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認識我？”

這是爾朱峤的聲音。他的對面立着一個缁衣僧帽的老尼，背對着房門，看不清神色，聲音卻蒼老得讓人心悸。

林潼沒出聲，一手輕輕撫在半開的門扉上，渾身肌肉緊繃，暗暗謀劃着趁老尼不備，撲進去将她擒住，卻只聽那老尼笑道：“我聽他提過你很多次，也見過你的照片。”

他是誰？這老尼又是哪個？林潼聽得一頭霧水。

爾朱峤卻像是聽懂了，翹起的二郎腿放下，向前欠了欠身子，不再那般倨傲：“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走上這條路，但你就算為了他，也不應該執迷不悟。”

“悟？”老尼冷笑，“你才是執迷的那個人吧？你知不知道他們……”她只覺腦後一陣風過，忙側身閃避時，林潼的刀已經刺了過來，堪堪自老尼腮邊擦過。那老尼形容雖然枯槁，身形卻極靈敏，反手就朝林潼的手上劈來。林潼一擊不中，手腕倒被她劈得發麻，正要再上前，卻被一個硬邦邦的東西頂住了腰眼。

“把刀扔掉。”那老尼冷冷喝道。

她也有槍！

林潼驚出一身冷汗。這把槍不同于石亨所持，卻是一只極小極精致的□□——怪不得爾朱峤剛才一直坐着，完全不加反抗。原來這個時代不止石亨一個叛變者，這老尼竟也是他們一夥，林潼只得将手中尖刀慢慢放低，緊張的思量着對策。

“我也大意了，想不到你還有幫手。”老尼将槍口對林潼的額頭，朝爾朱峤笑道，“不如我先送她回去，咱倆再慢慢聊。”

林潼聽着她扳動保險，一顆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卻聽爾朱峤一派輕松的答道：“好啊，反正林潼在這裏也礙事兒，我巴不得她早點走。”

“你說什麽？”那老尼渾身一顫，吓死眼盯了林潼一眼，須臾卻朝爾朱峤惡狠狠笑道，“想不到你竟如此對待搭檔，時空安全局派你們來，就是互相拆臺的麽？”她将槍口移開些許，又道，“你這麽說，我倒不想殺她了。反正我怎麽說你也不信，不如我殺了你，再勸勸她。”

老尼說着，在林潼肩上狠狠一推，擡手便要朝爾朱峤射擊，不想林潼後腳跟在地上一擰，随即旋身回來，一把攥住她持槍的手，奮力上舉。爾朱峤眼見老尼槍口偏轉，忙搶步上前在她膝彎處猛踢一腳，那老尼“撲通”跪倒，手上的槍卻已經被爾朱峤奪了下來。

“搜她的身！”爾朱峤将槍抵在老尼太陽穴上，“我這就聯系老郭。”

林潼依言去摸老尼身上，卻被她按住了手：“你是怎麽進時空管理局的？”

“關你什麽事？”林潼嗆聲道，手卻不停，果然在老尼身上搜到了一只閃着紅光的戒指，看了看，交給爾朱峤。

“當然不關我事。”老尼看去卻毫無被擒住的沮喪，自失的笑了一下，“你第一次出任務，這樣的身手和反應算是很好的了。”

林潼愣住。她不知老尼為何要說這些，只覺得她的神色莫名熟悉，卻死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正迷惑間，只聽遠處傳來一聲槍響，清脆的聲音穿過夜空，像是什麽人不小心點燃了一只爆竹。

“你看住她，我去瞧瞧。”爾朱峤将槍遞過來，拔腳便走，臨到門口卻住了腳，轉身想說什麽，還是忍住了。

老尼瞧着他遠去的背影，目中倒有贊嘆之意：“這孩子還算懂事。”

“懂不懂事也輪不到你說！”林潼抿緊了嘴唇，“我有職責在身，不會因為這幾句話就放你走。”

“你的職責是時空安全局強加給你的。”老尼微笑，像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長輩在教訓孩子，“可你不知道的是，那些你用生命去信任的人，每天都在你背後做些什麽！”她的目光暗淡下來，神情是說不出的悲涼，“這樣的感受，我希望你一輩子都不會有。”

“這些話，你留到回去同老魚說。”林潼心裏打着鼓，面上卻不為所動，“等我同事回來，你必須跟我們走。”

“你那麽相信他，怎麽不問問他，你這只耳環是怎麽來的？”老尼不顧槍口的威逼，徑直站起身來，伸手在林潼的耳垂上一抹，摘下那枚耳環，放在掌心颠了颠，旋即笑道，“做工還真精致，他的眼光不錯嘛。”

“跪下！”林潼大驚，“不要逼我開槍！”

老尼望着她搖搖頭：“孩子，你太年輕了。他如果真想帶我回去，就不會教你用槍來脅迫我。因為如果你真的開槍，反而是在幫我——我以為你懂得他的用意。”

“你！”林潼氣結，想想竟無法反駁。老尼和林潼一樣，這副軀體不過是他們在這個時代的寄主，就算被打死，也充其量等于斷線重連，反而給了老尼逃脫的機會。可是爾朱峤怎麽會蠢到連這點都想不到？林潼百思不得其解，老尼卻已經擡腳朝門外走去。

“你到底是誰？除了石亨，你們還有沒有別的同夥？”林潼明知道老尼不會回答，卻仍然忍不住問道。

老尼一個縱身躍上牆頭，回首笑道：“你的功夫不錯，心志卻不堅定，幾句話就能把你說動——你忘了麽？我已經被你們搜走了通訊器，如果這時候被打死，是哪兒也去不了的。”

她的身影如葉子般飄然而下，只餘回音在林潼的耳邊回蕩：“你們也快點回去吧，不要再找了，我不會在這個時代逗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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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林潼出了操作室，老尼的話音還在林潼腦海中嗡嗡作響。程糯已經被送到緝私*處的隔離區，爾朱峤也沒有向老郭提起老尼的事，只簡單交代了幾句，便被蔣峨眉叫走了。

林潼滿腹狐疑，卻不能向任何一個人提起，她一個人上了電梯，才發現肚子餓得發慌，只得又重新按了按鈕，下樓去食堂。

這個時分食堂裏是沒有什麽人的，正餐的櫃臺已經收工，只有甜品那頭還亮着燈。林潼拖着腳步，随便點了一樣剩下的點心，究竟自己也沒看清那是什麽，端着盤子往角落走去。忽然隔間裏有人大聲喝道：“爾朱峤你個死心眼，你遲早會死在這上頭！”

林潼一怔，只見蔣峨眉從裏頭風風火火出來，一摔門去了。來回晃蕩的門板縫隙間，爾朱峤正對着一杯咖啡發呆。

“我能和你談談麽？”

爾朱峤擡眼，隔着氤氲的香氣望見林潼，她和他一樣，疲憊、沮喪，卻又帶着揮之不去的疑惑。有太多問題橫亘在他們之間，可爾朱峤偏偏無法剖開心扉，細細的講給她聽。

“坐。”他知道，今天不問出點東西，林潼是不會走的。

“石亨死了？”

“石亨已經暴露，也就沒有利用價值了，他們肯定要滅口。”

“他們還有別的同夥？”

“應該是的。”爾朱峤呡了一口咖啡，這東西讓他的胃火燒一樣難受，可保持清醒才是他的第一要務，“我趕到的時候，殺手已經跑了，只有程糯在場。”

“那阿糯……”林潼問了半句，已經覺得自己可笑——程糯只是只貓，殺手再沒人性，也不會閑得連只貓都要滅口。她把自己的點心碟子推過去：“吃點東西，空腹喝咖啡會燒心。”

“你還記得？”爾朱峤有點驚訝。華晶晶似笑非笑的面孔在他眼前一劃而過：“她要不是恨死你了，應該就是愛上你了。”

“為什麽不呢？”林潼柔軟的櫻唇輕啓，讓他回憶起那個美好的、疼痛的，不顧一切的親吻。

“潼潼，其實我……”

“你見過華晶晶了，對麽？”林潼的聲音依舊輕柔，這幾個字卻像釘子一樣紮進了爾朱峤的心，“那副耳環也是華氏出品，對吧？”

“……”

“不回答，就是承認了？”

爾朱峤苦笑。他怎麽忘了，林潼是那樣聰明，盡管一肚子問題，她還是懂得從最無關緊要的問起，一步步卸除他的防備，再用最無情的質問，釘牢他的愧疚。

“那個尼姑是誰？”

爾朱峤的唇線繃緊，下颌微微揚起，不發一言。是了，這才是林潼真正要問的重點，她前面那麽多的問題，都只是在為這一個做鋪墊，可唯獨這一個，爾朱峤卻無論如何不能回答。

“爾朱峤！”林潼等了許久不見他開口，心裏一把無明業火湧起，忍了忍才說道，“三年前你不聲不響離開，我姑且認為你是有苦衷的。但今天的事不光是你和我的問題，此中輕重緩急，想必你比我還清楚，如果你不坦誠以告，我很難繼續保持沉默。”

爾朱峤點頭，似乎在贊同林潼的觀點。就在她暗自松了一口氣的時候，那人卻淡淡說道：“華晶晶是你推薦給我的，如果你現在上報，恐怕自己也很難獨善其身。”

“這就是你要說的？”

“每個人都有秘密，如果你不想為我保守，悉聽尊便。”

“好，我這就去找老郭！”林潼氣得一推桌子起身，轉身出門，卻幾乎撞進一個人的懷裏。

“聽說你要找我？”老郭望着目瞪口呆的林潼，慈母般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