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虛拟伊甸（上）

【0】

每樣東西都會殺死別的東西，只是方式不同。

——海明威

【1】

一個月前的東京大學第二食堂。

“別顧着吃啊。打起精神來龍崎，說不定犯人就在我們身邊。”美月看見郁夫的吃相，有點不滿。

“可是這個炒飯真的很好吃诶！”郁夫擡起頭瞪大了眼睛說。

“也就這樣吧！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

“對了，日比野君是東大畢業的吧？”郁夫突然想起了什麽似得，“真羨慕，每天可以吃到這麽好吃的東西”。

“哪有功夫吃這個吃那個，上個大學可是忙的不得了！”美月轉過頭四處張望，突然她看見一個穿着西裝的男子走過，她回頭對郁夫說：“我看見熟人了，去打個招呼。”

“哦。”郁夫點點頭，看着美月跑過去，對那個男人鞠了一躬，叫了聲“老師”。他眨了眨眼睛，繼續低頭吃飯。

“啊，好香啊~”一股香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轉頭看見隔壁桌幾個女生坐了下來，其中一個手裏拿着剛剛烤好的芝士紅薯，“是烤紅薯呢~”

“今天晚上的聯誼，彩音也去嘛！對方是建築系的呢！”拿着紅薯的女生頭發染成流行的灰色，但是郁夫的心全撲在了紅薯上。

“我對這種事情不感興趣啦。”叫做彩音的女孩是她們中唯一一個黑色頭發的，穿了一個簡單的連帽衫，帶着一個碩大的黑框眼鏡，下巴尖尖的，唇形很漂亮，和電視上經常看到的那個叫做小什麽什麽菜的很像。

“可是被前輩拜托了啊，說是一定要讓計算機系的女孩來參加。”

“那叫小雅她們去不就好了。”

“可是前輩說希望彩音參加啊，他邀請了你幾次你都拒絕了。”

“我是技術宅啊，參加那種活動會不安的。”彩音搖了搖頭。

“一直宅下去會變成老處女的啦！将來會沒有希望的！”

“等等，這和有沒有希望是兩回事情吧！”叫彩音的女孩似乎是個有點較真的人。

“這樣下去，一輩子只能和電腦作伴，不會有那種體驗哦！要多參與社交活動，要多認識男人才行哦~”

“認識了又怎麽樣，我很傳統的，那種事情上···”

“這不是傳統的問題啦，彩音其實不敢和男生說話吧？”

“你已經落後了哦彩音，現在初中生都比你早熟了。”

“電腦系都沒有幾個像樣的男人，都是暗黑生物和技術宅，真是可憐呢~”

面對身邊女孩的各種嫌棄和攻擊，彩音臉上挂不住了，她自暴自棄的說：“晚就晚了，反正第一次一定要給喜歡的人的！不能随便，嗯···”說完她自顧自的點點頭給自己打氣，然後目光掃到了隔壁桌的那個卷毛男子身上，這個男人正在朝這邊看些什麽，覺察到她的目光，對方立刻轉過臉去埋頭吃炒飯。

難道是自己剛才說的太大聲了？

“丢臉死了···不說了我去上課了。”她拿起手邊的教科書，匆匆的跑了。

看見她離開了，郁夫松了一口氣。

似乎被發現了，還好，紅薯還在，不知道是哪裏買的呢，這個食堂似乎沒有？

【2】

“啊~被日比野君丢下了，說讓我去找嫌疑人，自己跑去和老師敘舊···”郁夫在一棵樹下兜着圈，小小的抱怨着，但是他看了看自己的口袋，伸手進去試了試，又開心起來。

“算了，我在這裏等吧~”他剛打算坐下來，就被頭頂的貓叫聲吸引了注意力。

一只小小的花貓蹲在樹上，可憐巴巴的叫着。

“小貓咪？是遇到困難了嗎？”郁夫擡頭看着小貓，小貓也低下頭看着他。郁夫于心不忍的看着小貓無助的樣子，“你等一下啊，馬上來救你。”說着他抱着樹幹企圖手腳并用的爬上去。

“你在幹什麽？”一個女聲從背後傳來。

“沒··沒幹什麽···”他感覺轉過身來，發現不是日比野回來了，面前站着一個沒見過的女孩，可是硬要說的話，似乎又在哪裏見過

“啊，食堂的紅薯！”想起來了，是和那個吃紅薯的女孩一桌的其中一個女孩，不過現在摘下了眼鏡。

“诶？”對方有點摸不着頭腦，用看可疑人士的眼神看着他。

意識到自己說了奇怪的話，郁夫趕緊補救：“我看見這只小貓下不了，所以想幫它。”郁夫指了指樹上，這是樹上的小貓突然動了一動，一下子往女孩的頭頂撲下來。

“小心！”郁夫下意識的抓住了女孩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但是貓并沒有落在他們頭上，而是準确的降落下方的一根枝條上。郁夫松了口氣，低頭一看，發現自己還拉着人家的手，頓時尴尬起來，正好此時對方也有點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那個···”牽了第一次見面的女孩子的手，該怎麽解釋呢？郁夫苦惱的想。對上對方的眼神，他的大腦一時間阻塞了起來。格外漆黑的雙眸，看上去就十分柔軟的白皙臉頰，花瓣一樣的嘴唇，五官精致立體，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

于是郁夫就這樣拉着人家的手呆在了原地。對方也不好意思出言提醒他松手，只能一臉疑惑

的看着他。

過了幾秒郁夫反應過來，趕緊絞盡腦汁的說出了一句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尴尬的話來：“你的手好冷啊。”

嗯，似乎失敗了，對方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郁夫在心裏大叫一聲不好，趕緊松開了手低下頭不敢直視對方。

誰知道對方卻笑了出來，他有些驚訝的擡起頭，女孩笑起來的時候軟軟的臉頰上有兩個小小的酒窩，格外的可愛，他又看呆了。

“真是個有趣的人，你不是東大的學生吧？”

“那個我是刑警···”郁夫掏出證件。

“诶，刑警？給人感覺不像呢。”她看了看他的證件，“原來是警官先生呢。”

“不用叫什麽警官啦，只是個最普通的刑警而已。”郁夫趕緊解釋道。

“不叫警官先生的話，那要我叫你刑警哥哥嗎？”看見郁夫緊張的樣子，她的語氣有些戲谑起來。

“诶？！” 郁夫顯然被吓到了，睜大的眼睛看着她。

“開玩笑的啦，這麽緊張幹什麽，刑警先生你不是很冷靜啊。”

“對不起。”郁夫低下頭說道。剛才被叫警察哥哥的時候心髒似乎漏了一拍一樣，到底是怎麽回事？

“無緣無故道歉幹什麽。”

“剛才拉了你的手，不好意思。”

“那個啊，不要在意的啦，你又不是什麽壞人。”她擺了擺手。

【3】

“對了如果不介意的話，這個請拿去吧。”郁夫從口袋裏掏出紅薯，目光與紅薯相交，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啊，謝謝。”她點點頭接過紅薯，突然她又擡頭看了看郁夫，把紅薯掰成兩半遞給他一半。

“诶？這是？”郁夫不解的眨眨眼睛。

“你的手也很冷哦，所以也需要這個吧？”

郁夫看着她，愣了幾秒，然後接過紅薯笑了起來，“謝謝。”

就這樣兩個人坐在在樹下的長椅上吃起了紅薯。

“刑警先生，這個給你。”她遞過餐巾紙。

“啊，多謝~”郁夫接過之後對她燦爛的笑了一下。

她看着郁夫的笑臉，小聲的說：“刑警先生很可愛呢。”

“嗯？”郁夫沒聽清楚。

“誇你呢，覺得你可愛啦。”

“可愛？我？”郁夫用手指指自己。

“我覺得卷發很可愛啦~”她稍微有點不好意思的說，“而且吃東西的樣子像小動物···”

聽見她這麽說，郁夫的臉馬上就紅了，“第一次有人這麽說我呢，大家一般都說我鼻子靈像狗···”

“我超喜歡狗的！”她突然大聲的說。

“诶？”

“特別是柴犬，感覺可以為了每天看見小柴的笑容活下去！”她認真的比劃着說，“當然了，刑警先生應該和大型犬比較像吧？毛茸茸，有點膽小但是又很溫順的感覺。”察覺到自己的比喻不是很恰當，她又補充說：“呃，不是說刑警先生像狗啦！只是感覺上很親切，覺得會讓人喜歡···你別介意哦。”

“沒有介意啦，反而覺得還蠻開心的。”郁夫抓了抓腦袋，“我覺得你也很可愛···”

“诶？可愛？我覺得自己還挺奇怪的吧，會和第一次見面的人提柴犬什麽的”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對了，”沉默了片刻，郁夫問道：“我還沒問你的名字的呢。”

“我是陽村，陽村彩音，初次見面。”

“龍崎郁夫，初次見面請多指教。”郁夫也低下頭認真的介紹。

“怎麽突然這麽嚴肅了啦~又不是面試，明明都聊了這麽久~”她看着郁夫的樣子笑了出來。

“也是哦~”郁夫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腦袋，也笑了起來。

“總之，很高興見到你，然後···謝謝你的紅薯~”

“嗯，和陽村桑聊天，覺得特別開心，有種特別親切的感覺。”郁夫說出這話的時候，覺得臉稍微有點發燙。

“我也覺得，和龍崎警官好像特別合得來。”她笑起來，然後看了看手表，“诶呀，快上課了，我要走了···”

“我也要去找我的同事了···”郁夫看了看手機，日比野剛才給他打過一個電話。

“那麽···”彩音看着他，有些不舍得說出道別的話。

“下次再見了。”郁夫不舍的點了下頭。

“嗯，一定。”她笑了起來，眼睛裏似乎有無數星辰的碎片一樣，閃着耀眼的光芒。郁夫隐隐的覺得，為了這樣的笑容活下去，似乎也可以呢？

【4】

剛回到教室，室友就湊了上來：“彩音剛才在和誰說話？”

“一個新認識的朋友。”

“诶，難得呢～我們的技術宅也能交新朋友啊~還是個男的···難道是？”室友的表情明顯因為八卦激動起來。

“不是啦…”看見對方想歪了，她馬上擺擺手，“他是來這裏查案的刑警。”

“果然是因為那個事件嗎？”

“那個事件？”

“最近外文系有個女生被殺了，聽說是跟蹤狂幹的。挺漂亮的一個女生，被人用繩子勒死。彩音最近出門也要小心啊。”

“嗯。”

“不如這周放學讓警察先生送你回去怎麽樣？這樣順便可以拉近距離哦~”室友眼睛咕嚕嚕的轉了轉，“‘說出了這種事情，人家很害怕啦！’這樣說的話不會被拒絕的~”

“不用啦…人家刑警很忙的…而且…”彩音趕緊搖頭。

而且自己的叔叔如果知道警察這回事就不得了了，一想到這兩個天敵一樣的人可能在家附近遇見，簡直是噩夢啊。再說萬一龍崎警官知道自己的家人是混道上的，絕對會被讨厭的吧？

室友很明顯沒有看出彩音的顧慮，不過她說到了另一個點上：“難道你們沒有交換聯系方式？”

“嗯，只是偶然碰到而已，沒必要…”呃，原來還有交換聯系方式這個步驟？和第一次見面的男人交換郵件地址什麽的真的沒關系嗎？啊啊，這種事情怎麽做的來啊···雖然也沒機會做了···

“笨死啦！不保持聯系的話很快就會被忘掉的哦！”

“那樣也沒有辦法啊，這種事情又不能強求···”忘記？被龍崎警官忘記？想起來居然有點難過，但是龍崎警官不是這樣的人吧？等等，你希望人家一直記得你又是個什麽心态？再說了才見了一次面就随便的給人貼标簽真的好嗎？

在彩音內心小劇場上演的同時，室友旁若無人的繼續傳教。

“抱着有緣一定會見這種念頭最後只能一個人怨念的單戀罷了，要不斷主動出擊制造機會才行！搭讪，短信，約會，上壘！”

“等等！什麽單戀，只是随便說兩句話而已…”一聽見對方都上壘了，彩音趕緊制止。

“你臉上的傻笑早就把你出賣了啦！你可是被人送情人節巧克力都能一本正經的拒絕的那種女人啊！你那點小心思休想瞞過我這個戀愛大師的眼睛！”

“我只是單純的覺得和他聊天很愉快，覺得他很可愛，僅此而已···”被好友指出了自己當年少不更事的惡行，彩音尴尬起來，看來不止一次的在好友面前說過‘覺得戀愛中的人很傻’這種話果然被記恨了···

“那他對彩音是什麽想法呢？”不愧是戀愛大師，一句話就推動了情節的發展。

“這我怎麽知道啦！”絕不能去幻想男性會喜歡自己，這是彩音的人生哲理，但是她旋即又扭捏的小聲說：“他…他倒是說過覺得我可愛呢…”

看着彩音又傻笑起來，室友有點無奈的笑着說：“你這個樣子真是難得呢…沒想到居然是個純情派？”

“什麽純情！別亂說啦！我才不是什麽花癡呢！”她打了室友一下。

從小看着父親思念着母親的痛苦樣子和獨自養育自己的辛苦，讓她對愛情根本無法像一般少女那樣滿懷期待。父親和母親是因為相愛才在一起，然後才有了自己的，但是母親離去之後，無法忘記母親的父親卻要承擔這樣痛苦。

即使相愛，也無法阻擋命運将兩個人分開，即使曾經相愛，也會有變心離去的一天。

無論哪一種都不是好結局。

輕率的去喜歡，去相愛，結局卻是痛苦的。不僅給自己帶來痛苦，也給自己的家人帶來痛苦，

看見了愛情殘忍的一面，以及考慮到自己家庭複雜的情況，即使喜歡對方也不想去告白什麽的，‘為了家人的未來，絕對不會輕易的把心出去’，有了這樣的念頭之後，對于男生的示好，都會果斷的拒絕，給人留下來‘難以接近’‘無趣’的印象。後來忙于學業，也漸漸的和戀愛越離越遠了，等回過頭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是被緣分剩下的那一個了。

【5】

一次。.

兩次。

···

第五次。

美月終于忍不住了。“從剛才開始一直這樣，你臉上那個傻笑是怎麽回事啊！”

“啊，對不起，太明顯了嗎？”郁夫連忙道歉。

“很礙事诶，開車的時候給我專心一點！”

“對不起。”郁夫再次道歉，過了一會兒，感覺到車裏的氣氛有點尴尬，他又忍不住和對方搭話，“對了日比野君，東大的學生是種什麽感覺呢？都是精英吧？”

“怎麽突然打聽起這個？”

“稍微有點興趣。”

“不是全部都這樣啦，也有散漫的。但是畢竟在那種地方，稍一不注意就會被其他人超越，很難放松下來吧。”

“真是辛苦呢。”

“別說這些了，今天去了一趟，總算有點收獲。”

“诶？打聽到情報了？”郁夫回想了一下，自己這邊除了吃了個炒飯和女大學生聊了天之外好像完全沒有收獲啊···

“你以為我是那種工作時間會跑去敘舊的人嗎？那個老師是以前教我英文的，也是外文系的教授。”

“原來是去打聽情報了啊”

“那個被殺的女生屬于平時上課經常缺勤，來了也不認真的類型。據同學說男女關系很複雜，所以情殺或者仇殺的可能性比較大。”

“這麽說不是連環殺手了？”

“和之前那個被害人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兩個人生活圈子也沒有交集，作案時間還隔了一個學期，并案可能性不大。”

“一個學期了，上次的兇手還沒抓到，這次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想起幾個月前那個被推下樓的東大女學生，郁夫的心情低落起來，這次搜查一課可是帶着并案然後兩個案子一起解決的壯志去調查的啊。

“低沉也沒有用，即使困難也要查下去，這是我們身為刑警的責任啊！”

“嗯。”

“話說回來，為什麽剛才不接電話！”美月終于把憋在心裏的話說出來了，剛才她一直在猶豫，怕對方覺得她氣量小。

“那個…有點事情…”郁夫抓了抓腦袋。

“有事？你不會偷懶去了吧？”

郁夫不敢辯解，和女大學生牽手，吃東西，聊天确實算是偷懶呢···他立馬道歉：“對不起！”

“沒有下次了！”

“嗯，沒下次了··诶？下次···”郁夫一下子回過神來，“糟糕！忘記了！”

“忘記什麽了？”

“電子郵件地址…”

“诶？”

“呀呀呀，沒什麽沒什麽…”郁夫趕緊擺手，腦子和嘴同步真是麻煩啊···

但是···還會再見面嗎？

“刑警先生下次再見哦～”想起少女離別時的笑容，郁夫點了點頭，嗯，既然這麽說了，那麽一定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