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石亨!”林潼驚呼,急速掃了房玄齡一眼,卻沒敢再說下去。爾朱峤不是說石亨早就死在了景泰年間,為何會出現在武德九年,還出手幫助突厥人偷襲長安?

“将軍認得此人?”房玄齡倒不以為意,伸手叫人給石亨松綁。

那石亨大約是被綁的久了,四肢酸麻,停了一時才回過血來,揉搓着手腕也不說話。還是林潼醒過味來,心道此時斷不能讓房玄齡等人得知時空穿越的真相,忙一拱手笑道:“末将于便橋面見颉利可汗之時,曾見過此人,當時便心生疑惑,不知他一個漢人,為何混在突厥部衆之中,如今想來,應是投敵叛國,自甘為賊人所用的無恥之徒。”

她說得咬牙切齒,一邊的尉遲敬德只道林潼恨賊人叛國,便也怒道:“似這等不念家國的白眼狼,早該千刀萬剮!”

“尉遲莫急。”房玄齡眼角的魚尾紋動了動,從容道,“長安防務是李将軍的份內事,且待他細細審來,這賊人自有應得之罪。”說罷哈哈一笑,挽着尉遲敬德的手道,“将軍辛苦,剛回京又被老夫拉來平亂,也不得休息。你我多日不見,來來來,且到老夫舍下飲一杯如何?”

林潼瞧着他二人聯袂去了,總覺得姓房的老狐貍似乎知道些什麽,卻又無從琢磨,更不能探問,只得令人将石亨收押,又命人好生看管,切勿使他走脫或者自殘。人都去淨,林潼才回到下處,撥了一撥腕上銅球問道:“阿拉蕾,幫我查查石亨此人。”

“上次殉職那位?”

“是。”林潼望着漸漸亮起來的天色,心裏是說不出的郁結。她當然可以直接聯系安全局,将石亨帶回去交給上頭處置,但不知為何,林潼就是想知道更多。爾朱峤到底是出于什麽目的隐瞞了石亨的蹤跡,先頭那老尼又用了什麽手段将石亨買通,聯手對付他們?這裏頭似乎有着一條說不清摸不透的脈絡,但林潼左思右想就是理不清頭緒。

“石亨生年不詳,早年抗擊瓦剌有功,後來又在大同邊境上屯田築堡,累積軍功得以升遷,官至鎮朔大将軍。他是在大同任上被安全局招募進來的,因為當時瓦剌進犯,北京空虛,于謙急需幫手……”

“家人子嗣呢?”林潼忽然想起了石亨說的“身不由己”,随口追問了一句。

“他沒有孩子,夫人在正統年間就病逝了。”

“奇怪……”林潼低頭沉吟,此人官運亨通,又有安全局在背後襄助,到底老尼能給出什麽條件,才能引得石亨公然倒戈,背叛手眼通天的時空安全局?

“什麽奇怪?”阿拉蕾見林潼如此關注一個“死人”,也不禁有點好奇。

“沒什麽。”林潼深吸一口氣,轉了話題,“有爾朱峤的消息麽?”

“他呀!別提了。”阿拉蕾嘆息,“請了一個月假呢。”

林潼大驚:“那他的腿……”

“聽說只能用保守療法了。”阿拉蕾也是一臉無奈。好死不死的偏偏阿朱去做手術,局裏就出了這檔子事兒,又不是林潼的錯,只能怪時機趕的不好。她還要再說,只聽林潼那頭有人叩門:“将軍,犯人要見您。”跟着畫面便一黑,林潼已經切斷了線路。

阿拉蕾搖頭——林小姐和阿朱到一起就嗆,行事風格卻一模一樣,出任務的時候最不喜歡別人在耳邊唠叨,不到萬不得已絕不開通訊器。她拿起桌上的咖啡呷了一口,所以接下來做什麽好呢?

**

“沒想到,這些古人行事頗有章法。”石亨箕踞在鋪滿稻草的地上,平靜的微笑,“我原以為盟約簽訂之後,長安城內必定防備松懈,不想是外松內緊,連聲東擊西也不能迷惑他們。”

你自己也是個古人,謝謝。林潼心裏念叨了一句,卻也不能不佩服石亨——她一心以為自己的目标是突厥人,因此只叫手下盯住城內的胡人,卻不想真正實施陰謀的竟然是個漢人。她微微一笑,也和石亨對面坐下:“石大人,我有句話問你。”

石亨沒說什麽,只一點頭,算是同意。他方才散亂的發髻已經整理清爽,用慣長刀的大手安分的放在膝頭,若不是此刻身處牢獄之間,倒像是一個剛剛勞作完畢的農夫。

“你之前說的‘身不由己’是什麽意思?有人拿住了你的短處,逼迫于你麽?”

石亨像是早就料到林潼會這麽問,無所謂的一笑道:“你現在是以什麽身份在問?老郭在聽麽?還是老魚他們也在?”

“這是私人談話,不做記錄。”林潼摘下腕上鏈子,連那銅球一起呈給石亨看了看,“我只是很好奇,到底是什麽讓你下決心和安全局作對?若的确情有可原,我自當為你作證。”

“如果我說,我和爾朱峤是好兄弟,你信麽?”石亨緊繃的表情松弛下來,“正統十四年,也先圍困大同,宋瑛和朱冕戰死,全靠爾朱峤相救,我才在亂軍之中活了下來。之後也先兵臨北京城下,我們又一起在德勝門大戰,殺得血葫蘆似的,才把瓦剌人打退。此戰之後我拜官封侯,可家裏人都知道,我最開心的不是這個,而是能跟我兄弟一起迎敵,共同進退!”

林潼聽他慷慨激昂的說着,心裏卻湧上一陣陣寒意——如果石亨同爾朱峤的确交情匪淺,那石亨所作所為很可能得到了爾朱峤的支持,那豈不是說……

石亨卻不理會她的心思,自顧自說道:“我是個孤兒,從小也沒什麽朋友,所以當初安全局說要征集實體穿越的人選,我就報名了。爾朱峤那時勸我,說實體穿越和魂穿不一樣,一旦紮根下來,就很難再回到現代去了,我還不信,結果……”石亨的頭忽然垂落下來,喉頭似乎哽咽了一下,“他說的對,我的确是放不下了。”

“你經歷過生離死別麽?”石亨忽然問道,他擡起頭,眼中盡是絕望的晦暗,“我為安全局出生入死,好容易在這邊立定腳跟,卻不想連我至親的人都保不住!”

“你不是說……”林潼愣住,石亨才說他是孤兒,又哪裏有至親?

“我無親無故,唯一的親人就是拙荊,可我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染病而亡!”石亨越說越氣,騰的站起,一拳捶在堅硬的石牆上,“先前拙荊小産,我只道這是天命,也不曾抱怨,可是拙荊産後虛弱,感染風寒,安全局竟連一支青黴素也不肯給我送來!”

林潼看着他血紅的雙眼,忽然明白之前爾朱峤和石亨交接銀票的時候,那抹無緣無故的歉意是從何而來。她甚至能想象出局長老魚面無表情的嘴臉:“我們不能改變歷史,即使是最微小的一個角落。”林潼想着,心裏已經酸澀不已,母親失蹤是她一生的遺憾,而石亨親眼瞧着妻子病死,該是多麽大的不舍和失望?她緩緩起身,“石大人,你的遭遇我很……”

“不要再說了!”石亨一口截斷她,“你不會明白的。事已至此,我任憑你們處置,但你絕不要想從我口中套出任何其他的消息——我恨不得時空安全局就此消失,我做不到,自然有人能替我做到!”

林潼怔了一怔,知道眼下不是分證這些的時候。石亨雖然已經就範,卻沒在他身上搜到炸藥的痕跡,也不知道昨晚之後突厥人手中是否還有剩餘,這才是最重要也最危險的關節,實在不能掉以輕心。她正要詢問,卻聽牢門外一陣腳步聲,王骥匆匆走來禀道:“将軍,尉遲将軍麾下張寶相總管求見。”

**

香積寺,藏經閣。

“你說,張将軍在惡陽嶺擒獲颉利可汗?”林潼低聲問道。

“是,将軍。”王骥拱手道,“據颉利供稱,香積寺的藏經閣中有一道門,可以通往未來,他送了兩個人去,帶回來一樣極厲害的物件,號稱有毀天滅地之能,先前他們炸光化門,只用了一半。”

“那這物件兒在香積寺?”林潼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只有找到所有的炸藥,她的任務才算完成,否則怎能丢下隐患自己回去?

王骥也聽出了林潼的緊張,斟酌了一下詞句方道:“聽颉利的意思,就在藏經閣。”

這不合理。

林潼心裏咯噔一下。如果剩餘的炸藥一直就在香積寺,為什麽突厥人還要偷走寺裏的硫磺和香燭,而不幹脆在這裏點火,造成更大的傷亡和混亂?報案的空明老僧又知道多少?

然而這一切是不能問王骥的。她沒再說話,只默默望着眼前幽暗漆黑的藏經閣。這是一座不知伫立了多少個年頭的三層小樓,林潼輕輕推開木門,一股發黴的味道混着墨香撲面而來,陽光順着門縫斜斜射進小樓,将空氣中飛舞的灰塵照得一清二楚。老舊陳腐的樓梯隔板上,隐約可見厚厚的灰塵,似乎很久沒有人走上去過了。忽然那樓板“咯吱咯吱”的響起,仿佛有人在樓上走動了幾步,那人住了腳,輕聲笑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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