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召集城內所有郎中，到西花廳待命。”這是爾朱峤的聲音，聽上去似乎是在門外。

“楊大人，我剛去朝見過太上皇，他老人家看去十分健旺，并沒有生病的樣子啊？”這是一個不知道誰的聲音，小心翼翼得讓人想笑。

“喵~”

好吧，林潼聽出來了，這是程糯的聲音。她的頭很痛，手臂很酸，渾身上下疼得好似散了架一般，上下眼皮仿佛是黏在了一起，完全不想睜開。

（這位姓“爾”的探員是不是瘋了？）橘貓蹲在林潼的枕頭邊上，大概是怕她再突然一下坐起，還特意往裏挪了挪。

（人家複姓“爾朱”，謝謝。）林潼聽着爾朱峤來回踱步，靴子後跟的馬刺敲在回廊鋪着的青磚上，叮當有聲。

“這屋裏躺着的，是萬歲跟前最得用的宮女。”爾朱峤冷冷說道，林潼甚至能想象到他鐵青的面色，“我從京裏帶人出來的時候，萬歲千叮咛萬囑咐，叫我一定把阿柔姑娘平安送回，如今她出了事，你讓我怎麽跟萬歲交代？”

“大人，現在已經是四更天，能否等天亮再……”某人很惶恐。

“兩刻鐘內我見不到人，你就等着下诏獄！”爾朱峤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他不再說話，轉身推門而入，又輕輕合上門扉，走到榻邊伸手摸了摸林潼的頸側，旋即又像是被燙着了一樣縮回手。

笨蛋！林潼有點懊惱，這人明明前天才吻過她，此刻卻又裝出一副純情小男生的模樣，也不知要給誰看？

（純情小男生可不會抱着你一路狂奔入關，還在三更半夜強行騷擾全城的大夫。）

（一邊涼快去！）林潼抿了抿嘴唇，強忍住了想笑的沖動——她現在還是“昏迷”狀态，要是被爾朱峤看出她在裝睡，一定不會有什麽好臉色看。

屋角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林潼微微睜開一只眼睛，看見爾朱峤背對着自己，正在銅盆裏擰着手巾。眼看他要轉身，林潼慌忙閉眼，聽着那人走近，偏身坐在榻邊，跟着便有一塊濡濕的布料覆過來，仔仔細細擦拭着她受傷的額角。

“嘶……疼！”

“知道疼了，就睜開眼吧。”爾朱峤收了手，好整以暇的望着林潼。

林潼氣不打一處來：“你怎麽知道……不是，你幹嘛碰我腦門，不知道那裏有傷？”

“方才收拾得急，血跡沒有擦幹淨。”爾朱峤看看手裏的白布，上面仍舊有幾絲殷紅，不由得嘆了口氣。

林潼低頭看時，才發現她汗濕的衣裙也被換下，現今身上是套半新不舊的中衣。大大咧咧的林姑娘忽然有點臉紅：“你幫我收拾的？”

“這是明朝，我還沒有那麽大膽。”爾朱峤唇邊勾起一絲笑紋，“是守将羅通的夫人看着丫頭們幫你換的……怎麽，很失望？”

（喂！我是貓，不吃狗糧！）橘貓悻悻然抗議，卻被某人一把提住後頸拎出門外，只差沒在屁股上踢一腳：“去看看太上皇在做什麽，如有異動，随時回報！”

“那個……”林潼吞吞吐吐說道，“阿糯雖然走了，可還有……”

“我的通訊器還在關閉狀态，至于你的麽……”爾朱峤從袖中摸出一串手鏈，上面的銅球已經不知所蹤，他将那鏈子在掌中颠了颠，随手抛進了字紙簍，“回去再補領一套吧。”

林潼看着那鏈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錯愕道：“那我豈不是只能聽你來回傳話？”

“你怕我騙你麽？”爾朱峤失笑，自腰間荷包裏取出一副耳環，親手與林潼戴上，笑道：“還好我帶了備用的給你，需要用的時候再開啓就是。”

從未戴過耳環的林潼體會着耳邊打擺子似的奇妙感覺，心情是前所未見的愉悅：“科技處的呆頭鵝那迪轉性了？居然設計出這麽玲珑可愛的物件，怎麽之前沒聽阿拉蕾他們提過？”

爾朱峤的神情有點複雜，卻只一笑道：“頭還疼麽？”

“除了傷口處不大舒服之外，已經好多了。”林潼的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膝頭，羞澀乖巧得像個小學生——就算是再漢子的女人，收到禮物的一瞬間也是可愛爆棚的，何況送禮物的那位，還是她的初戀男友。

呃，初戀“前”男友。

“我有件事想問你。”林潼惴惴不安的開口，“我們……”她未及說完，只聽門上有人輕輕叩了兩下，朗聲道：“指揮使大人，城中大夫們都已到齊，只除了……”

“除了誰？”爾朱峤勃然變色，幾步走過去開了門，沉聲問道。

“那個……”羅提督忐忑的望着他，賠笑道，“有個大夫專看婦科，正好出診去接生，所以實在是抽不出身來……”

“很好！”爾朱峤一口截斷他的話，“叫所有大夫依次進來，單獨看診，然後将脈案彙總到一處我看。還有，”他看着如釋重負的羅通，冷笑道：“我的話向來作數，要是因為少了一個大夫，耽誤了病情，咱們北鎮撫司見。”

“不是，楊大人，我真……那位大夫去的是鄉下，我已經派人去那家蹲守，叫他一旦看完就立刻過來！”羅通急的語無倫次，幾乎立時就要跪倒，“您的話我怎麽敢有半點違抗？我實在是……”

林潼在裏頭聽不下去，假裝咳了兩下，出聲喚道：“請楊大人進來，婢子有句話說。”

爾朱峤狠狠盯了羅通一眼，摔了門入內，卻見林潼扶着床邊站了起來。他心裏一緊，忙跨步過去扶住了林潼，将她帶到桌邊坐下，嗔道：“好好的怎麽下來了？你還回去躺着，等會大夫們就過來了。”

“我歷史學的不好，喜歡的人物就那麽有數的幾個，其中就有曹操。”

“嗯。”

“曹孟德什麽都好，唯獨一條最讨厭。”

“嗯？”

“他是個醫鬧。”林潼唇邊漾着促狹的笑意，“你別學他，好麽？”

爾朱峤“噴”的一聲笑開：“你繞這麽大彎子，就為了說這個？”

“你送我的東西，我很喜歡。你……對我的好，我也知道了。”林潼的眼中滿是溫柔的水意，“只是我的傷真的不重，無須如此大動幹戈，只請一兩個醫外傷的大夫看看就是，其餘的還放人家回去，好麽？”

“三個。”

“什麽？”

“我說，留下三個最好的，其餘的我可以讓他們走。”爾朱峤定定望着她，這樣柔婉的林潼，教他很想把她攬進懷裏，吻到她無法呼吸。可是爾朱峤的心底有一個黑洞，深不見底冷若寒霜，洞壁上豎着無數把鋒利的尖刀，洞底卻藏着一個不能對她言講的秘密。

他撒了謊。

爾朱峤腕上的通訊器從林潼蘇醒就一直是開着的。郭子怡就坐在蟲洞那頭，聚精會神的觀察着他們的一舉一動。其實那天林潼說的對——所有的一切，都是爾朱峤和老郭設下的陷阱，從一開始就是。

蘇梅是時空安全局成立以來最高階的叛變者。原本爾朱峤是極力反對将毫不知情的林潼牽扯進來的，但随着林潼和蘇梅之間的感應越來越強，她看見過去事件的次數也越來越多，用老郭的話說，遲早有一天，林潼會被這些莫名其妙出現的“幻象”壓垮，而徹底成為一個真正的精神病人。

“我知道你想救林潼。”郭子怡的神情格外悲憫，“但解決這個問題唯一的辦法，就是迅速将蘇梅緝捕到案，這樣才能杜絕她對林潼的影響，一勞永逸。”

彈琴峽內的伏兵是老郭的意思。她以景帝朱祁钰的身份下诏，密令禦林軍扮作土匪，埋伏在居庸關外的必經之地，真正的目标卻不是從瓦剌回來的朱祁鎮，而是爾朱峤身邊的林潼。郭子怡想要借着林潼的遇險逼蘇梅現身，根本不在乎作為實驗對象的朱祁鎮是不是也會一同被殺。

率先沖入峽谷的十餘人無一生還。爾朱峤的雙手不由自主的握緊，如果他按照原先的預定，帶着林潼走了進去，那麽此刻躺在仵作驗屍房裏的，就會是林潼和他自己。

是的，他們會在慘死的一瞬間被蟲洞帶回時空安全局。可林潼在昏迷之前一剎那的驚慌失措，讓爾朱峤萬分慶幸自己臨時更改了計劃。

“我需要一個解釋！”郭子怡壓抑不住的咆哮透過通訊器，幾乎讓爾朱峤瞬間失聰。他看了一眼彼時尚在昏迷的林潼，淡淡道：“其實，與其這樣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試水，我們倒不如守株待兔。”

“什麽意思？”

“林潼是個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女孩子。”爾朱峤的面上浮起凄楚的笑意，“據我所知，蘇梅和林潼的感情極好，總有一天，她會自己來尋林潼。到那個時候，你覺得林潼會向什麽人尋求幫助？”

作者有話要說：

孟德公又被我黑了一回——我發現我越喜歡誰，就越喜歡黑誰。來來來，誰來讓我喜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