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因為林潼受傷,因而一向主張速戰速決的爾朱峤破例在居庸關停留了兩日,直到朱祁鎮自己跑來催促,爾朱峤才不情不願的下令啓程。

“你不是想留在居庸關麽?為什麽又急着回京了?”被某人強迫和朱祁鎮同乘馬車的林潼扳着腳尖,做完最後一個瑜伽動作,“難道你急着趕回去被軟禁?”

“被軟禁至少是安全的。”朱祁鎮的面前堆了滿滿一堆瓜子仁,手裏還在不停的扒着殼,“可是留在居庸關,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會冒出來一群‘土匪’,分分鐘把我變成‘先皇’。”

“我們審問過那些人,他們只是臨時起意,并不是有預謀的。”

(嘁!)橘貓從瓜子仁堆成的小山裏挑了一顆,送進嘴裏。

朱祁鎮瞪了程糯一眼,換了一副笑臉:“其實華氏集團給員工的待遇真的挺好的,尤其是參與頂級實驗項目的技術人員,你倆真不考慮跳槽?”

“你也是他們的員工?”林潼想起了她和華晶晶的初遇,登時板起了面孔,“要知道,在《時空穿越法案》正式修改之前,蟲洞技術只能用于嚴格限制下的科學實驗,個人和企業未經批準的穿越活動都是違法的,華氏也不例外。你們引起的每一次穿越事故,時空安全局都已經備案,說不定很快就會起訴華氏集團,我勸你還是……”

“得了吧!”朱祁鎮滿不在乎的大笑,“你們時空安全局的那一套是老黃歷了!再說,你真以為那些打官腔的家夥會告訴你們實話?什麽保衛時空秩序,什麽禁止濫用蟲洞技術,你們這些底層探員不過都是炮灰而已!”

林潼氣得面色雪白:“我警告你,我是看在你還算合作的份上,不會跟你計較,要是你再大放厥詞,我就向局裏申請禁止令,不許你參加任何跟時空穿越有關的實驗!”她還要再說,只覺得身下馬車一頓,已經停在了當地,外面有個公鴨嗓朗聲道:“傳萬歲爺口谕,請太上皇移駕南宮!”

已經回到京城了麽?林潼猶疑着探出頭去,才發現整隊人馬還停留在安定門外,車駕前只有一個太監,帶着兩個瘦猴似的小黃門,倨傲的等待答複。

林潼撇嘴:“這是朱祁钰的親哥哥,大明的太上皇,他也真拉的下臉,就派了這麽小貓兩三只來迎接!”

(不懂了吧?)程糯不以為然,(美國總統會抛下他的國會演講,親自跑到機場來迎接一個已經卸任的前總統嘛?)

朱祁鎮可憐兮兮的扁着嘴:“你們還能來看我麽?”

程糯笑得一臉奸詐:(就七年,不長!何況南宮又不是監獄,明朝也還沒有肥皂這種東西給你撿……)

“死肥貓你夠了!”林潼在橘貓頭上拍了一下,“你安心去,我要是再到景泰年間出任務,一定來瞧你。”

“臣楊銘恭請聖安。”爾朱峤一欠身,朝那太監笑道,“有勞公公親至,太上皇這裏,就麻煩公公代為侍奉了。”說罷退了兩步,轉身到馬車前,掀起簾子低聲道:“請吧。”

“我們一起下去麽?”林潼用唇語問道。

“他來就行了,你和程糯留下。”爾朱峤冷冷掃了朱祁鎮一眼,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朱祁鎮極不情願的挪動了一下身子,回首朝林潼道:“假作真時真亦假,所謂的‘正義’背後藏着多少貓膩,你永遠也猜不到。”

“巧言令色!”林潼看着他下車而去,恨恨罵了一句。

(未必。)

(你說什麽?)馬車再次啓動,晃得林潼身子一震。

(我說,華氏在做的事情,其實時空安全局原來也做過。)程糯毫不客氣的将朱祁鎮留下的瓜子一顆顆吃掉,滿嘴含混的答道,(我在的時候,他們曾經讨論過一個計劃,據說是想利用蟲洞技術,修正一些無法彌補的歷史缺憾,據說還要征集志願者測試活體穿越。後來我出了事,再也沒和局裏聯系過,就不知道這個計劃有沒有具體實施了。)

(至少我沒聽別人提過。)林潼半信半疑。

(我只是想說,局裏高層的确有事情瞞着我們。)程糯吃完最後一顆瓜子,懶洋洋的走過來,卧在林潼膝頭,(不過咱們都是打工而已,知道的越少越安全……算了不提了,你知道麽,時空安全局從建立以來,就一直有兩個事兒,全局上下誰也搞不清答案。)

林潼瞧它說得神秘兮兮,倒好奇起來:(什麽事?)

橘貓舔舔鼻子:(一個是糾察處主任郭子怡的來歷,另一個是中國足球隊什麽時候能進世界杯。)

“噗~”林潼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你回去別作探員了,改去天橋說相聲吧!一只會說相聲的貓,能賣不少價錢呢!”

(別逗了,等一回去,我得先讓科技處的那迪給我把肉身找回來!我都想好了,等我回去,一定先找華氏,叫他們給我定制一個穿越計劃,回到最繁華的朝代,找一小城,最好的地段建一宅子,也不用太大,就樓上樓下,然後娶個漂亮老婆,天天在家等我回來,最好再有個武功高強的兄弟,有人欺負我,當街揍扁了給我出氣!)

“我也覺得挺好。”林潼笑得前仰後合,“門上挂一牌匾——西門慶與狗不得入內!”

(你以為我是武大郎嘛!)橘貓的胡子都要氣歪了,一眼看見林潼耳垂上的墜子秋千般晃蕩,忽然詫異道:(你這耳環是什麽時候添的?之前沒見你戴過。)

(我原來的通訊器堕馬的時候壞了,這是爾朱峤給我的備用款。)林潼面上一紅,(你別說,還挺好看的。)

橘貓沒說話,順着林潼的胳膊爬上肩頭,盯着那耳環看了看,嘟囔一句道:(這不像那迪的風格呀!他是那種,養了一盆花,一個月後盆裏冒出一只蘑菇,又一個月過去,他能開始認真養蘑菇的人。你現在突然跟我說,那主任開竅到能把用了幾百年的手鏈通訊器改款,這簡直比國足在世界杯奪冠還荒謬!)

程糯你到底對國足有多大怨念啊?林潼放聲大笑,一顆心卻慢慢沉落下去——如果這款通訊器不是那迪的手筆,那爾朱峤又是從哪裏得到它們的?那日遇險之前,爾朱峤又是如何提前知道,彈琴峽中設有伏兵的?而他們既然已經将朱祁鎮成功送回北京,為什麽還不立刻返程,卻要在這裏耽擱?林潼望着窗外血紅的殘陽,腦海裏似乎有無數個一閃一閃的斷點在盤旋,卻又無法織成一片連續的脈絡。

“到驿館了,下來吧。”爾朱峤叫住馬車,自下了坐騎,走過來扶着林潼下車。像是專門回應她的疑問,那人在林潼耳邊輕聲道:“我們走之前,要去拜訪一下石亨。”

“石亨?”

“七年之後奪門之變的主策劃人,現在被朱祁钰猜忌,奪官罷職閑住家中。”爾朱峤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很像是自言自語,“只有把這些都安排妥當,我們才能放心回去。”

林潼望着他英挺的側顏,已經失去了開口詢問的沖動。三年過去,這個男人的眼神早就失卻了當日的澄明清澈,深不見底的瞳仁裏永遠閃動着她看不懂的火花,這樣親近而陌生的感覺,讓林潼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卻又深怕多走一步就是懸崖。

他無微不至的對她好,卻也對很多事情諱莫如深。她心知肚明,卻假裝歡天喜地的回應。他們像一對心有靈犀的舞者,在聚光燈下深情對望,翩翩起舞。可是任誰也說不清,這樣默契合拍的舞步,會不會在某一天戛然而止,甚至反戈相向。

“木樨荷花糕喂~才出鍋的!”街邊的小販賣力的吆喝,将沉思中的林潼喚醒。

“想吃麽?”

林潼擡眼,對上爾朱峤的黑眸。那人望着她的樣子,像是望住一顆失落已久的寶珠。“我媽以前常蒸給我吃,只是不知道原來在明朝就已經有了。”爾朱峤是這個世上最後一個林潼不用思考也能全心信賴的人,她怎麽會可以有懷疑他的念頭?

“走吧,我帶你去買。”爾朱峤微笑,徑自牽起林潼的手,往街市上慢慢走去。

(喂!還有人記得我麽?)被遺忘在馬車裏的橘貓嘟囔着,從轎廂裏伸出半個腦袋,在車夫将馬兒趕走之前,趁人不備跳下車,卻沒有進驿館,而是貼着牆根,溜進了一條不起眼的小巷。

**

“味道如何?”爾朱峤笑問。林潼就是這樣,但凡有點兒好吃的,立刻就把所有的愁思都抛諸腦後,就算看着她,你也會覺得自己的生命驟然被點亮——只可惜,這一切不過是場夢,很快就會醒來。

爾朱峤伸手将林潼唇邊的碎末撚起放進自己嘴裏,起身道:“我去會賬,你慢慢吃。”林潼俏臉一熱,卻沒說什麽,木樨荷花糕的味道意外的熟悉,勾起她兒時的回憶。

“這荷花糕呀,不止要放花瓣,還要添進去一大勺藕粉,才會厚實有嚼頭。”蘇梅一邊揭開蒸籠,一邊絮叨,“外面賣的只圖省錢省力,哪裏會給你費這許多工夫?只有媽媽才會替你盡心盡力。”

氤氲的蒸汽模糊了林潼的雙眼,這青瓷盤子裏的糕點,不光味道,連形狀和顏色都像是母親親手蒸出來的一般。她霍然起身,一把揪住老板的袖子,大聲問道:“這糕是你們自己做的?”

老板被她問得發愣,半晌才答道:“我媳婦病了,這是剛才外面買的。”

“人呢?”

“什麽人?”

“賣糕的人!”

老板一頭霧水,指指門外:“才走不遠,往西邊兒去了。”他還未說完,就見林潼踢開板凳,踉跄着朝外追去。

“奇了怪了!”老板端起桌上的碗盤,一副活見了鬼的表情,“要給你吃個雞蛋,你是不是還要問母雞姓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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