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時間點選擇:武德九年八月二十三日。”阿拉蕾一本正經的讀着屏幕。
“這時間聽起來好熟悉。”林潼調整了一下手腕上的鏈子,開始打量自己。她身上是一件紫緞圓領官府,腰束鎏金蹀躞帶,上有一條金色魚袋——“我又是男的?”
“抱歉阿童木,據穿越者交代,長安城最近很可能會發生爆炸,所以我們把目标定在金吾衛大将軍李道玄身上,你調動人手會方便很多。”
林潼皺眉,這副身體還不如楊國忠,好歹楊相爺生得手長腳長一表人才,不似這個李道玄面白無須,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他的供詞可靠麽?”
“應該沒什麽問題。”阿拉蕾滿臉崇拜,“我女神親自出馬套出來的,那突厥小子早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他們一共有兩個人,其一應該已經帶着炸藥回到唐朝,留下來的這個是因為食物中毒,昏倒在街邊才會被送進醫院。”
實體穿越!
林潼的額角隐隐扪出汗來。這也就是說,有人在時空安全局之外,已經掌握了将活人送到任意年代的技術,并且妄圖借着這項技術改變歷史。然而當務之急仍是要盡快尋獲攜帶炸藥的突厥人,防止他在長安城內制造混亂。
“搜索武德九年重要歷史事件!”林潼只依稀記得,這一年的六月,秦王李世民在玄武門殺死李建成和李元吉,并與八月九日得李淵禪讓,登基為帝,但八月二十三日又是什麽詭異的時間點?
“渭水之盟。”阿拉蕾噼裏啪啦敲了一陣鍵盤,語氣忽然變得緊張起來,“明天,李世民将率房玄齡等六人,在渭水之濱面見突厥颉利可汗,當面談判。”
“你是說,突厥大軍就在城外?”林潼的神經瞬間繃緊,根據《資治通鑒》記載,突厥人知道大唐皇位有變,所以趁太宗立足未穩,糾集二十萬人馬殺到渭水北岸。而此時唐軍主力都在大将尉遲敬德手下,尚未從泾陽趕回,長安城內兵力空虛,所以李世民才會親身輕騎面見颉利。
有人在這個時間點指揮突厥人盜走炸藥,分明是想要在明天李世民赴約途中将他拿下甚至炸死,使貞觀之治化為烏有。而一旦太宗罹難,諸子尚小,武後還未掌權,李唐皇室又因玄武門之變遭遇重創,朝野內外人心惶惶,那隋唐立國之後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大一統局面必然毀于一旦。
“好狠毒!”林潼默默念道。她想起上次從自己手中逃走的老尼,說不定就是她向這些突厥人透露了時空門的存在。林潼只恨自己當時糊塗,被那老尼三言兩語迷惑了心志,不然很應該将她帶回時空安全局詳加盤問,就算揪不出幕後主謀,至少也能摸出些蛛絲馬跡。但明日李世民就要和颉利可汗見面,留給林潼的只有不到12個小時,她又怎能在長安城的茫茫人海中尋獲那個深藏殺機的突厥人?
“人來!”林潼擊掌,“備馬,我要入宮!”如果不能阻止突厥人行兇,那便要将李世民保護起來,不讓他赴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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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潼趕到的時候,左仆射蕭瑀正說得口沫橫飛:“至尊,如今城內只有老弱殘兵三千有餘,突厥人正是算準了這條,才敢傾巢而出,不如堅守城池,等尉遲敬德回兵。”
“時文謬矣!”中書令房玄齡反駁道,“我們如果示弱,緊閉城門,突厥人必然會在京郊大肆掠奪,京城之中人心惶惶,守城的軍士們也會士氣低落,那時突厥人趁勢攻城,則長安危矣!”
長孫無忌在旁道:“依臣之見,不如先以子女玉帛将息突厥賊子,拖延時日,待尉遲敬德領兵到日,我們再裏應外合……”
“不必說了!”李世民沉聲道,“朕親自去渭水,面見颉利。”
“至尊!”幾位重臣正要勸阻,林潼向前進了一步施禮道:“至尊去不得!”
李世民見是林潼,也愣了一下:“将軍不在城上巡視,來此作甚?”
“回至尊,末将夜間巡視胡商聚集的曲江坊,聽到有人談論暗害至尊之事。如今突厥人兵臨城下,至尊卻以萬金之軀輕赴險地,豈不正順了那起子小人的意?”
“市井傳言不足取信,或許正是突厥人有意散播以驚我心!”
“事有一萬,萬中有一!”林潼毫不退縮,“古人雲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至尊是我大唐之魂,不可不防——至尊若執意要見颉利,可派一皇室宗親奉大唐旌節,往渭水見他便是。”
“胡扯!朕半生戎馬,豈可臨危退縮?”李世民也動了氣,“颉利算定我唐人氣怯,因此才大舉進犯,朕單人前往,正好教他措手不及,認為我軍已有準備。若可與他周旋半日,尉遲那邊人馬便有足夠的時間從泾陽回兵,開至渭水河邊,正好吓阻敵兵。突厥人此來無非是為了金珠玉寶,但若我們開始就示弱,必定助長他們的狼子野心,便有再多的錢財,也難填欲壑!”
“如今朝野不安,當以靜制動!”林潼說不過他,只得單膝跪倒,亢聲道,“末将奉命衛戍京畿,絕不能坐視至尊輕身赴險,若您執意要去,便先斬了末将的首級!”
她這一跪,周遭本來就在跪坐的臣子們也都在席上頓首,倒教李世民頗覺為難,頓了一頓方道:“也罷,衆卿既然覺得不妥,眼下又有何良策?”
房玄齡沉吟片刻,一拱手道:“微臣以為,方才李将軍所言,可以一試。”
林潼偷眼看了看他,沒說什麽。她方才不過是一時情急,想起了曹孟德遣崔季珪為替身,接見匈奴使者的故事,不料卻被房玄齡用以為計,正暗暗自得時,卻聽房玄齡又道:“既然李将軍出此妙計,必定胸有成竹,不如就請将軍代吾皇一試!”
啥?
林潼倒抽一口冷氣,來俊臣和周興還有幾十年才出生,這裏就演開了“請君入甕”!她正不知如何回複,不想李世民撚須贊道:“也好,不知将軍意下如何?”
“我……”林潼略一思量,已經定下了心,若能在會面途中親手擒到那突厥人,說不定可以順藤摸瓜,查到幕後主謀。她忙一躬身道:“末将一身一體俱為至尊所有,當得替至尊捉刀,赴此危局!”她咬了咬牙,“末将只有一請,求至尊派房大人随我一同前去,如此末将若有所失,還可由大人從旁彌補。”
房玄齡卻理會不到林潼拖他下水的心思,慨然應諾道:“至尊若能允準,我自當随将軍前往!”
“好!”李世民雙掌一合,朗聲道,“卿等精白其志,共赴國難,這是朕的福氣,也是我大唐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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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的渭水河畔,原本是金桂飄香熏風萬裏的美好景象,只是北岸忽然冒出了許多突厥兵的氈幕,人喊馬嘶,将滿地碧草踐踏啃噬得一片狼藉,牲口腥膻的味道混在濃郁的桂花香氣裏,教人一陣一陣的反胃。
自玄武門出來,房玄齡在馬上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突厥之衆雖多而不整,君臣之志惟賄是求”的話,但林潼的心卻不在此處。她細細觀察了沿路地形,總覺得自己像是漏了哪裏沒有算到——若說突厥人偷了那麽多炸藥,應當會在途中埋伏,派人阻住皇帝車駕,然後一舉點火,偷襲目标。但眼下渭水就在面前,突厥人卻遲遲不曾出現,難道是想等到皇帝和颉利可汗會面再下手?
也不對!雙方選定的會面地點是在渭水臨時搭建的便橋上,若是那是動手,難免會将颉利可汗一并誤傷,又豈能達到震懾唐人的效果?
又或者,他們打算在回程動手?
林潼搖頭。這一路而來,她并未見到任何适宜埋伏的地點,而且如果突厥人鐵了心要殺李世民,又何必等到他見過颉利?
“房大人,至尊現在太極宮的什麽地方?”林潼突然回身問道。
“告訴李大人一句話,至尊現在不在太極宮。”房玄齡瞅了瞅四下無人,方湊過來低聲說道,“昨夜三更,便有禁衛護送陛下出了宮。”
“去了哪裏?”林潼忙道,随即便意識到自己多嘴——李世民既然不在太極宮,那麽林潼就不怕突厥人潛入宮中放火,她看着房玄齡諱莫如深的眼神,自失的一笑,沒有再追問下去。她尚在思量,房玄齡已經勒住了缰繩,朝前方努努嘴:“便橋到了。”
林潼擡眼,望見有十數騎駐足在便橋那頭,為首一人貂帽錦袍,長長的黑發編成上百條細細的小辮,披散在肩頭,一臉虬髯紮煞着,高鼻深目甚是駭人。見林潼等人來到,那人朗聲大笑:“我久聞秦王大名,不想竟如此年輕!”
林潼一笑,雙腿一夾馬肚,縱馬躍上便橋:“兩年前朕在九原叫陣時,想必更加年輕,卻不知可汗為何拒不出戰?”
“九原叫陣的那個将軍是你?”颉利大驚,當日他縱兵殺到九原城下,有一員小将單槍匹馬出城,點名要和颉利可汗決一死戰,不想竟然就是李世民。他那時見李世民勢單力孤,擔心背後埋有伏兵,因此未曾交手,豈料今日卻被對方拿來恥笑自己,不由得一陣懊喪。
林潼見他不言語,冷笑道:“朕自沖齡即随父出征,沖鋒陷陣不逼矢石,比不得可汗你,連個小小的便橋都不敢上來。”
颉利一怔,這才意識到“李世民”一人在橋上躍武揚威,這才一催馬,也上了橋,與“李世民”錯镫之際,狠狠盯了他一陣方道:“我身後有百萬突厥男兒,只需一揮馬鞭,即可将長安城踏為平地!”
“是麽?”林潼面不改色,擡手用鞭子遙指颉利身後的軍營,“可汗若當真是為夷平長安而來,又何須這詐稱百萬的烏合之衆?”
“你什麽意思?”颉利可汗勃然變色。
“可汗的手下攜那物潛入長安,又是什麽意思?”
颉利渾身一震,瞪大了雙眼望着“李世民”,他知道自己所謀已洩,卻又不能追問,只得聽林潼一字一句說道:“可汗的眼光不差,所選之物亦是利器,只不過……”
“不過什麽?”颉利的聲音有點沙啞,帶着不情不願的惱怒。
林潼微笑,知道颉利已經被自己鎮住,從容道:“只不過那東西毀不去一百萬人,殺個一二十萬嘛,倒還便捷。”
“你敢!”
“你猜我敢不敢?”林潼偏着頭微笑,有那麽一瞬間,颉利竟覺得“李世民”頗為妩媚。他愣神的功夫,林潼已然收了笑,冷冷道:“可汗傾國之力皆在此地,能不能帶得回去,就在你一念之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