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紀安寧手忙腳亂地下了床,躲開傅寒駒灼灼的目光。
傅寒駒沒有進一步逼迫紀安寧。兩個人相安無事地換好衣服下樓,陪兩個小孩吃早餐, 各自上班。
紀安寧擠上地鐵, 心情才勉強平複過來。她已經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女孩,可在真正十七八歲的時候她也沒來得及擁有明戀暗戀的甜蜜感受,她理不清楚目前她和傅寒駒的關系。
紀安寧坐在地鐵上想了一路, 跟着人群下了車, 走向熟悉的出站口。沒想到剛走到外面, 一把局促又陌生的聲音喊住了她。
紀安寧愣了一下, 轉過身看向躲在行道樹旁的中年女人。她已經沒有了年輕時的美麗容顏,臉上過早地爬上了一條條皺紋, 曾經白皙潤澤皮膚現在變得幹巴巴的。
紀安寧心頭一跳,連連退後了幾步, 腦中有許多記憶乍然炸開, 卻又一閃而逝, 讓她捕捉不到痕跡。
這是她的母親。
紀安寧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眼前這個她應該要稱為母親的女人時, 父親正虛弱地躺在床上。醫生說他已經活不了多久了,最多半年, 最少幾天, 随時都有可能離開人世。她害怕得要命,一直抓着父親的手,一步都不肯挪開。
那天天氣很好,母親推門走了進來。她穿着時髦的短外套和短裙, 腳上踩着火紅色的高跟鞋,臉上化着精致的妝容,有着任何一個都市麗人、豪門貴婦所擁有的所有特質。
她有些害怕,往後退了退,還是緊握着父親的手。
她知道自己會被母親帶走,也知道這是父親的願望,可她還是因此而不喜歡這個突然出現的母親。她不喜歡她——以前她就一直沒有母親,為什麽突然就有了呢?為什麽不能讓她陪着父親走到最後呢?
後來……後來……
紀安寧後退了兩步,不願和女人太過靠近。很多事她記得不太清楚,可她知道很多不幸的根源都是這個女人,這個她應該稱為母親的女人。
紀安寧咬着唇,擡頭看向女人。
女人上前一步,急切地說:“安寧,你聽我說,你絕對不能再和傅寒駒糾纏在一起。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擔心你——”她的眼淚流了下來,“你千萬不要傻得再和他糾纏不清!他們這樣的人根本不會有感情——安寧,你千萬不要犯傻。傅寒駒那個人連他親生父親都可以逼死,更何況是你!”
紀安寧見左右沒有人注意到他們,松了一口氣,擡起頭與女人對視:“他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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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定定地看着紀安寧。
紀安寧說:“那個家夥活該。他、他從來沒把傅寒駒當成他的兒子,從來沒有盡過對父親的責任,甚至還想謀奪傅家的産業——不管最後怎麽樣,他都是活該的。”
紀安寧不是沒有憐憫心的人,可她不會憐憫那樣的家夥。
女人說:“不管他是不是活該都好,你絕對不能相信傅寒駒!他恨我們,他那麽恨我們——他絕對不會對你有半點喜歡——你不要犯傻!如果他現在對你好,肯定是想報複你——”
紀安寧說:“如果他想報複我,根本不用對我好,”她頓了頓,“他有的是辦法讓人過得不好,沒必要大費周折地用‘對我好’來報複我。”
女人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紀安寧。
這個女兒她以前是不喜歡的,與其說不喜歡,不如說她不想見到這個女兒。
這個女兒是她背叛初戀感情的證據,她被別人誘惑,爬上了別人的床,結果對方只是玩玩而已。她想回頭,紀安寧的“父親”欣然接納,好像她從來沒有犯過錯一樣。在他心裏,她永遠都是那個純真美好的女孩,哪怕她在世間的污濁裏打過滾,他依然不會放開他的手。
可是窺見過繁華世界的她永遠都不滿足。
她想要更好的人生。
她想要豪宅、豪車、珠寶首飾,想要燈光、想要宴會、想要萬衆矚目。她覺得自己應該得到那一切,而不是懷着愧疚留在一個落魄的畫家身邊,養大不屬于他們兩個人愛情結晶的女兒——一個她出軌、她不忠誠的産物。
從小到大只要她要什麽,他就會給她什麽。
她要自由,他就放手了。
可是她自由了嗎?她沒有自由。她從一個牢籠走到了另一個牢籠,前一個牢籠是他對她的愛,後一個牢籠卻是貪婪和欲-望。
他在臨死之前把女兒托付給她、讓她把女兒帶到身邊,是希望她能因此保有一絲理智與感情。
可是紀安寧一點都不像他。
——又那麽像他。
乍一看明明哪裏都不像,仔細一看卻又哪裏都很像。
要是多看這個女兒幾眼,她一定會發瘋的。
就像現在這樣,哪怕曾經被傷害過、哪怕曾經被不屑一顧地踐踏過,紀安寧還是對傅寒駒有種莫名的信任與依賴。
當初那個人看到她赤-裸着被人從酒店房間趕出來,不僅沒有憤怒和失控,反而還脫下外套把她裹起來,不顧衆人側目抱起她回到他們共同的家。在扞衛自己愛情的時候他那麽地懦弱,為了照顧她的感受甚至絕口不提她出軌的事,陪着她把別人的孩子生了下來。
可是她并不覺得感動,她只覺得他沒用,他怎麽就那麽沒用——為什麽他是個孤兒、沒有有權有勢的家庭,為什麽他畫畫那麽差勁、一直都出不了名,為什麽他只能給她愛、不能給她優渥的生活。
所以并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會有收獲的。
“你以後會後悔的。”女人臉色發白,聲音微微地發着抖,“你以後肯定會後悔的。不要相信他們,千萬不要相信他們啊,他們這樣的人根本不會有感情——”
“安寧?!”女人還在反複地警告着紀安寧,一聲帶着關心的叫喊突然由遠而近。
紀安寧循聲看去,只見何大壯從地鐵口走出來,手裏還提着幾個大大的肉包子。
何大壯顯然是看到紀安寧面前的女人有些古怪,怕紀安寧被來歷不明的家夥給纏上了,三步并兩步地走了過來。
女人沒和紀安寧道別,見到何大壯快要走近,轉過身匆匆地沒入人群之中。
何大壯皺起眉頭,問紀安寧:“怎麽回事?這女人古古怪怪的,不會是騙子吧?”
紀安寧一怔,搖了搖頭,老實回答:“她是我母親。”
何大壯沉默下來。
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沒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可世上有千千萬萬種家庭,有些家庭裏父母與子女的關系不僅沒那麽親近,反倒像仇人一樣相互仇恨、相互傷害。紀安寧這幾年雖然不至于把日子過得緊巴巴,但也确實是一個人養大兩個孩子,沒見有什麽人幫她忙。
現在這個“母親”找上門,大概是從電視上看到了《夢之家》的宣傳片,覺得紀安寧現在有錢了,找上門來讨點錢之類的吧?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何大壯不想勾起紀安寧的傷心事,大大咧咧地拍拍紀安寧的肩膀:“好了,再耽擱下去都要遲到了,我們趕緊打卡去吧吧!”他揚了揚手裏胖胖的肉包子,“吃了早餐沒?要不要分你兩個?”
知道何大壯是體貼自己才不多問,紀安寧笑着道謝:“吃過了,謝謝何哥。”
何大壯伸手揉揉紀安寧腦袋。
哪怕知道了紀安寧已經有兩個小孩,在他們心裏紀安寧還是剛見面時那個少女模樣的年輕女孩,像他們共同的妹妹一樣。他們道具組很小的,小得大家可以當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