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厭世-36
吳煜會去哪呢?嚴旭明真想不到。
比較肯定的是,他不會走太遠。嚴旭明沒看見呆呆獸,問房客,說吳煜帶走了。寵物不能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走托運,吳煜應該舍不得,呆呆獸對環境要求苛刻,幾乎每天都要喂食、換水,嚴旭明覺得他應該還待在本地。
可是這也沒讓範圍縮小多少,這麽大的城市,隐藏起來,真是太簡單了。
連續多日,下班後,他開着車到處亂轉,希望年輕人不期然的出現在面前。
有一次,經過地鐵口,他仿佛看見吳煜熟悉的背影,高挑、纖瘦,卷發在腦後紮成丸子頭,露出秀美的脖頸,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順着洶湧的人潮走下臺階,潇灑又冷酷。
嚴旭明即刻跳下車追過去,那身影卻像幻覺般消失了,地下通道被兩旁的廣告燈箱照亮,他站在交叉路口,四下環顧,人們行色匆匆,都是陌生面孔。
又到了春節,陪父母吃過團年飯,嚴旭明拒絕留下過夜,回到自己家。
可能是因為老了吧,欣賞水平跟不上時代,聯歡晚會一年比一年沒意思,他只看了一小會。
關掉電視,房間安靜得讓人難以忍受。嚴旭明坐在沙發裏,翻看吳煜給他發的短信。他看了無數次,都可以背下來了。開始是低聲下氣的請求他回來,說自己多麽傷心,接着變成了控訴。但即使是罵他,也罵的很憋屈、不痛快,惡毒的詞彙那麽多,他翻來覆去只是壞人、騙子……這種不痛不癢的,好像生怕罵狠了會惹嚴旭明生氣。
吳煜是真的愛着他,就算被傷害,也在溫柔的呵護他。
從年輕人的公寓裏帶回來的畫挂在背景牆上,正對沙發,嚴旭明擡起目光就能看到。回憶起他們分開的那個晚上,他極度後悔,看着看着,畫面無限放大,意識仿佛陷入進去。
烏雲下方掩蓋着黑魆魆的影子,跟夜色幾乎融為一體,像布料的暗紋,只有盯着看,才能辨認出起伏的輪廓。嚴旭明開始以為,那是小區裏成排的樓房,但是樓房的邊角會更銳利,不會呈波浪形。
那形狀,他總覺得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是山!
嚴旭明猛然想到。去年他們計劃去爬山,做攻略時,搜到過一模一樣的圖片,就是這樣連綿漸隐的山脈。
吳煜該不會去那了吧?
那裏離本地不遠,走高速只要兩三個小時,包車用不了多少錢,吳煜完全可以把呆呆獸帶在身邊。嚴旭明越想越覺得可能。他拿起手機,從頭翻閱年輕人給他發的短信,最後一條在元旦的晚上,一改之前的長篇大論,很簡短。
“再見,嚴老師,我不會再煩你了。”
他突然驚慌失措,吳煜去了山上,他該不會……?
不、不、不……千萬不要!
嚴旭明再也坐不住了,連夜開車趕去,一路上提心吊膽,祈禱自己猜錯了。
淩晨時,他到達山腳下,調出手機相冊裏吳煜的照片,挨家旅館詢問,所有的店都說沒見過。找到山上,已經天光大亮。過年期間,居然還有不少游客,成群結伴,只有他孤零零的。
車子不能進景區,停在山下,索道夜間又不營業,嚴旭明是一步一個腳印爬上來的,精疲力竭。
他覺得自己好傻,吳煜把山畫進了畫裏就代表他一定會來嗎?就算來,也不會在景區常住,肯定散散心就回去了。更加可能的情況是,他在外面租了一間房子,找到了新的工作,開始與嚴旭明無關的人生。
他們是真的錯過了。
嚴旭明買了水和面包,在休息區的長凳坐下。雖然餓,但是沒什麽胃口,吃了一點就難以下咽了。眼皮不住的打架,他靠在椅背上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搖醒。
“不要在這睡覺,當心感冒。”
是景區的清潔工阿姨。
“謝謝。”嚴旭明抹了把臉,确實感到鼻塞。
“面包還吃嗎?”
大概是怕他亂扔垃圾。
嚴旭明吃掉剩下的一半,把包裝袋給她。
“大姐,請問您見過這個人嗎?”他叫住對方,不抱希望的問。
保潔員瞟了一眼屏幕,看着他,眼神變得古怪,“他不就在外面嗎?”
嚴旭明懷疑自己的聽覺。
“那不是的嗎?”保潔員帶他走出休息區,指向平臺靠近山體邊緣的地方。
山上天氣多變,早上還雲遮霧罩,到中午,竟然放晴了,等眼睛适應光亮,嚴旭明看見一個人坐在欄杆邊,抱着速寫本在畫畫,三三兩兩的游客圍在他身邊,隔着那麽遠,看不清楚他的樣子。
真的是他嗎?
嚴旭明連道謝都忘了,邁開腳步趕過去。越走近,就越确定,那是吳煜。
年輕人在欄杆邊擺了一個攤子,為人畫像,兼賣手繪紀念品,有明信片、折扇……什麽的。他肯定衣服都沒帶就出門了,借的道袍穿在身上,頭發盤起,在群巒疊嶂的背景當中,真有幾分仙風道骨。
本來這種攤子,生意不會特別火爆,可能因為他長得帥吧,引起了圍觀。一個漂亮的女顧客坐在他對面,吳煜捏着鉛筆,剛剛勾勒出輪廓,神情投入,一絲不茍。
他應該一直住在山上,所以山下沒有人見過他,先前嚴旭明來的太早,他還沒有出攤。
他找年輕人找得那麽辛苦,真正見到對方,卻感到退縮。萬一吳煜根本只想快點忘掉他呢?
嚴旭明躊躇着,直到吳煜畫完,起身把畫遞給顧客,他來不及躲,兩人終于打了個照面。
看到他的一瞬間,年輕人像見了鬼,滿臉驚詫,手一抖,沒拿穩,顧客給的錢飄落在地上。嚴旭明正要上前幫他。他搶先彎下腰,撿起鈔票,一言不發,也不再朝嚴旭明的方向看,只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立刻又有顧客上門。嚴旭明不想打擾他,當着這麽多外人的面,也不好說什麽,退開來,在一旁等待。
一整天,他都沒找到合适的機會跟年輕人搭話。下午天又陰了,有點要落雨的征兆。吳煜早早收了攤子。嚴旭明走到他身邊,想幫他拿。年輕人攔着不讓他動手,把所有東西用繩子拴起來,一股腦扛在肩膀上,匆忙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