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虛拟伊甸（下）

【1】

停屍房外。

“因為是以非正常死亡立案，所以屍檢還是需要的，請在這上面簽字。”

簽好字把同意書遞給郁夫，彩音擡頭問：“請問什麽時候能把他領回去呢？我們家裏好準備葬禮。”

“大概要兩天，結束後通知的。我們這裏會盡快加快速度。”

“那就多謝了。”她鞠了一躬。

此時郁夫心裏被什麽堵住一樣，第一次見面時少女臉上的笑容，如今已經被完全封印了。他真的沒想到在見面會是這個場景下。帶領她見到至親屍體的人居然會是自己。她既沒有嚎啕大哭也沒有暈厥，反而這樣忍耐着，沉默着，逼迫自己顯露出堅強的一面，讓郁夫感到心疼。

走神片刻，只聽見彩音說：“那個我出去打個電話給我家人，他們還不知道…”

“請便。”郁夫趕緊點點頭。

【2】

在走廊站了半晌，按了好幾次號碼，都無法按下通話鍵。只能拿着手機，看着屏幕上顯示的熟悉的號碼。

“做不到。”她苦笑了一下。

“問怎麽了。”郁夫看見她拿着手機站了半天，關切的走過來。

“我做不到。”她握着手機，一臉的憔悴。

“嗯？”

面對接到自己的電話，欣喜的爸爸，爺爺奶奶，該用什麽口氣說出這個消息呢？你的兒子，你的弟弟去世了，是被黑幫扔到海裏死掉的。這怎麽說的出口？萬一被問到‘彩音你還好吧？’自己又該怎麽回答？是對自己的親人說謊，還是把自己和黑幫成員的事情說出來讓他們擔心甚至痛苦？

猶豫良久，她用乞求的目光看着郁夫，“能麻煩你以警察的身份幫我通知一下嗎？”

“當然。”雖然郁夫也對這種事情感到苦手，但是他不能讓彩音繼續為難下去，在她叔叔的死上，自己什麽忙也幫不上，打電話是自己唯一能為她做的了。

郁夫打完電話對彩音點了點頭。彩音鞠了一躬說：“對不起，我現在沒有辦法面對他們。”

察覺到她憔悴的神情之下還有一絲黯然，郁夫問道：“還發生了什麽事嗎？”

“和叔叔的死比起來，不算什麽。”事實确實如此，所以也不算是說謊。

【3】

“還好嗎？我送你回去吧？”

面對郁夫關切的目光，彩音搖了搖頭：“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那個…如果不介意的話，能交換下號碼嗎？”眼見又要再一次離別，這次郁夫終于說出了憋在心裏的話。

“可以啊。”她似乎沒想到郁夫會在這時候提這個。

交換了號碼要轉身離開之際，只聽到郁夫低聲說道：“陽村桑。”

“嗯？”她轉過身來，對上郁夫真誠的雙眸。

“現在我也說不出什麽充滿哲理的話來開導你，連哭泣的時候給個肩膀都不行。但是我是真的想為你做點什麽，所以不管什麽事情，如果需要我的話，給我打電話。好嗎？”

“謝謝你，龍崎刑警。”鼻子一下子就酸了起來，明明說好了不到那個時候不能哭的啊。

“下次叫我郁夫吧。”郁夫笑了。

“嗯。”真的快要哭出來了，她趕緊低下頭，但是仍舊能感受到郁夫熾熱的視線停留在她臉上，她猶豫了一下，強忍着淚水，靠近了一些，然後輕輕地抓住郁夫的手。

“那我走了哦，郁夫醬。” 她輕輕的說道。

郁夫愣了一下，然後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原本冰涼的手指被他的掌心溫柔的包裹着，漸漸的溫暖起來。

不可以哭，絕對不可以。她這樣告誡自己。

【4】

出了警察局之後走過了幾條街，手機響了起來，一看來電顯示，居然是“段野龍哉”。自己什麽時候存了他的號碼的一定是早上去洗澡的時候他碰過自己的手機了。

接起電話，他的聲音響起：“回頭。”她依言回頭，看見一輛熟悉黑色的轎車停在那裏。車後座的人把玻璃窗搖了下來，正是龍哉。

她沒有躲避，挂了電話徑直走了過去。“我有話對你說。”

“上車吧。”龍哉只是淡淡的說。她走到另一邊，打開車門坐進了車裏。深町開動了汽車，慢慢往前開去。

“那個組織，叫什麽名字。”她問道。

“新田組，是松久會的下級。”龍哉看了她一眼提醒到，“這個組織是個狠角色，貿然沖過去只是送死罷了。”

“我沒你想的這麽愚蠢。”彩音攏了攏頭發，“會帶把刀沖過去報仇什麽的。”

“你現在是想找出兇手嗎？”

“不用找了，兇手不就是新田組嗎。”她的眼神透出一股寒意，“就算警察查到他們頭上，那種黑道也會推一個替罪羊出來吧？對于警察而言，有一個人出來當兇手就足夠了，但是對我而言，必須讓他們全部付出代價。”

“你打算怎麽做？”龍哉問道。

“我沒記錯的話，你們本來是打算從我叔叔那裏買新田組的情報的吧？如果有了那份情報，你們就可以對付新田組了吧？”

“你打算幫我們？”龍哉挑了挑眉毛。

“雖然我暫時是不能和你撇清關系了，不過這麽做不是為了你們。”彩音有些自嘲的說，“似乎只能合作了。”

“你能這麽說真是稀奇呢。”龍哉微笑了一下。

随即她嚴肅起來，看着龍哉認真問道：“你真的會搞垮新田組嗎？”

“當然，我們為了這件事策劃了半年多了。”

“好吧，我相信你。”

“這麽容易就相信？”龍哉有些詫異的看着她。

“你到現在為止還沒騙過我呢。”她撇了撇嘴，“那麽就約定了，你必須給我把新田組搞垮，作為交換，我會幫助你。”

“我答應你。”龍哉點了點頭，随即又有些不解的說，“不過你所說的幫助是什麽？”

彩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對深町說：“麻煩在前面的地鐵站停下車。”她回頭看着龍哉說道：“我有事回趟學校。”

“晚上我讓深町去接你。”龍哉淡淡的說。

“随你吧。”彩音頭也不回的下了車。

【5】

晚上又回到龍哉的公寓，他正穿着浴袍在看雜志，看樣子已經洗完澡了。于是彩音也走進浴室打算洗澡。

脫下衣服的時候，口袋裏的一把鑰匙咕嚕嚕的滾了出來，她撿起一看，是叔叔家的鑰匙。

事情發生之後，她就沒回去過，也把鑰匙從鑰匙包裏摘了下來，準備等過兩天父親從北海道回來的時候交給他。總之那個房子，她是不能再回去了。

想起當時叔叔把鑰匙交給她的情形。

他大聲的嚷嚷着：“我住的地方可是最高機密，你一定要把鑰匙保管好啊！絕對不能弄丢了啊！”然後很是不舍的把鑰匙給了她。

“這裏的鑰匙只有我們兩個人有哦。”叔叔說這話的時候裝出一副自得的樣子。

用這把鑰匙打開門，走過亂糟糟的玄關，叔叔總是在那張矮桌上看點賽馬雜志，然後咬咬鉛筆，擡頭大聲的抱怨：“我快餓死了，快點做飯！”然後她會大聲的回敬：“還沒死呢！”

想到這裏，眼淚刷的流了下來，順着臉頰落到嘴裏，是鹹的。

那家夥最怕鹹了，每次菜稍微做的鹹一定就會大喊“啊呀要鹹死了！”，在那麽鹹的海水裏，他一定很痛苦吧？

打開花灑，她慢慢擡起來頭，把臉置于沖出的水柱下，任憑熱水湧入口鼻。

沒過多久她就支持不住咳嗽起來，嗆進鼻腔的水全部化作眼淚湧了出來，她開始劇烈的抽泣起來。

【6】

彩音進去了快一個小時了。

那家夥在裏面幹什麽呢？龍哉有些焦躁起來。

他走到浴室前，聽着浴室裏嘩嘩的水聲，和被壓抑的微弱哭聲，沉默起來。過了良久，他還是打開了浴室的門，走了進去。

彩音察覺到浴室的門被打開，因為不想被他看見自己哭泣的軟弱樣子，所以背過身去生硬的說：“別随便進來啊。”

感覺到身後的他漸漸的走近了，她稍微有點慌亂，當下關掉花灑拿起浴巾低聲說：“馬上就好了啊。”話音剛落，他就一把拉開了簾子。她的身體僵硬的杵在那裏，一時間轉身也不是，站着也不是，沒了主意。

花灑又重新被他打開，涼水濺在身上，讓她不禁顫栗起來，此時男人的身體緊貼了上來，呼吸打在她的頸後，一陣潮濕的溫熱。

水溫漸漸升高，水霧開始在狹小的空間裏升騰起來，把兩人的身體都被打濕了。龍哉把她掰過來面朝自己，看見她臉頰上挂着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洗澡水的水珠，眼眶依舊有點紅。被他注視着，彩音急忙別過頭去，同時把手臂護在胸前。

“你現在這算是什麽意思啊？”她皺着眉說道，“反正到時候···”

話還沒說完，龍哉就抱住了她，然後把她的手引到自己的肩膀上，順着她的脖子一路親吻了下去。

【6】

兩個人一路從浴室糾纏到了床上，在龍哉進攻下，她已經無法保持理智了，她用最後一點清醒守衛着自己的底線，身體上的受到的刺激和內心深處郁結的濃的化不開的悲傷碰撞在一起，讓她格外的疲憊。

什麽美好，幸福，都被毀掉了，奪走了，現在她難過的不能再對這個世界抱有期望和善意了。

什麽罪惡，什麽對錯，幹脆不加評價的，幹脆全部接受，怎麽快樂怎麽來吧。

現在的自己急需一份安慰，一個可以讓自己忘記痛苦的懷抱。還有比眼前之人，更好的選擇嗎？

眼前擁抱着自己的有力臂膀，緊貼身體的滾燙肌膚，修長的手指，端正俊美的面龐，還有他眼眸裏閃爍着禁忌光芒的野性。都是誘惑的資本呢。如果卸下心防，如果兩個人之間的立場不是如此，一定會沉迷在這份溫柔裏的吧？

自己已經身處不幸之中了，不想讓別人被自己的不幸所感染，變得苦惱。不想麻煩任何人。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立場。光是為了不露出弱者的面貌，就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堅強也好，冷漠也好，都是在逞強罷了。除此之外，還要一味的拒絕他，抵抗他。現在已經疲憊不堪了。

一直以來被你擺布着，一邊抗拒一邊依舊喪失了種種的我，也該從你這裏得到點什麽了吧，。

所以今天晚上不是你利用我的身體，而是我在利用你。

這樣想着，她把手輕輕的放在了他的臉頰上。

感覺到她有些冰涼的手撫摸上來，龍哉從她的胸前擡起頭來，摸不透她是想爆發還是想拒絕，只能注視着她的眼睛，等待着她下一步的動作。

反正都是互相利用，也沒有差別吧。這樣想着，她放上了另一只手，輕輕捧起了他的臉，湊上嘴唇吻了上去。

雖然有些生澀，但是她的吻卻是那麽溫柔，溫柔的讓他的心髒悶痛起來。他從來沒想過她會迎合自己，會對他展示出坦率，溫順甚至是關切的一面。畢竟她是那麽嫉惡如仇，那麽喜歡逞強的一個人。

如果是她的話，是可以承受這一切，是可以徹底拒絕這一切的。

如果是和這個人的話，也許可以。把她暫時留在自己身邊，不會過多的動搖什麽，改變什麽。

越是被拒絕着，恨着，就越安全。因為自己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完成，不可以擁有感情這樣的東西。

可是她不會對自己展示的那份溫柔。說到底還是存在的。

現在感受到了，為之動搖了。

一種隐約的不安湧上心頭，龍哉被這種模糊的喪失感牽絆着，變得猶豫起來。

生怕會弄壞什麽，永遠失去什麽。

【7】

察覺到他的猶豫，她又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這次她小心的撬開了他的唇，用溫軟的舌尖一點一點的攻破他堅硬的外殼，用細膩溫熱的肌膚一寸一寸的融化他心頭的堅冰，此時的她是那麽固執，不得到他的回應就絕不停止，曾經被他欣賞過這份的堅持，如今悉數用來打動他，讓他沒有辦法拒絕，她的這份溫柔讓他沒有回避的餘地，只能去面對，而面對之後的結果他很清楚，自己會無法回頭的。

“都說真相和謊言一樣的肮髒，但是你看上去一點也不髒呢。”她撫摸着他的臉，竟然微笑起來，“所以我相信你。”

“雖然你是如此，我們是如此，但是，我相信你。”

龍哉在她清澈的一塵不染的眸子裏，看見了自己無能為力的樣子。

也許我這個人，就是喜歡做出一些無法回頭的決定吧。他自嘲的笑了笑，低下頭認真的回應起來。

【8】

我們不是生活在被毀滅的世界裏，而是生活在錯亂的世界裏，我們就像被遺棄的孩子，迷失在森林。當你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的時候，你知道我心裏的悲傷嗎？你知道自己心裏的悲傷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學霸複仇記（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