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柔弱

熙荷醒過來時只感受到透骨的酸痛,仿佛身上被穿了千萬個窟窿,沒有一絲力氣。

她從床上用力爬起,顫顫地撐了半晌後,又堪堪倒在床沿,險些栽下去,不免有些頹然。

熙荷一直都是個病美人,從小便病弱,少見陽光,因此面色較常人更為白皙,氣質中也帶着一絲寡歡與柔弱,仿佛一件精美絕世的玉器,讓人想要小心地供養呵護,免她受苦。

回來是回來了,只是這虛弱的身子倒半點沒變。

入眼是再熟悉不過的房間,珠簾懸垂,仙鶴香爐端端放在簾旁,從鶴喙處吐出灰白色的細膩香霧,袅袅盤旋,一室淡香,極輕微又不容忽略。

枕頭是那陪伴了她出閣前漫長年歲的方形瓷枕,涼而不冰,硬而不硌,上頭的三彩蝴蝶恍若活物,她伸手拂過枕頭,便好似蝴蝶顫顫停留她指尖一般。

不由露出笑意,這是她孩提時代常玩的游戲,她自幼多病,長年累月纏綿病榻,便只有這枕上蝶與她作伴,熬過一次又一次的鬼門關,只可惜上一世出嫁時,程家人堅持不準她帶閨中舊物進門,說是如此方可去去病氣,不把祟物帶進程家,這一來,這三彩蝴蝶枕也就不知去向了。

沒想到她在邊庭自盡以後,竟能再次回到閨閣時代,恍惚間又有些慶幸。

上一世,她一直以一種出塵的态度對待人生,認為一切乃注定,無可更改,即使她嫁給程恪飽受折磨之時,也沒有想過可以改變什麽,事後想想,也許正是這種無為而治、順其自然的态度,造成了她最後的悲劇。

現在,她重生了,既然一切都是命運的缜密安排,那她的第二次生命,是不是預示着她得到了機會,可以改變什麽呢?

一股子上一世沒有過的勁頭充溢了她的心髒,誰知一時情緒波動,心口一絞,胸中一口氣一下子提不上來,她瞬間血色盡失,捂着心口,猛烈地咳嗽起來。

一個小姑娘聞聲便掀簾進來,那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翠綠鑲紅花籠裙,按說這滿身顏色堆疊,頭上頸間也是閃着珠光寶氣,卻不知怎麽總顯廉價,約莫十一二歲的模樣,竟像是比熙荷還大似的。

她邊踏進門內邊說:“熙姐姐美麗無雙,只可惜紅顏薄命,不然怎麽總病?我瞧古往今來的美人,一個個都多愁多病,所以說,人還是像我這般,知足常樂,莫要貪心太過才好。”

說着,便也不等熙荷招呼,徑直在床上坐下,俨然一副主人模樣。

衛湘荷是熙荷父親衛若潛的小妾所出,不過這小妾為了生她而早夭,死前苦苦哀求把這剛出生的孩子記在太太溫氏名下,抹去小妾存在的一切痕跡。

父親不忍,所以自她出生以來,一直對這衛湘荷百般照拂,對外甚至直說是太太所出的二女兒,一切都與熙荷這個嫡女的待遇無差,可說算是庶女最好的結局了。

偏偏衛湘荷天生生成一種怪脾氣,整日如吃了炮仗似的,處處發難,而且行動做事每每鬧得人下不來臺之後,還總愛擺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容,說自己天生心直口快,希望別人別往心裏去。別人便只好谄谄作罷,一拳打在棉花上,說不出得難受。

熙荷斜倚在枕邊,看着衛湘荷大搖大擺坐在自己的床上,微微一笑,晃了晃湘荷的袖子,十分虛弱的模樣,聲音帶三分嘶啞:“仔細我過了病氣給你,快別坐這兒,那兒還有一張椅子,你搬了來我旁邊,我們姊妹兩個好好說一會兒話。”

湘荷只好起身,環顧四周,卻沒見有椅子,熙荷撐着十分費力地坐起,仿佛是用盡全身力氣向角落裏指了指,随即又倒在床上,無奈地沖湘荷笑笑:“妹妹總不來我這屋裏坐,我這也沒有旁的椅子,眼下只有那一張,妹妹不嫌棄,就去搬過來坐吧。”

那張椅子,哦不,不如說是小板凳,靜靜地躺在角落裏,常年派不上用場,積了一層灰,湘荷看那樣子明顯是不願坐板凳,有些尴尬,又想坐回床邊,回頭卻看見熙荷方才為了指給她看而往邊上挪了挪,再躺下的時候就躺在了床邊。

湘荷面上發紅,不知該坐哪邊,猶豫了會兒,覺得站着總不是個法子,竟坐在了熙荷腳邊的床沿上,但只是搭了個邊,維持着面子,有了個坐的樣子罷了,幾乎所有重量還壓在她腿上,果然,坐了沒一會兒,便覺腿腳發麻,肌肉酸痛了。

勉強保住面子坐得端莊,閑談兩句之後,便漸漸無力支持,偏偏今日熙荷興致頗高,拉着她說得親密,衛湘荷礙于面子有口難言,幾次想找借口告辭都被熙荷三言兩語繞開。到最後,衛湘荷實在坐不住了,趕緊趁脫力前說一聲:“姐姐休息,我先走了。”撐着床起來,這才堪堪沒在熙荷面前栽下去。

熙荷看着衛湘荷踉跄的背影,純良的笑容漸漸收斂,上一世的回憶又在眼前閃現,程恪帶着歌伎出現在她面前時,為了刺激她,特意提到這歌伎是她二妹妹在其中牽線搭橋,居功至偉,這才有了他們之間的一見鐘情,再見傾心。

原先只當衛湘荷是個直腸子,卻不料她竟是心口如一,真的看不得她好,給姐夫找小妾,這般惡意之事,她竟也做得出。

前腳衛湘荷剛走,後腳一個少年便跨進門,此時,衛熙荷正捧着一杯溫水慢慢地抿,以防嗆着又咳得停不下來。剛拭去唇邊水珠,少年已一個箭步上來,接過了她手中的杯子,幫她放在床邊櫃面上。

熙荷綻開笑容,輕輕喚了一聲二哥。

她有兩個哥哥,與衛湘荷不同,這兩個哥哥都如假包換是母親溫氏所出嫡子,眼前這個二哥比她大兩歲,眼下已經十七。

少年與長子知循的儒雅沉穩截然相反,大哥衛知循有的優點,衛知遇一樣不落下,統統沒有!但這顯然并不妨礙他成為熙荷最親近的同齡人。

只是遺憾,上一世衛知遇感情受挫,眼見心愛之人嫁作他人婦,痛苦之中選擇遠走他鄉,去沿海經商,剛開始還與家中有些聯系,後來熙荷出嫁,又被程恪軟禁,從此再沒有聽到他的音訊。

熙荷真想象不出,他那時若還在人世,聽到最疼愛的妹妹死去的消息時,該是怎樣的模樣。

衛知遇長着雙明亮喜氣的桃花眼,見人便笑,白淨清秀惹人喜愛:“我瞧剛才二妹妹氣呼呼地跑出去,她沒說什麽不該說的氣到你吧?”

“我沒生氣。”熙荷招呼丫鬟給衛知遇搬了張椅子坐,衛知遇坐下,她又吩咐端茶倒水,衛知遇就擺擺手,意思是不用麻煩,一會兒就走。

衛知遇笑着看向病榻上的少女,她雖年方十五,未到女人最美麗的出閣年紀,卻已顯露出嬌花般的美人氣質,面龐白皙細膩,宛若凝脂般滑嫩,小巧精致的瓜子臉上,那如鹿般濕潤溫馴的明眸惹人憐愛,整個人可稱得上是初發芙蓉,仙姿玉色了。

只可惜太柔弱多病了點,若是面上再有些血色,豈不就是天然媚态了嗎……衛知遇心中感嘆,不由說了聲:“你這嬌花,也不知照看好自己的身子,動辄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這次更是在床上暈死了一夜,看你這柔弱樣,将來哪家兒郎敢娶你,還說是娶親呢,不如說是娶了個瓷娃娃供着,還得生怕不留神磕着碰着……”

熙荷兩頰漸漸騰起兩抹紅雲,她生氣了,翻過身去不看衛知遇,薄被蒙頭,遮住紅霞。

衛知遇天生機靈,哪會看不出她害羞,不過是裝不懂罷了,一個勁地打趣她出嫁的事,氣得熙荷牙癢癢,幹脆翻身坐起,挑着他小時的囧事猛攻衛知遇,到最後說得出了一身的汗,整個人竟松下來不少。

“怎麽樣?現在舒服多了吧,我一進門就知你難受,你還憋着不說裝得沒事似的,憋着能好嗎?你就是該發發汗!如何,你要不要謝謝我?”衛知遇一臉痞笑,裝出一副沒出息的纨绔模樣引逗熙荷,熙荷要感謝的話一下子梗在胸口,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索性又躺下去蒙住臉。

衛知遇等了半天沒動靜,試探地想湊上去瞧瞧,手還未碰到被子,就隐約聽見抽泣聲從被子裏傳出,越是壓抑着不想發出聲音,越是哽咽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罵了一聲,真是,他平生最見不得的就是小姑娘哭了,更何況,還是自己的親妹妹,還是被自己惹哭的,心中不由揪了一下。

他只當是自己氣哭了妹妹,只好低聲下氣地賠不是,可第一句話還沒說完,熙荷就突然撲進了他懷裏,像個柔柔糯糯的布娃娃。

然後,她攥着他的衣襟放聲大哭,像小時候那樣。

被連番刺激的衛知遇被吓傻了,手腳都不知往哪放,只勉強從她斷斷續續的只言片語中聽到了這樣幾個字眼,卻全然不懂其含義,只當是妹妹燒糊塗了。

什麽“不要背井離鄉”“很想再見你”“不想死”,這都是什麽鬼?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放男主出來遛遛,這是兩人重生後的第一面,目測祯祯要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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