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叫程糯,按穿越之前的年齡計算,今年只有38歲。然而在時空安全局的疑案卷宗裏,我是一名58歲的失蹤探員,二十年前在一宗唐朝任務中遺失了TPS時空定位儀,然後又莫名其妙的弄死了目标寄主,只能栖身在一只通靈橘貓的體內。我以為這輩子就掉在唐朝回不去了,萬萬沒想到,有個新來的探員到天寶年間出任務,我這才跟着她踏上了返回現代的旅程。)
“別逗了!”朱祁鎮往嘴裏丢了一顆花生米,“照你的說法,時空安全局早就知道你在武德九年失蹤,為什麽不馬上派人來找你,而非要等到130年之後的天寶十四年才撈你上岸?”
(很顯然,局裏有人不想讓我回去,他們想把我丢在時空裂隙中,讓我自生自滅。)橘貓長長的胡子輕顫,看上去格外睿智。
“據我不成熟的推斷,你肯定把人得罪的不輕啊!”朱祁鎮一臉的幸災樂禍,“是你說的那個餘局長麽?”
(我原來也以為是老魚,但現在看來,既然他肯批準我回去,那至少證明,他并不覺得我的存在對他構成威脅。)
“你現在是只貓,不會對任何人構成威脅,謝謝。”
(哪怕被關在果殼之中,我仍自以為是無限宇宙之王!)橘貓高傲的擡起下颌,琉璃一般剔透的眼睛即使在角落裏也熠熠生輝。
“這是歌詞?還挺有意境的。”朱祁鎮停下了翻找堅果的手,“誰寫的?我回去找來聽下。”
“莎士比亞。”轎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住,林潼挑開轎簾,含笑探進頭來,“只怕你要再等一陣才能回到現代了,到時候別忘了來時空安全局找我,我送你一本《哈姆雷特》。”
她看去心情不錯,回身看看周遭的侍從,朗聲又道:“咱們馬上就會到達居庸關,方才守将傳信來,說萬歲已經派人等在城裏,專候太上皇的大駕。等您回了北京,必定能随心所欲大展宏圖。”
朱祁鎮的面色登時垮了下來:“就留在居庸關不行嘛?非得要回北京?”
“請太上皇慎言。”爾朱峤在林潼身後下馬,走過來恭敬抱拳道,“闊別故土經年,還請太上皇多少做出些久別重逢熱淚盈眶的戲碼。您知道,萬歲爺不知派了多少眼線盯着咱們的舉動,要是出半點差錯,也許太上皇就熬不到七年後的奪門之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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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老郭,穿越者已經就範,預計三天之內就可返回北京,繼續餘下的旅程。”
“我……有個問題。”林潼怯生生插話,“為什麽不把他直接送回現在?”
“《時空介入條例》裏規定了幾種處置方式,送他回現在只是其中一種。如果能說服穿越者完成旅程,多少也算對得起研究機構已經支付的旅行費用。”
林潼差點笑出聲來——換句話說,爾朱峤根本就想把這個“麻煩制造者”留在明朝繼續“接受改造”,好讓他吃點苦頭,以後不再任意胡鬧。總有些人妄想憑借現代人的“智慧”回到古代去大展宏圖,但皇帝真的不是抄抄古詩背背歷史就能搞定的職業好嘛?
爾朱峤看着她的笑容,心中湧起一陣愧意,面上卻依舊八風不動——林潼越是信任他,他便越覺得自己面目可憎,朱祁鎮只是個幌子,尋找林潼的母親才是真正的目的,可這樣的意圖,自己偏偏又不能同她講。
“你們離居庸關還有多遠?”老郭熬了一宿,此刻換了寒羽良接手監控,聲音穿過五百多年的時空,陌生得不像是他自己。
“十七八裏地?”林潼望着驿道上嗆人的煙塵,吶吶答道。此處山勢雄奇翠嶂如屏,斷崖如同削鐵,□□的岩層中生着碧綠的青苔,時不時有細小的瀑布自山間流下,騰起細碎的水霧。
“我們在彈琴峽裏,準确的說,再有三四個時辰應該就可以入關。”
林潼愣住。明明不遠處才是峽谷的入口,爾朱峤卻為何要說他們已在谷中?她疑惑的看了爾朱峤一眼,那人卻如渾然不覺,低聲朝左右吩咐了幾句,便有一小隊軍校縱馬前行,提前進入了谷口。
“進展順利我就放心了。”寒羽良溫和的笑着,“最好能一路護送朱祁鎮入京,安安穩穩将他交給皇帝,剩下的事兒就不用咱們管了。對了,那只貓,叫程……什麽來着?”
爾朱峤沒有答話,只将右手按在佩刀環柄上,專注的盯視着前鋒的背影。林潼越發起了疑心,可寒羽良的話又不能不回,只得替他答道:“他叫程糯,我派他貼身監視朱祁鎮,這樣就……”
她還未說完,只覺得坐下的馬兒蹄子一滑,像是踏在了青苔上,緊跟着一聲長嘶,兩只前蹄高高尥起,受了驚一般重重墩在地上。
“有埋伏!”随行的校尉們驚呼,紛紛勒住缰繩看向前方,只見山兩邊的峭壁上滾下無數巨木石塊,瞬間将入口處封得嚴嚴實實,随着一杆紅旗招展,幾十名弓箭手自草叢裏立起身來,箭镞暴雨般射向先期進入峽谷的軍校們,那十幾個人哪裏經得住這般攻勢,慘叫了數聲便再也聽不見消息。
林潼心中一凜,忙望向爾朱峤,那人卻并不慌張,只将佩刀一招,示意軍校們保護朱祁鎮後撤,自己帶了幾個人便要催馬迎敵。
“你瘋了!”林潼一把扯住爾朱峤的缰繩,低聲道,“他們的人數多過我們幾倍,你去了豈不是送死?”
爾朱峤輕笑:“死了對我們來說不過是返程的一種,你怕什麽?”
“老郭說過,我們的任務是保證時間軸的正确無誤。你若貿然行事,不但不能及時送朱祁鎮回去,反而只會前功盡棄!”
“你要是怕,可以跟着朱祁鎮後撤。”爾朱峤的眼中寫滿了不屑,“敵人方才為求全功,箭支必定所剩無幾,我許久都沒動過刀了,今天倒要好好和這些古人比試比試。”
林潼氣不打一處來:“你把任務當成兒戲,不怕回去之後老郭處罰你?”
“你擔心我?”
“不可以麽?”林潼氣得滿臉通紅,“你的手術還沒做完,要是耽擱的太久,身體情況惡化,到時候又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去修複!”
“二位打住!”寒羽良震驚的盯着屏幕,“我……錯過了什麽情節麽?”
“閉嘴!”林潼和爾朱峤同時出聲,惡狠狠對視一眼,一齊掐斷了通訊線路。林潼喘了一口粗氣,将胸中怒氣壓了再壓,方開口道:“他們有弓箭,你要吃虧的,我們一起走。”
“太遲了。”爾朱峤平靜的望着驿道盡頭,那些伏兵已經在山腳下集結完畢,正列隊朝這邊壓了過來。身後的校尉們開始騷動,有些人不知所措的撥動着馬頭,似乎想要逃走,卻又不知該往何處去——他們尚在瓦剌的地盤,彈琴峽是通往大明居庸關的唯一捷徑,此刻後撤,便意味着要繞過無數座山,途徑數百裏敵我不辨的小路,聽上去更像是取死之道。
“兄弟們,穿過峽谷即是故土!”爾朱峤高高揚起佩刀,“狹路相逢勇者勝,我大明錦衣衛永遠不會後退!”他轉頭望着林潼,眼中像是燃起一團明亮的火苗,“你鞍橋下的挂鈎上亦有寶劍,相信會比不開刃的西洋劍更适合你用。”說罷策馬飛馳而去。
這人肯定是瘋了!林潼咬牙,看着越來越近的敵兵,雙腿一夾馬肚也跟了上前。那寶劍果然鋒利非常,甫一接戰便連斷兩人長矛,林潼越用越順手,反身一劍劈在身側敵兵的肩上,登時血光四濺,一徑從左肩劃到右腹,幾乎将人劈成兩半!
那敵兵“撲通”一聲倒在地上,翻開的皮肉兀自“突突”直跳,口中“吭吭”嗚咽着,不停的湧出駭人的血沫。林潼自幼學劍,從來都是點到即止從不傷人,幾曾見過這般可怕的景象?她呆呆望着地上的死屍,不由得俯身抱住馬兒,胸中一陣幹嘔。
都是那厮害的!林潼恨恨想着,她雖然明知所有的過程都不可避免,但也無法看着活生生的性命死在自己劍下——為了修正歷史的意外,一切非要如此殘忍麽?
爾朱峤卻像是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血腥,長長的陌刀毫不留情的刺入敵人的胸膛,奮力一抽,那人便被他淩空抛出,又入如沙袋也似被掼在地上。他的餘光瞥見一杆撓鈎直奔林潼的馬腿捅去,忙将手中佩刀一晃,搪開身前的敵兵,雙足甩镫離鞍,在馬背上一點,身子頓時騰空而起。
林潼只覺腦後風過,忙回頭看時,只見爾朱峤雙手握刀劈向自己,她大驚失色之下,冷不防身下馬兒前腿一軟,驟然下跪,林潼控制不住身形,順着慣性飛出好遠,額頭重重磕在了地上。
失去意識之前,她的眼前劃過一道寒光,爾朱峤手起刀落,方才那敵兵的人頭高高飛上半空,斷頸上噴出殷紅的血瀑,在深碧如黛的遠山襯托下,醒目得讓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