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佝偻着腰身的老僧身穿青布直襟，自袖中掏出一條烏黑的銅鏈，那鏈子末端系着一件紋飾精美的銅器，只有巴掌大小。林潼還未及說話，王骥已經驚叫道：“火鐮！你這禿驢要作甚？”
“人都到齊了，好戲就該開鑼了。”老僧霜染一般的長眉抖動着，望向他們二人，“我早知那突厥人不能成事，故而留下一半炸藥在此，就是為了等你來。”
林潼打着主意，輕輕用手推了推王骥，“你速速回衙召集人馬，将寺中香客疏散，守住往來要道，莫要讓人靠近。”
“那将軍你呢？”王骥退了一步，卻不肯走。
林潼搖搖頭：“放心，這老僧既然在此等我，便不會輕易點火，他有話要與我說。”
“果然是個聰明孩子。”老僧望着王骥的背影，微微颔首贊道，“如果把你手上的通訊器關掉，那就更完美了。”
“廢話少說。”身邊沒了旁人，林潼也就不再客氣，“你搞這麽大陣仗，殺了這麽多人，不會只為了見我一面吧？”
“你覺得呢？”老僧反問。
“我覺得你愚不可及！”林潼怒斥道，“你蠱惑突厥人反唐背信在先，又不和他們通力合作，然後還自己跑到金吾衛衙門報案，連累突厥人失敗，如此大費周章卻一事無成，真是可笑之極！”
老僧笑着擺了擺手，手上的鏈子輕輕敲在銅火鐮上，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響聲：“我的失敗，就是你的成就呀！”
“成就？”林潼越聽越覺得膽寒，她覺得老僧話裏有話，卻又想不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麽，定了定心，冷笑道：“你為什麽要成就我？”
“成就了你，你才會在安全局站住腳，才會被信任，才能有機會接觸到更高的機密，也才能幫到我。”
“笑話！我的任務就是将你們緝拿歸案，又怎麽會反過來幫你？”
“會的。”老僧不以為忤，語氣輕柔的像是在給孩子講一個睡前故事，“總有一天，你會自覺自願來幫我，就像石亨一樣。”随着他的話音，林潼只覺得眼前一亮，有一顆火星自那老僧手中迸出，煙花一般照亮了整座閣樓！
那耀目的煙花只持續了一剎那，卻足夠林潼看清了老僧背後的一切。那裏有一條幽深的遂道，像是什麽人生生鑿出來的一樣，突兀而倔強的開在了牆壁上，漫長的臺階延伸下去，引向不可知的遠方。
時空門！
林潼搶上一步，剛要探進身去，卻被那老僧拉住衣袖，猛的向外推了一把，含笑道：“傻孩子，你要去哪兒？”
這語氣莫名熟悉，林潼只愣了一下，便被老僧甩出了門外。木門“砰”的關起，那處牆壁和其餘的部分一般無二，仿佛從未開啓似的，林潼正要再往前去，只聽門內“咔嚓”一聲，似乎是有人擦着了火鐮，跟着便是轟然巨響，一股熾熱的沖擊波伴随着濃煙撲面襲來，猩紅的火焰在林潼面前綻放，她只覺得腳下一空，閣樓片片碎裂，烈焰、木屑、書頁，裹挾着焦臭的味道，沖天氣浪将林潼高高卷起，又重重抛下，丢入了漆黑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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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吧？”阿拉蕾在林潼面前晃動着手指，“自從任務結束你就一直在發呆，點心再不吃就涼了。”
“石亨是怎麽被帶回來的？”林潼攪動着咖啡，忽然問道，“為什麽沒通知我？”
“姑奶奶！誰叫你動不動就關通訊器，我想告訴你都沒辦法啊！”阿拉蕾咬了一口棗糕，含混道，“我聽說是唐穿處的老鹿親自過去把他帶回來的——石亨差點把貞觀之治給毀了，恨得老鹿牙根癢癢，巴不得早點把他關到琉璃坊去。”
“琉璃坊是什麽地方？”
“琉璃坊啊……”阿拉蕾皺皺鼻子，“聽他們說，是鎮壓叛變者肉身的地方。”
“他們把石亨帶到那裏去了？”
“應該是的。”阿拉蕾嘆息，“其實他也怪可憐的，孑然一身來，孑然一身去，最後連死都不給個痛快。”
“你去過麽？”林潼盯着阿拉蕾塞得滿滿的嘴，問得很認真。
“那種地方我才不要去！”阿拉蕾把糕一扔，“你今天怎麽了？整個人都怪怪的，不是被炸糊塗了吧？我勸你呀，趕緊把東西吃完，還有一長篇報告要寫呢！”
報告麽？林潼苦笑，她的确有很多東西想寫，但是在落筆之前，她卻還有太多的疑問要解決。
空明老僧為什麽如此篤定自己會幫他？唐穿處的老鹿又是以誰的身份将石亨帶走的？林潼想起了房玄齡那雙似乎能将一切洞穿的眼睛，如果老鹿當時就在金吾衛衙門，卻又為何不跟自己通氣？抑或安全局的高層根本就不信任林潼，所以才會加派人手，以便在她不能甚至是不願意執行命令的時候，親自将叛變者帶回局裏？而若石亨已然叛變，那爾朱峤在其中又是什麽角色？
林潼只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疼得快要炸開，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在腦海中翻滾掙紮，卻怎麽也尋不到答案，忽然一個清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局裏高層的确有事情瞞着我們。
程糯！
林潼霍然起身，幾乎帶翻了桌子——她出任務這麽久，把程糯忘在了家裏，也不知道這貓兒現在怎樣，貓糧吃完了沒有。
“你替我跟老郭請個假，報告我明天交！”林潼丢下這句便走，留下愣怔的阿拉蕾，望着她的背影發呆。
“阿糯！”林潼跌跌撞撞跑進卧室。她開了門就覺得不對，屋子裏靜悄悄的，完全不像是有活物的樣子。但卧室裏也沒有橘貓的蹤跡，專門買給它的小床連皺褶都沒有，還像是新的一般。林潼撲向窗子，那裏也沒有開過的痕跡，廚房牆角的貓糧倒是少了一大半，可程糯究竟在哪兒？
“你在找貓麽？”
林潼吓得一個激靈，轉身看時，只見蔣峨眉抱着雙臂倚在門框上，好整以暇的望着狼狽的她。
“我把那家夥送去爾朱峤家了。”蔣峨眉絲毫沒有不好意思，手握在門把上，仿佛這裏是她的房間，“等你想起它來，那家夥早就成一條标本了。”
“你……你是怎麽進來的？”林潼遲疑道。
“不是我，是爾朱峤。”蔣峨眉像是早就知道她要這麽問，“他跟樓下保安說，你在出差，所以他來取貓，替你照顧幾天，反正他現在閑着。”
“康叔信了？”林潼半信半疑，康叔不是那麽好說話的人，又怎麽會私下幫爾朱峤開門？
“哦，他說是你男朋友。”蔣峨眉微笑，“忘了告訴你，爾朱峤坐着輪椅過來的，程糯又是自願跟他走，保安當然就信了。”
“你們……”林潼氣結，怪不得剛才上來的時候，康叔一直看着她偷笑，原來是自己不知不覺多了個男朋友，而且還是個殘障人士！
等等，輪椅！
“輪椅是怎麽回事？”林潼追問道，話音裏帶着自己都尚未察覺的急切。
蔣峨眉一笑即收，并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嘆了一聲道：“這小子狀況不太好，我正在考慮替他跟老郭請假，送他去美國就醫，可這小子就是執意不肯。”
“這麽大的事，怎麽能耽擱？我去跟他說……”林潼話未說完便頓住了。她現在是爾朱峤的誰？又怎麽能确定人家一定言聽計從？思量了片刻方道：“你可不可以帶我去找爾朱峤？我好……接阿糯回來，再當面謝謝他幫我照顧貓兒。”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蔣峨眉沒再說什麽，只将手中車鑰匙晃了晃，轉身下樓。
林潼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蔣峨眉敲了幾下沒有人應門，幹脆掏出備用鑰匙開了鎖，林潼的一句“這樣不好吧”便生生咽了下去。
“你的郵件我收到了。”爾朱峤似乎正在和什麽人通電話，房門虛掩着，看不見輪椅，只有他的聲音傳出來，聽上去十分輕松，“你不是覺得這次‘楊廣’太委屈你了麽？告訴他們，下次你要選‘李世民’……對，還按‘楊廣’那一套照搬，換個朝代你肯定能風生水起！”他大約是講的太久，将電話換到了左邊，用肩膀夾住，“對，就是一個套路，收着點兒性子，遇到一個叫魏征的要聽他的話，遇到一個叫長孫無垢的要娶她當老婆，遇到一個叫武媚娘的，呃，就像阿糯說的，馴馬和馴兒子的事情都交給她就對了……你問誰是阿糯？我家的貓！”
他大笑着收了線，轉頭看見蔣峨眉進來，拍拍膝頭的橘貓笑道：“你的小美女來了，還不快去？”
那貓兒“喵嗚”一聲彈起，撞在蔣峨眉懷裏，惱得她一把揪住貓的後頸，将它摔在沙發上：“□□，別碰我！”
（喂！你那天喝醉了抱着我睡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程糯嘟囔了一句，一眼看見了蔣峨眉身後的林潼，喜得蹿上了沙發靠背，正要撲過去，卻被她滿眼的淚水鎮住，愣了片刻才道，（這才分開了幾天，你就這麽想我，真不枉我……）他還要說下去，卻被一只橫着飛來的抱枕砸中！
（哎哎哎姓蔣的男人婆，你砸我幹嘛！）程糯揉揉眼睛，發現林潼早就越過它去，走到爾朱峤的面前，輕輕蹲下身子，伸手想要碰他的雙膝，卻還是縮了回來，顫抖着說道：“對不起，是我誤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