了什麽黴啊!好容易一見天顏,正想好好盡盡心意,以期新帝賞他個大官做做,誰知被一夥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刺客全給毀了。他的的确确是冤枉的呀!
“刺客是沖着靖安郡主而來,似乎并沒認出陛下。會不會是南國自家出亂子?”
适才那“禮官”分析道,“這一年來南國內亂不斷,朝臣相互傾軋,一味戀棧權勢,保不齊是哪邊瞧那鎮北侯不順,或是想借着破壞和親,挑起事端……”
楊進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他眼中蹿起熊熊火苗,敢動他的女人,當他是死的麽?不管對方是誰,那人都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