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碑林初逢
1987年12月17日，師徒二人轉輾來到了終南山樓觀臺，智空改名莊無為，真棠易號玄洪。
1988年8月15日，玄洪道長的地下室迎來了一位衣着簡樸的‘貴賓’，開始布局。
1989年，釋禪正式成為省宗教局一處調研員，李染淨提拔為西安市碑林分局刑偵大隊副隊長，莊無為繪圖水準大為提高。
1990年5月20日，天氣漸暖，西安碑林博物館。
這裏是許多文藝青年經常來的地方，外地游客也很多，館裏還會定期舉辦一些公益性展覽。
今年為了慶祝西安碑林博物館入選中國申報世界文化遺憾項目預備名單，特例邀請社會上的收藏界人士舉行古代雕塑石刻藝術專題展。
這裏碑石如林，故名碑林。西安碑林內容豐富，它既是我國古代書法藝術的寶庫，又彙集了古代的文獻典籍和石刻圖案；記述了我國文化發展的部分成就，反映了中外文化交流的史實，因而馳名中外。西安碑林是在保護唐代石經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陳列由碑林、石刻藝術和其他文物展覽三部分組成，共12個展室。現有7座碑室、8座碑廊、8座碑亭，加上石刻藝術室和4座文物陳列，陳列面積4900平方米……
聽到自己的女兒就像是背誦導游講解詞一般的介紹着碑林，孔三日笑了：“你呀，當初就不該讓你上美院。”
紮着馬尾辮的女兒從書桌上回過頭來：“那我應該上什麽？”
她的媽媽也跟着打趣：“應該上西安旅游學校，将來肯定是一個才貌雙全的導游。”
撅着嘴巴，瞪着眼睛的女兒放下了手中的彩頁，徑直走到了爸爸跟前，向他告狀：“爸……你聽，我媽現在都跟着你諷刺我了，我這可都是為了你呀，你想呀，再過一周就是你在碑林布展的時候了，我了解過，碑林博物館自從挂牌後，
能夠允許私人在其館裏專題布展的，除了省內的文物瓷器專家周特利先生以外，您即将是第二個人，而且說句您不愛聽的話，人家周先生本身就是文物系統的權威人士，順利進入碑林布展是一件不太難的事，您就不同了，人們對您的印象總是停留在商人，這次能夠趁着申遺項目的東風進入其內，不可謂不是天賜之緣，所以，我呢是希望這次您布展成功，再現風采，當然了，到時我也能跟上沾光。”
看着女兒這般傾盡心思為自己的布展努力，當初的苦苦求子，二十多年的細心教導，傾盡所有的物質投入都是值得的。
這二十多年來，夫妻兩人在大衆媒體上少有露面，潛心養育來之不易的寶貝女兒，從小就讓她跑在同齡人的前面，給予她最為優厚的物質條件，生怕這個貼心的小棉襖有一絲褶皺，用岳父的話來說，比疼惜自己的老婆還過之，用老婆的話來說掏心掏肺還不夠。
或許，普天之下的父親為了女兒都可以做到，只是他比別的父親多做了一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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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書院門裏的人流量比平日多了許多，按道理說，即便是周六也不應該呀，這種景象倒與鄉鎮一年一度集會無二。
剛下公交車的李染淨今日穿着一件淡藍色運動裝，腳上踩着一雙鮮紅運動鞋，整個人輕快極了，活脫脫一只剛出洞的小兔子，從小身材勻稱的她這般穿着，與平日嚴謹專注的工作狀态判若兩人。
經過她身邊的男孩子偷偷瞄着這個在暖陽下身材微胖、青春活力的美少女。
閨蜜秦葦也按時到達，生怕耽誤了這次碑林活動。
二人來到門口時，秦葦好奇她的同學蘇木沒有出現，李染淨說是長安縣臨時出了傷人案沒法如約前來。
看看手表，還好沒有遲到，距離這次活動開始還有一刻鐘。
由于這次是知名文物收藏家在碑林舉辦的公益性佛像雕刻藝術專題展，面向所有的市民以及愛好者前來觀光，也不需要另行購買門票，憑靠自己的有效證件換票進入參觀。
二人愉快的在窗口跟前排隊換票，準備進入時，看到檢票處一個白白淨淨、上着純黑夾克，下穿藏藍牛仔的大個男孩在與工作人員争執不下，身邊還放着一輛橙色單車。
李染淨突然停下了腳步，面容姣好，前凸後翹的秦葦跟着停了下來，錯愕的表情悄悄在她耳邊喊道：“天吶！又犯花癡了！你能不能每次見了帥哥都矜持一下，就……就像我一樣，再說了，卷發男人不是我的菜。”
李染淨呵呵一笑：“你不懂，卷發男子才有魅力，時尚潮流，果敢勇斷，你說他本來皮膚就好，還要上身穿着一身黑……”
秦葦嗤之以鼻：“肯定是作嘛，哎呀，淨淨，不管了，開幕式就開始了，我可不想錯過孔先生的風采。”
硬拽着她進去，李染淨這會兒就像是站在河邊半天沒有喝水的犀牛一樣紋絲不動：“着啥急呀，佛像可沒有帥哥好看，跟你好好說呢，他好像碰到了麻煩，我想過去幫幫他。”
秦葦好像真有點生氣了，順手撒開了她：“那我先進去給咱們三占占位置。”
李染淨倒也沒在意，與秦葦從大學就認識了，到現在都整整五年了，一般幹部家的女兒都有這毛病，現在叫公主病，個性張揚一點，性子随心一點，受不了自己身在附屬地位的感覺，這一點并不讨厭，恰恰相反，與自己奔放不羁的秉性很是相似，所以二人才能不斷在摩擦差異中越來越蜜，越走越近。
有的時候包容是相互的，明明知道她的毛病卻不能理解，暗自生氣，這樣只會帶來無盡的苦惱，兩者之間的感情也就日漸遙遠了。
自己從小就失去了很多，但處理得當，慢慢後來擁有的就很多了，這種豪放爽朗的性子在一般女孩看來不是很受寵，除了自己的老爸經常贊美欣賞之外，剩下最多的就是這個脾氣很大但心地善良的閨蜜了。
“弄了半天，原來是想混進去呀！”李染淨走近二人身邊，雲中飄來一句不知所蹤的話，引起了兩人同時的異樣目光，自己卻有些接不住了，尴尬的小吐舌尖，又旋即恢複如初。
檢票的大姐看到這個陌生客人說了句公道話，瞬間更加理直氣壯了，聲音都變大了：“小夥子，你再這樣糾纏，我可就要叫警察了。”
吓得高個卷發小夥子趕緊退後了一步，瞪了她一眼：“要你多嘴，大姐，我真的是忘家裏了，都怪我早上出門急，要是時間來得及，我倒願意騎車回家去取，你想嘛，這麽貴重的證件我能沒有嗎？”
檢票口的大姐依然一本正經：“跟你說了多少次，沒有證件就是進不去，你非得在這兒跟我粘半天。”
有些着急的李染淨也聽不下去了，一個人想進去，可是沒有證件，一個人想攔着，可是說服不了，兩方相持不下。
不假思索，爽快說道：“這還不簡單，漂亮的大姐，你讓他把身份證號碼在你這一登記不久完了。”
卷發小夥子氣急說道：“我都給她說了，她還是不行，辦事真是死板。”沒料到這句話竟然把檢票大姐惹生氣了，兇着鼻子，橫着眼睛：“你說誰死板？年紀輕輕的怎麽這般沒有禮貌？”
怒氣未消的卷發小夥子還想上前争辯，二人已經面紅耳赤了，李染淨使勁地跺了一下腳，大喊一聲：“好了，不就是一張票嘛，我這張票全新未檢，他可以進嗎？”檢票大姐接過了票，沒再吭聲。
錯愕的卷發男孩實在沒想到這個陌生爽快的女孩竟然會把這張珍貴入場券給了自己，一時竟給愣住了：“那你，你怎麽進去？”
女孩沖他一笑：“你不用管我，自有辦法。”
莫名其妙進去之後的小夥徑直前行，生怕錯過了最為精彩的開幕式，走進了太合元氣坊之後，步入棂星門後，越過華表，就是活動現場了，可是他忽然收住了腳。
認為自己不該走得這麽輕快，剛才那個仗義出手的女孩還沒進來呢，即使她有辦法進來，也應出于禮貌說聲謝謝，便在牌坊與棂星門之間的道沿等候。
沒過幾分鐘，那個大大咧咧的女孩從門口處走了過來，或許是剛才情急沒有細看，面前這個微胖的女孩頃刻間吸引了自己，一雙洞庭湖般清澈的眼睛，一道西岳東峰般挺立的鼻子，一雙窖藏十年西鳳酒般濃厚的嘴唇，全部錯落有致的裝點在如豆乳般的臉龐上，再飾上起舞揚鞭般的馬尾辮，整個人像是從唐代周昉畫中走來，去往那東羅馬帝國的路上。
從來沒有在古城見到過這般讓他心動的女孩，這種感覺不是對她剛才援手的感謝，也不是對她飽滿身材的意淫，而是真真正正的喜歡，純純淨淨的傾慕，完完全全的直覺。
“哎，你怎麽還在這兒？”迎面走來的李染淨打斷了他的無限遐想，“我……我在等你呀！”這句話聲音他是有意控制的極小且輕，但還是被耳聰的李染淨聽到了，唇邊抹過一絲淡笑，不注意看，是察覺不來的。
随即又補充一句：“我還以為你早走了，比我那閨蜜可強多了，你看她說走就走。”
“剛才她說了替你占位置了，能有這樣周到的朋友可真幸福，對了，我一直好奇你後來是怎麽進來的？”并排行走的卷發小夥偷偷瞟了一眼，沒成想，人家女孩竟然給來了個反問：“都不知道你名字，為什麽要告訴你這個秘密？”
卷發小夥心頭一顫，停穩腳步，正身對着她：“你好，我叫釋禪，釋迦牟尼的‘釋’，禪宗的‘禪’。”
逗笑了笑點不高的面前女孩：“好奇怪的名字，我姓木子李，名染淨，染色的‘染’，幹淨的‘淨’，就職于西安市碑林分局第一刑偵大隊。”
當釋禪聽到‘刑偵大隊’這四個字時，不免心頭一驚，這個與自己年齡相差不大的漂亮女孩竟然是刑偵警察，這番膽量氣魄讓他對于面前這個女孩平添了一份仰慕。
一般的公安幹警都不容易，處理的事情非常棘手，與社會上各行各業的人打交道，更何況是整日游走于血腥殘忍的案發現場的刑偵警察，讓人吃驚的是還是個年輕靓麗的女警。
不過，從她剛才簡單的言語行為來看，這份工作她未必拿捏不住，性格開朗是公安幹警的基本要求，辦事果斷是刑偵警察的獨特思維，對人真誠是與人交際的自信原則。擁有此三點，即便是一個女孩也會是一個出色的好刑警。
更讓釋禪感興趣的是她如詩如畫、禪味頗深的名字，以前領導同事、長輩都說自己的名字挺有禪意，如今聽到這個名字，他不再這麽想了，自己名字只不過給人表面上貌似與佛有關，與禪有緣，當大家聽起來只會霎時呵呵一笑，過後之後不再多想。
而李染淨這個名字初來一聽，淡雅清淨，可是回過頭來細細一品，就會發現這其中大有深意，染者然也，其入耳；淨者境也，其至焉。或許是自己平日工作的關系，與宗派中人打交道多了，聽到這個意境深遠的名字一時之間浮想聯翩，扯遠話題了。
“莫非剛才你使用了警官證進來了？”一口白牙外露的釋禪突然發問，得到了心儀女孩的肯定回複與誇獎後，內心蕩漾出層層漣漪：“我現在工作的單位在省宗教局，偶爾也會與你們部門來往。”
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李染淨從口袋中抽出了右手拍打了一下他的胳膊，滿臉不悅的嚷嚷：“那你剛才不拿出工作證，讓我半天在那惹大姐生氣！”
這突如其來的一拳讓釋禪措手不及，就算是來得及，他也未必會真心實意逃避，因為這一拳雖然打在他的胳膊，卻樂在了心尖上，這種近似親密的舉動不是一個任性坦率的人是無論如何都打不出來的，足以證明這個女孩對他也有好感。
或許對方沒有自己心中這般狂熱躁動，但第一印象吸引了對方是沒有任何問題的。釋禪一般情況下面對這個問題可以選擇逃避，但此刻春心蕩漾的他卻沒有，直面回答：“因為我另有他用。”
古城牆文昌門外面的文藝路上，一輛綠色的國産出租車正在開足馬力，瘋狂地奔跑。車上的人是一個身穿藍色風衣的年輕男子，司機透過前面的透視鏡可以看到這個男子很是別致。
從子午大道上拉上了這個樣貌非凡的年輕人後，自己的心率就沒有正常過，進入運輸這一行業近十個年頭，很少能夠看到這般裝扮的年輕人。
一頭長長烏黑的頭發，用閃亮的皮筋緊緊紮好，整齊的就像是清宮戲裏的貝勒爺，如果膽敢把他的頭發放下裏，說不定已經到達肩部了。
這樣的留發年輕人恐怕在古城很難找到第二個了，只要上過學的男孩，性格再頑劣，父母再寵愛，學校也不容許這般放肆胡為。
光是留發也就算了，年輕乘客居然蓄胡，胡子倒也不長，不像那終南山下重陽宮裏的道士，但是這把胡子他卻不反感，很是喜歡，因為胡型很漂亮，也很幹淨，像是一朵盛開的牡丹一樣富貴多姿。
這般打扮若是沒有一張精致的五官來壓陣，恐怕也會跟大年三十看春晚舞臺上的潘長江一樣引人發笑。令司機有些嫉妒的是偏偏人家高鼻深目、臉龐俊秀、耳垂有福，十足一個T臺上的國際模特。
他也是來參加此次碑林佛像雕塑藝術專題展的人，檢票大姐在關門前最後接待了他，望着人家的身影好一會兒才磨磨蹭蹭走進辦公室。
這次的佛像藝術展主辦方是聞名秦川的漢唐博訊文物拍賣有限責任公司，主持人由董事長孔三日先生親自掌麥。
主體四個唐楷字體的‘長安佛韻’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眼球，此次孔三日先生也是費盡心思，向所有游覽者展示了150件北魏至宋代的石刻造像，代表了史上長安佛教藝術的超高水平。
陳列分為造像碑區、造像區、大型造像區，全方位闡釋了長安模式下佛教造像的典型樣式和藝術風格。
孔三日致以簡單明了的開幕詞：“首先歡迎社會各界人士前來西安碑林博物館以‘長安佛韻’為主題的佛像雕刻藝術專題展，當然了,也是我家女兒的畢業雕塑小展,能夠來到這天下碑林中舉辦個展，我是第二個人，為此感到非常榮幸，首先要特別感謝碑林博物館的領導大力支持。
大家都知道，宗教是一種社會現象，也是一種歷史現象，當然也是一種文化現象。從我們個人角度說來，佛教給予我們每一個人精神庇護所讓人療傷醫痛，或提供一個人生價值的目标讓人追求尋覓，從而擺脫塵世的痛苦和罪葕，或得永生和歡樂。
第二個要感謝就是我的女兒孔承歡，本次專題展的主題我苦思冥想，實在是煩惱一個恰當貼切的名稱，後來在我女兒的建議下，選定了‘長安佛韻’這個名稱。
從剛才大家熱議就能看出來，這個名字卻是很有水平，表現了這個十三朝古都漫漫佛史的發展，見證了漢唐為主的佛像造型的滄桑變化，是一場高品質超規格的佛學盛宴。
在我女兒的提議下，本次增設了游戲環節，希望有緣前來的游客自發組合，在參觀的同時尋找出心中最美的佛像，我女兒所修的專業恰巧是雕塑藝術，花費了整整一月的時間完成了一件滿意作品，最終看看是哪位有緣人所覓之物與我女兒所雕之物心有靈犀，最終也将由我女兒親手将此心愛之物贈送其人，好了，話不多說，恭請大家認真參觀，細心尋找，能否與佛結緣，機會在你們慧眼之中。”
聽到這個意外之喜的消息，着實讓釋禪、李染淨等三人倍加振奮，都說此行不虛，來對地方了。為了與李染淨多多接近，釋禪主動要與她一組，她也沒有拒絕，一看情況不對的秦葦也是個有眼色人，獨自靠攏了剛才站在身邊許久的長發男孩，從剛才第一眼看到他就被渾身散發的獨特氣質給迷倒了，經過交談才得知，他的原名叫做莊無為。
釋禪還為她擔憂了一番，認為自己這樣做會不會有點不好意思呢，李染淨說文化局主任的女兒就是這個脾氣，誰也擋不住，暫時不管她了，出不了啥事，難得碰上她所喜歡的男孩。經過了一個時辰的尋寶，來的游客各有所得，喜歡的佛像造型也是形象各異，多姿多彩。
只不過這會兒的主持人已經從風度翩翩的孔先生換成了他的女兒。在全場寂靜下來的時空裏，一位金發飄飄、婀娜多姿仿佛從昆侖仙境走下來的女子恍入大家眼中。
這一刻就像剛剛做了個夢，這般上古尤物竟然出現在古城西安，一向見過世面、走在時尚前沿的秦葦也忍不住喊了一聲，就連身邊品貌出衆的李染淨也連連驚嘆，文雅少言的莊無為此刻間也看得入迷，不知不覺中卸下了黑框方格眼鏡。唯有全然不在意的釋禪不屑一顧，心裏嘀咕：有什麽呀，都沒見過美女一樣。
來到舞臺中央，大家才看清楚了她那洛神般的臉龐：
花城素女挹雪蓮，天山馬鹿卧嬌前。
香肌雲腮清眸婉，雀發鶴眉玉臂寒。
昔日昆侖觸仙顏，今世長安感天緣。
情深不畏陽關險，意重莫道西域遠。
莊無為心中頓時想起了這一首多年前曾在山中夜晚夢見昆侖的仙女時所作的詩句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