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夜晚

州牧點頭哈腰地送了楊進出門,府門一開,外面火光一片,整肅森嚴的禁衛隊身穿精甲立于門外,見到楊進,整齊劃一地單膝跪地,山呼“主上!”

那一跪一呼,恍惚腳下大地都被震得晃了兩晃。州牧不曾見過這等氣勢,登時面色一白。他擦擦額上淋漓不盡的冷汗,連瞧楊進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只在心裏默默替自己悲哀,新帝在他治下受襲,又有這數不盡的兵甲踏入他的領地而後知後覺,他的城防是幹什麽用的?只怕在新帝心目中,他的名字已與“無能”畫上等號。升遷是不用想了……

果然聽見楊進向隊前一個将領道,“你輔助州牧徹查此事,查不出來,差事就不用繼續做了。”

那将領躬身領命,目送楊進而去。

兩天後,楊進吩咐動身,繼續趕路,容渺在路上才見到了受傷後的唐興文。

“傷在手臂,沒事!”他擡了擡手,騎在馬上微笑向她示意。

車簾放下,心裏提着的那根線也跟着放下了。沒事就好,她實在不希望再有人受傷了。

而這兩天楊進似乎很忙,之前那一面與她鬥氣,一面找機會撩撥她的人,霎時成了一個捉摸不到的影。半路修整時有時才見他出現在自己不遠處,再一轉眼卻又不見了他的人,而且隊伍中出現不少之前不曾見過的面孔,容渺猜測是楊進跟宋州州牧借了人,前兩天那場搏鬥中,也不知他受傷了沒有……

“郡主,臉上怎麽這麽紅?不舒服麽?”

丹桂稍嫌冰冷的手指觸上她的額,強行中斷了她的思緒,轉過臉來,車中兩個侍女均擔憂地望着她。

只得彎了彎嘴角:“無事……”

怎麽她臉紅了麽?有什麽好臉紅的?

她自己也不明白。

适才停車修整時,楊進本是想過來跟她說說話的,遠遠瞧見她立在道旁遮着半張臉,鬥篷內一身華美嫁衣,宛如一個高不可攀的雕像,突然就很想過來逗逗她,他更愛瞧她鮮活張揚的模樣。突然被禁衛統領喚住,他知道事情必不簡單,遠遠走到一僻靜處,方道,“說吧。”

禁衛統領一臉為難:“微臣不敢說,請主上過目……”

說着,單膝跪地,将一帛卷雙手奉上。

楊進橫了他一眼,心頭微微一沉。他猜測過許多可能,破壞和親對誰有好處,他心裏有很長一個名單。可讓禁衛統領不敢說的,卻能有幾人?

打開帛卷,裏面是半段信的內容。

楊進看了一眼,将帛卷放入袖中。

他嘴唇緊抿,久久不語。

就在禁衛統領以為自己要這麽跪到天荒地老之時,有人小心翼翼地邊輕咳示意,邊朝兩人靠近。

楊進眯了眯眼,揚手命禁衛統領退下。

“楊進,你在查那天受襲一事,我說對了麽?”

目送那人離去,轉過臉來,唐興文的語氣十分肯定。

楊進覺得沒必要跟他交代,但也不曾否認。

“我派人去查,發現消息都被人封鎖住了,”唐興文望着他,解釋為何自己會有此問,“你如此興師動衆,那幕後之人……跟你有關吧?”

或者說,本就是沖着楊進來的?

和親郡主死了,楊進這個迎婚使就是罪人,屆時必受北帝懲處。

他也曾猜想過此事是南國人做的,可如今的南國,還誰有本事殺來北國內境?為了殺死一個女流之輩,也不需冒這麽大的險吧?

所以他思來想去,覺得此事必與楊進有關。

“這事以後可能還會有,不過你不用擔心,現在人手足夠,沒人能傷及你們郡主。”楊進面上慣見的笑容收起,顯得十分陰沉。

“究竟是誰?是誰要傷她?”如果對方是北國人,不管目的是什麽,只要盯上了郡主,那麽郡主以後在北宮豈不非常危險?他又怎能放心離開她回南國去?

唐興文的語氣太急切,且絲毫不客氣,楊進下巴微擡,冷冷看向他,“唐領衛不放心楊某的部署?”若光靠他們這些南國草包,怕是上回容渺早已亡于對方刀下。

“是!”唐興文不怕死地與他對視,“唐某如何相信楊君?唐某曾當楊君是朋友,是恩人,可事實上,楊君只不過想用唐某的命來逼迫她為楊君賣命。楊君是什麽人,楊君自己清楚!”

“啪!”

下巴上陡然一痛,一柄合攏的折扇抵在唐興文颌下,竟是來不及閃開或防禦……

那涼硬的觸感,不似竹骨,應是某種金屬物。原來,那折扇,是一種兵器?

唐興文又是羞恥又是挫敗,他知道楊進會武,可從沒想過自己會打不過楊進。——确切點說,他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楊某是何樣人,你知道便好!不要跑到我面前來向我展現你有多關心她,你不配!”

此刻楊進有些火大,唐興文來得不是時候,若非使勁控制着情緒,怕是已下重手傷了他……楊進眸中的火焰被長長的睫毛掩住,眼尾低垂,他負手匆匆遠去。

夜裏容渺安睡在重重錦帳之中,屋內墜着夜明珠,發出柔光,大汗淋漓中,她獨自一人在雪原中奔跑,腳下一個踉跄,霎時墜入刺骨的冰窟……

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托住了她!

“怎麽,做噩夢了?”

低醇悅耳的嗓音,像從遙遠的異世界傳來。

接着那雙手撫她的額角,替她抹去滿頭的汗。

“別怕,我在。”

容渺睜開眼,眸中不期然淚水滑落,那手又抹去她的淚珠,捧住她整張臉。

“夢到什麽了?怎麽怕成這樣?”

“你……”容渺清醒了,冷靜了,接着就不淡定了。

這大半夜的,她好好睡着,床邊坐着個大男人,她那些侍女、侍衛、包括唐領衛,竟沒一個人知道?

“我怎麽了?”見她目光從迷離恢複到清明,他收回了手,微笑相對。

“楊進!你這是在幹什麽?”先是撩撥她,再是夜闖閨房,他真想監守自盜?

“來看你啊!”他答得坦然,說着,還站起身倒了杯茶給她。

一把揮開他的手,容渺下意識地整了整衣衫,同時默默地往床裏側退了退。

捕捉到她面上的戒備神色和躲避的小動作,他笑容更盛,丢開茶杯,他朝她靠去,“怎麽,見我不夠地方睡?讓半邊床鋪給我?那我就不客氣了!卻之不恭嘛,對不對?”

說着,解開自己前襟第一粒扣子,笑嘻嘻道,“沒想到,你們南國女子如此主動大膽……”

容渺氣急,一腳踢去。

力道被卸個幹淨,腳腕被鐵般大手緊緊鉗住,楊進笑得十分得意,朝她眨眼道,“你急什麽,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這可不好……”

“楊進,你到底想幹嘛?你再這樣,別怪我在北帝面前……”

“噓!”猛然靠近的溫熱氣息撲面而來,他已改摟住她的肩膀,他上她下地倒在錦被上。

容渺被吓得眼都不敢眨,心口噗噗直跳,呼吸變得艱難起來。

夜明珠柔和的光打在他臉上,高挺的鼻子,薄而濕潤的嘴唇,最要命是那對狹長的、勾人的鳳眼……

容渺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燙,腦子裏霎時一片空白,整個世界只餘這咫尺間的俊顏。

“北帝老了,你甘願麽?”他重新撫上她的臉龐,溫柔地摩挲,“不如從了我,你瞧,我正當年,又十分俊美,與你正相配……”

容渺覺得自己再不說些什麽就徹底沒臉面了,“你……你……無恥!”

一張口,毫無氣勢,竟結巴起來。容渺真想抽自己兩耳光。

“男、歡、女、愛,這不是很正常嗎?怎麽就無恥了?卿卿,別害臊……”說着,就低頭吻下來。

容渺睜大了眼睛,将頭一扭,那一吻落在腮邊,如一團火,瞬間燎原,羞得她面紅一片。

“放……放開我……楊進!你這王八蛋!”

巨大的委屈就那麽襲上心頭。

她怎麽就沒法躲開?還是根本沒盡全力去躲開?

似乎一遇上這楊進,就只有被他挑逗惹惱的份兒。什麽聰明才智都使不上,什麽手腳功夫都沒了用處。

他差點殺她,差點推她去死,又來撩她幹什麽?

前生遇到一個梅時雨已夠了,今生為何還要遇上一個更卑鄙無恥幾倍的楊進!

她究竟是欠了誰?

最委屈,她還是要遠嫁北宮,要成為一個年紀輕輕的活死人。

夫妻恩愛,子孫滿堂,那種平淡而唾手可得的幸福,卻是她的奢望!

她注定要一個人,孤零零地了此一生!

可她不要哭給他看,不要哭給這人渣看!

強忍住淚意,她的聲音嘶啞不已。

“楊進,你再不放開,我就死給你看!你試試!”

帶着幾分倔強,她閉緊了嘴巴。

楊進猛地捏住她下巴,強迫她張開嘴。

仍是來不及,嘴角已溢出一條紅色血跡。

楊進翻身而起,笑容全無。

幔帳之中,只餘容渺一個,适才那一吻,早涼了去。一如她滿心的空寂,一如她矛盾的心緒。

原來她想要的不只有家人平安,還有更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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