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爾朱峤退回辦公桌前,在其中一個屏幕上調出文檔,輕聲念道:“前時空安全糾察處主任蘇梅,編號TA-0218,三年前在一次任務中意外失蹤,至今無法通過TPS定位她的位置。”

“就這些?”林潼将屏幕上那行字翻來覆去的讀了幾遍,仍舊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母親失蹤前從未提過她的這份職業,在林潼的印象裏,蘇梅只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朝九晚五生活規律,在林潼的父親死後,獨力将林潼撫養成人。她也許是林潼見過的,最嚴肅自律的女人,凡事都有一定之規,絕不放縱孩子,但在林潼的心中,她的母親和別人的并無二致。

現在想起來,蘇梅的失蹤是有前兆的。那天早上,她破天荒的給上大學的林潼打了個電話,囑咐了許多平常念叨過很多遍的小事,然後在女兒不耐煩的催促中,依依不舍的收了線。後來林潼不止一次想過,如果真的能回到過去,即使不能避免這場悲劇,她也一定要和母親多說幾句話,絕不會為了怕遲到而切斷母女倆最後的聯系。

可這又能證明什麽呢?林潼眼內滿滿都是淚水,看着眼前模糊的爾朱峤——如果是三年前的自己,一定會全心全意的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但如今的林潼,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無知任人擺布的少女了。

“林潼,我知道這些事情你很難接受。”老郭慈祥的撫摸着她的秀發,“但如果你想看,我還可以調出蘇梅之前執行任務的記錄——我和你母親共事多年,雖然那些年裏從未見過你本人,卻常聽蘇梅說起你的事情,你愛吃的東西,你喜歡的玩具,你平常讀的書,你每一次的成績……蘇梅是真的為你驕傲,她不是故意要隐瞞你的。”

“你們既然可以穿越時空,不能……不能回到過去,救她回來麽?”林潼的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

“傻孩子……”老郭的眼中帶了淚,“我們是時空秩序的守護者,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任意改變既成事實的。我只能答應你,讓你參與調查蘇梅失蹤的原因……”

高腳椅上的爾朱峤抱着雙臂,冷冷看着這一切。他時不時分神掃一眼大屏幕上的時空進程,像是一個心不在焉的觀衆,不耐煩的等待着廣告時間的結束。

一滴眼淚自林潼面上滑過,未及觸到唇邊,便被她擡手抹去:“你們需要我做什麽?”

老郭正要答話,冷不防胸前的通訊器亮起,蔣峨眉冷冽的女聲自內傳出,絲毫不留情面:“郭子怡,所有高級主管都在‘摘星樓’等你開會,不是每個人的日程表上都只有一本內刊雜志要趕。”

“蔣峨眉!我說過很多次……”楊緋甜美的語音裏帶着惱怒,還沒說完就被人切斷了線路。

“拜托了阿朱!”郭子怡無奈的笑了笑,拍拍林潼的後輩,擡腳就走,臨出門前又返回來叮囑:“帶林潼熟悉下操作,我一會兒就回。”

爾朱峤看着她關上木門,擡手指着身邊的钛金平臺:“躺上去。”

林潼抽抽鼻子:“那東西看起來好像法醫的解剖臺,要躺你自己躺。”

“想不想去看看雍正皇帝長什麽樣?”

“雍正?”林潼瞪大了眼睛,“清朝那個人見人愛的皇帝?”

“就算是吧,你敢不敢試試?”

一剎那間,林潼又回到了那個陽光耀目的早晨,有個俊朗的少年向她挑戰:“兵器自備,場地和時間你挑!敢不敢來?”

“有何不敢?”倔強和好奇終究占了上風,林潼揚起下颌,倨傲的望着爾朱峤,他的眼裏閃着火花,一如初見那日般光芒四射。

平臺上的林潼閉上雙眼,只覺得有只大手将她的頭顱輕輕擡起,塞進了一個軟軟的枕頭。

“墊上些會舒服點。”爾朱峤輕聲道,“不要害怕,我一直在。”

林潼的心裏一動,卻還來不及道謝,就被撲面而來的五色炫光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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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真算起來,爾朱峤并不能算是林潼的大學同學,他只在大三的時候到了W大選了幾門課,不過一年就申請去英國做交換生,最後連學位都是在倫敦領到的。爾朱峤學的是考古,和林潼的公共安全管理專業八竿子打不着,要不是開學季的時候擊劍社招新,林潼被師兄逼着穿了一身雪白的比賽服站在看板前面假裝微笑,爾朱峤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注意到林潼是圓是扁。

林潼記得,那天她忙着應付前來索取資料傳單的學弟學妹,又要給他們講解護具面罩和各類劍種,只來得及匆匆瞥了爾朱峤一眼。耀目的陽光下,那人在野外實習時曬傷的面頰紅彤彤的,笑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除了身材高挑些,看起來和別的陽光大男孩沒什麽區別,遠不像現在那樣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

“你拿的這是什麽劍?”

“佩劍。”林潼一目十行的檢視着學妹遞過來的申請表,頭也不擡的答道。

“這東西也就是擺擺樣子,真上了戰場,兩下就會被陌刀砍斷。”爾朱峤的聲音很好聽,醇厚而幹淨,就像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氣。

林潼擡眼望向爾朱峤,這家夥的笑容簡直是個無恥的挑釁,她一把奪回爾朱峤手中的劍,冷冷道:“聽起來閣下對兵器很有研究。”

“不敢。”爾朱峤好看的眼睛裏閃着火花,“略知一二。”

林潼輕蔑的一笑:“那不知你除了研究之外,會不會用兵器呢?”

“會不會,比試下就知道了。”爾朱峤的語氣聽上去很輕浮,神情裏卻透着不符合他年齡的老成和狡黠,林潼直到現在還記得他那個欠扁的模樣,“兵器自備,場地和時間你挑!敢不敢來?”

年輕女孩特有的敏感讓林潼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然而周圍的同學都在看着他倆,心底的自信和驕傲又使她無法拒絕這個挑戰——“好,周六下午3點,萬國擊劍中心!”林潼揚起下颌,一字一句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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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挺準時。”林潼一手提劍,一手拎着金屬面罩,上下打量着對手。爾朱峤面上的曬傷已經好了很多,普普通通的運動衫被他結實的胸肌撐起,卷到肩膀上的短袖下是健碩的長臂,看去像一尊賞心悅目的青銅武士——這人還挺好看的!林潼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才發現爾朱峤連最簡單的防護都沒做,只單手倒提一柄長刀,随意的戳在當地。

“為什麽不穿護具?”林潼詫異道。

“不需要。”爾朱峤望着林潼,她的皮膚很白,黑發在腦後束成利落的馬尾,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耀州諸窯,以汝為冠”。爾朱峤莫名想起導師對汝窯白瓷的評價,嘴上卻說:“我從來不戴護具,不過還是要謝謝你關心我。”

關心你才怪!林潼在心裏罵了一句,面上卻依舊是矜持的微笑:“我要提醒你,佩劍不同于花劍和重劍,是可以刺也可以劈的。雖然我的劍并未開刃,但若你身上沒有護具,很容易造成嚴重的傷害。”

“需要簽生死狀麽?”爾朱峤晃了一下腦袋,顯然并不把林潼的話當回事,“我也要提醒你,我今天帶的是障刀。之所以沒帶陌刀,是因為它是重兵器,我不想在重量上占你便宜,但男人始終力氣會大些,因而我沒穿護甲。”他掃了一眼場地,滿不在乎的笑着,“況且就算我穿了明光铠,這種地方也跑不起戰馬。”

“那就請點到為止喽!”林潼不再贅言,戴上冰冷的面罩,側身而立,将佩劍的護手盤在唇邊一靠,伸臂敬了個禮,随即進入了高度戒備狀态。

她看見對面爾朱峤的右腳向邊上滑了一步,持刀的右手上舉,刀尖向下,刀刃向外,緩緩向前推出,擺了一個極漂亮的吊刀勢。這人原本懶散的神氣一掃而空,雙眸微微眯起,霎時間精光四射。

見慣戰陣的林潼瞬間明白,爾朱峤之前所有的吊兒郎當都是裝出來的,此刻這樣專注到可怕的樣子,才是他的真實面目。她在心裏拿捏着,提醒自己不能大意,一定要用最快的方法取得先機,否則和一個劍術精湛的男人拼體力,實在不是林潼的上上之選。

“雷歐提斯,請你使出全副本領來吧!”這樣緊張的氣氛下,爾朱峤忽然念了一句《哈姆雷特》,渾身緊繃的林潼差點笑出聲來,想了想自己正在和他決鬥,只得将笑意強壓下去,向前一個躍步,揚手便刺:“在比劍的時候擾亂對方心緒,是很沒品的行為!”

爾朱峤翻轉刀背擋住她的劍鋒:“那你亂了麽?”

林潼不答這話,身子靈巧的後撤,跳躍,頃刻間刺出好幾劍。爾朱峤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劍影,不由得也暗暗贊嘆她的身法,正輾轉騰挪,只見林潼手上一抖,化出炫目的劍花,随即劈向林濤的左肩!

林潼原以為爾朱峤必定以刀相抗,豈料爾朱峤完全不避這招,徑将手腕翻轉,沉重的障刀帶着烈烈風聲朝林潼的頭頂直壓下來,逼得她不得不收劍格擋。兩刃相交,林潼只覺得小臂一陣發麻,登時有點後悔——爾朱峤分明是在拖時間,自己雖然是有名的敏捷,卻始終是個女孩子,這樣虛耗下去肯定要吃虧的。

爾朱峤卻似渾然不覺,輕聲笑道:“滿結實的嘛,居然沒斷!”

他的氣定神閑讓林潼越發焦急,她奮力将劍一搪,磕開爾朱峤的刀鋒,足尖發力,一個沖刺步向前,竟然騰空而起,就在爾朱峤以為她要劈下來的時候,林潼的劍尖卻朝着他的腰間刺将過來!

爾朱峤原本格擋的招式頓時毫無用處,情急間刀柄一沉,使了個白馬切蹄,以刀尖自下而上撩起,一點雪亮的銀影應聲飛出,直奔天花板而去!

林潼的劍斷了!

那劍尖被爾朱峤削掉,順勢撞向天花板上的吊燈,又被金屬燈罩反彈,斜插着飛了回來。電光火石間,爾朱峤一把攬住林潼的肩頭,将她拉到自己懷裏,堪堪避開了下落的劍頭。

十九歲的女孩從未被同齡異性這般親近過,瞪着爾朱峤近在咫尺的面容,騰的紅了臉,手忙腳亂的推開他,湧到舌尖的責備聽起來竟像是小女孩的嗔怪:“你說過不會占我便宜的。”

“我說過,不會在兵器重量上占你的便宜。”爾朱峤含笑收了刀,伸出手指夾住林潼的劍查看,抿了抿嘴唇道:“我就說嘛,果然還是能砍斷的。”

這是她剛用了一個月的Leon Paul!林潼這才想起手中的斷劍,怔怔望着劍頭,幾乎立時跪地哀嚎:“你!你賠我劍!”

“姑娘,咱們講道理好吧?”爾朱峤有點啼笑皆非,“說好點到為止,是你不守規矩,率先攻擊我的下盤,否則我也不會出手削斷你的寶貝劍……”

林潼氣得滿面通紅,想想确實是自己急于求勝,忘了擊劍比賽中,只有上半身才是有效位置。她原以為爾朱峤不懂西洋劍,不想被他當面指出,當下也無話可說,只得忍着惱怒取下面罩,重重籲了一口氣,拾起地上的斷劍,轉身離去。

“我送你回學校!”爾朱峤自後趕上來。

“用不着!”林潼心頭滿是沮喪,根本懶得理他。

“這個時間很難叫到車的。”爾朱峤堅持,“何況就算趕得回去,食堂也早關門了。”

“不用你管!”

“可是我餓了。”

“你餓了關我什麽事?”林潼自顧自出了電梯,走到路邊攔車。爾朱峤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我餓了你當然要負責,要不是我剛才拉你一把,你已經被斷劍劃傷了!你們女孩子身上要是有個小傷小疤的,那可難看的要死了。”

“你……”林潼想說“你怎麽這麽無賴”,想了想卻沒出口,她的肚子也在瘋狂的抗議,街邊飯館飄來的香味不管不顧的擠進鼻翼,委實叫人心猿意馬。

“無賴”的爾朱峤還在身邊聒噪:“我知道這附近有間很好吃的灌湯包子,帶你去吧?”

林潼沒有應承,也沒有反對,半晌憋出一句:“貴麽?我沒帶多少錢。”

爾朱峤一笑,拉起她的手穿過馬路:“放心,請你一餐包子還吃不窮我。”

“那……可不可以加一碗鹹豆腐腦兒?”林潼望着他的側顏,心情不知為何忽然很好。

“一碗夠麽?”爾朱峤大笑。

那次比劍之後,林潼順理成章的成了爾朱峤生活的一部分,一起吃飯,一起練劍,在他有比賽的時候替他上課,整理好各種詳細的筆記預備他複習,甚至親手幫他填好了申請去英國交換的表格。

“我聽說倫敦有個很著名的擊劍俱樂部,你到了那裏,一定不要浪費機會!”林潼深不見底的瞳仁閃着微光,殷殷望着爾朱峤。

“你不怕我回不來麽?”爾朱峤凝視着她,一臉促狹的笑意。

“怎麽會?”林潼點着他的胸膛,“你還欠我一把劍,我不會讓你跑掉的。”

爾朱峤“噴”的笑開:“好,我等着你來要債。”夏夜的蟬鳴聲漸漸遠去,他英挺的鼻梁慢慢接近,柔軟的薄唇覆在林潼的額頭:“一年而已,等着我。”

是麽?林潼苦笑。他所謂的等待,就是在林潼最凄惶無助的時候,還不等她開口,就冷冷的說一句“對不起,我走不下去了”,然後迅速的收了線,留下淚流滿面的林潼,在漆黑的夜裏痛哭到天明。

人和人之間的際遇就是這麽奇怪。她在這部名為“爾朱峤”的戲裏,以主角的姿态閃亮登場,卻在第一集就黯然謝幕。其實做配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直到殺青,才知道自己原來不是女主。

也許爾朱峤現在的樣子才最像他自己吧?林潼的目光越過那人冷峻的雙眸,落在淺灰色的牆壁之上,一顆心像是落在了無邊的泥潭當中,怎麽掙紮都無法脫身。

作者有話要說:

小林子:編劇你這麽黑男主,你忍心麽?

編劇黃寶:忍心,為了女主,一切都忍心!

小林子:黃寶你放學不要走,等我去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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