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觀濤山莊

我在哪裏?這點是我恢複意識的同時迫切想知道的事。

我張開乾澀的眼睛,極目四望,卻是暗沈沈的一片,什麽也望不見。

我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視力适應了黑暗,我才模糊的察覺身之所在│這是一間陌生的屋子,污穢的地板上有着許多淩亂的腳印,牆角散置着幾支空酒瓶和幾團衛生紙,屋子不僅陳舊,還有股窒悶難聞的黴味。

好一會,我撐着手爬起來,摸索着找到這屋子的門,可是使盡了力氣,怎麽也打不開這扇門。

我洩氣地抱膝而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時一個個問題立刻接踵而來;這裏是哪裏?我在這裏多久了?那個男人的企圖是什麽?他并未趁我昏迷時侵犯我,也沒有傷害我,那麽他将我關在這間暗無天日的屋子做什麽?

一個腳步聲由遠而近,我豎起耳朵,心髒篤篤跳起來;最後期待自由勝過恐懼被傷害的心理使我站起身,我用拳頭猛捶着木門;放聲大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門外的腳步聲似乎凍結了,許久後我聽見打開門栓的聲音,我繃緊神經,打定主意想趁開門那一瞬間沖出去。

門終於開一條縫,我用肩膀頂開門,手握在門把上的女人被我撞得倒在地上,她看來比我更驚訝;瞋張兩眼,在我身後喊:「喂;妳是誰?」

稍後我才曉得這間屋子位於濱海公路上,是一排白頂紅瓦的歐式建築中的一間,不過整排屋子都已經荒廢了,屋子旁邊長滿了蔓天的雜草,而屋前散置着許多報廢的家俱和海岸邊漂流過來的浮木。

這裏也曾經是政商名流的出入之地,有俱樂部丶渡假別墅丶酒館;看不盡的熱鬧與繁華誰知道後來會因為産權問題而被縣府勒令停業,業主抗争無效,整排漂亮的房子在斷水斷電,沒有客人上門之下,最後終於被棄置了,它慢慢地掩在荒煙蔓草中,成了養蚊子的空屋。

幫我開門的女人說:「很可惜吧;只是我也沒辦法,我不是這些屋子的所有人,只是受雇幫忙管理這一片産業。」

她上上下下觑着我,有着好奇和關切。

「小姐,妳說那個男人迷昏妳,将妳鎖在裏面,那個男人有傷害妳嗎?」

「沒有!」我漲紅臉,斷然否認。

「他沒有搶妳的錢?」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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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奇怪。」她的表情是匪夷所思和懷疑。

她告訴我這一帶常有不良分子丶飙車族丶游民聚集,只是第一次發現有人竟然會被關在屋子裏。

我沈默無言,精神松弛後只覺得疲累不堪。

她帶我到她相隔不遠的家裏,等待她幫我叫的計程車到來時,我的手突然摸到衣袋裏的一張紙;它是一張不大的便條紙,我訝異地攤開它,紙上像謎語似的寫着寥寥數語:「妳想知道的秘密,就從這裏開始…」

清晨六點二十分,我回到幾乎鬧翻天的家裏。

「小琦!」媽媽丶老哥丶田文靜丶乾爹一齊圍攏在我身邊。

「妳去哪裏?一夜沒回來,媽找遍了妳的同學丶妳可能去的地方,大家都急瘋了。」老哥說。

「是啊,有人看見妳上了一輛跑車,真的是妳嗎?」田文靜問。

聽着一句句關心的問題,我連休息都甭想了,只好把一晚的遭遇和盤托出。

「妳在想什麽呀?」老媽怒氣沖沖地說:「人家随便跟妳說點什麽,妳就跟着人家走,妳簡直瘋了。」

「他有對妳…」田文靜猶豫地說不出口。

「沒有,他沒□□我,也沒傷害我,假如妳是想問這個問題。」我鎮定地回答。

「那麽那個男人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哥深沈地問。

「我不知道…」我抱着胳臂,猶豫一下拿出口袋裏的紙條;「假如他的目的不是惡作劇就是真的要告訴我什麽,不過我不了解紙上的意思是什麽。」

大家都看了紙條,驚異得面面相觑。

乾爹的臉色變了變,「是那個男人寫的?秘密;又會是什麽秘密?」

我輕若耳語地說:「本來我以為是跟十六年前那件血案有關…」

「血案?妳說血案?」乾爹的神情恍若遭受撞擊似的;「妳怎麽知道的?妳媽不可能告訴妳吧。」

他看了看媽,媽沈默着。

我說:「是我慢慢查出來的,不止是血案;還有我的身世…」

「為什麽妳…」乾爹臉色陰沈,雙眸有如兩塊寒冰一樣冰冷;「妳根本不該知道那些事。」

「或許吧;假如沒有那個包裹,我也不會想去發掘我的身世。」

乾爹怔了片刻;「那個包裹引妳去發掘妳的身世?」

「是的,還有一封信;它帶我去淡水追蹤雪倫的下落,在淡水的畫廊門口,我也見到了您…」

乾爹錯愕丶驚疑,許久終於稍微回複冷靜;「妳有探查到雪倫的下落嗎?」

「沒有…那個畫家知道的也不多。」

乾爹抱着頭坐在椅子裏。

「乾爹,我一直想問您,那天您怎麽會到淡水去的?」我好奇地問。

「那天我之所以會去那裏,是因為我收到一封信…」

「您也一樣?」

「是的…上面就寫着兩句話,我不曉得什麽意思,抽空跑了一趟,卻看到雪倫的畫像。」

「到底是誰寄的,您也猜不到嗎?」我忍不住問。

「假如我能想到是誰搞的把戲,我早揪出他來了。」乾爹聲色俱厲地說。

哥撫着下巴,深思地觑着我和乾爹說:「你們想想,這一連串的事情會不會都是那個男人搞出來的,假如是,他和兇案有關嗎?」

「但他年輕得不可能是兇手…」

「我不是說他是兇手,而是懷疑他會真的知道些什麽…」

「他會知道什麽?他不過就是想要故布疑陣,還有什麽好說的?」乾爹憤怒地說。

這次就和以往一樣,再怎麽讨論也讨論不出個所以然來。

乾爹離去前想對我說什麽,最後他打住了,只是揉着我的頭,語重心長地說:「小琦,好奇心會害死妳。」

一晚都帶着關切和同情望着我的田文靜,雖然她聽不懂我們談話的內容,但她卻沒有進一步追問,她向我告別時說:「妳需要好好睡個覺,妳的模樣看起來糟透了。」

「我知道,我真慶幸維鈞不在這裏,不然他一定會氣瘋了。」

我回到房裏睡覺,疲憊使我很快入睡,可是夢中我卻又回到那間暗無天日的屋子中,幽暗冰冷,怎麽撞也撞不開四堵高聳的牆,於是我只能放聲呼喊。

「怎麽了?」哥輕喚着我,推推我的肩;;「小琦;醒醒!」

「哥…」我睜開眼,坐起身,身體仍簌簌發抖。

「妳在夢中一直喊,做惡夢了?」他在我的床沿上坐下來,溫柔地拍拍我的背;「夢到什麽?」

「我夢到我在那間小屋中…」

「別再想了,現在妳在家裏,沒有人可以傷害妳…」

他撥開我的頭發,對我笑一笑:「妳真是長不大,跟妳小時候一樣…每次做惡夢,倒楣的就是我了,半夜裏妳不肯睡,非得要我哄着妳。」哥故做輕松,試圖化解我的憂郁。

我癟癟嘴說:「我根本不記得了。」

「那都是妳小學一丶二年級的事,那時媽常還在店裏,只有我能陪妳。」

「原來你也是一個盡責的媬姆啊?」

「是啊,照顧妳一點都不輕松。」

他幫我拉好被單,像哄着小孩似地哄着我說:「再睡一下,今天是星期日,妳不用上課,我到中午再叫妳。」

我躺下去,突然想到他說過的話;「哥,你說過你不希望我是你妹妹,我有那麽令人讨厭嗎?」

哥皺皺眉,「我說過這種話?」

「你不可能忘了吧?」

「我不記得了,不過我怎麽可能讨厭妳呢?妳…不管怎麽妳都是我最愛的小妹啊。」

我大概又睡了兩個小時,直到電話鈴聲将我驚醒。

還來不及起身,我就聽到哥哥斷斷續續的回着電話說:「你既然不在這裏,她的事就不用你操心。」「她是我的妺妹,她的安全我會負責;你管你家的事就好!」

我慢慢走下樓,恰巧聽見話筒爆出一句音量大得連我都不會漏失的吼聲:「她是我未來的妻子,我當然有理由關心她。」

哥惱怒地想摔上話筒,還好被我一把搶下;「維鈞!」

維鈞的聲音充滿風暴,尤其經過哥哥那一關,他的脾氣更是翻騰不已:「妳去哪裏?一晚不見人影,妳又去找麻煩了嗎?」

「你怎麽知道的?」我愣愣地想,媽不可能打電話找維鈞吧。

「我聽我爸媽說的,他們說妳家很熱鬧,妳媽進進出出找妳,找了一夜,剛剛才知道妳回來;該死的,妳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你保證你不會生氣?」

「我才不會保證,妳到底幹了什麽事?」

「那麽我就不想告訴你。」我膽顫心驚地說,猜想他可能在電話那頭跳腳。

「小琦…」他柔聲威吓着。

他可能想到他就是再怎麽生氣也是鞭長莫及吧,僵持了一分鐘,他的怒氣稍微收斂了,靜靜地對我說:「好吧,我會控制我自己。」

於是我将晚上的遭遇盡量輕描淡寫,盡量簡略地向他說明。

「妳這傻瓜!」他咒罵着,「竟會做這種事。」

「你說好不生氣哦。」

「我不生氣才怪,下次見到妳,我非得好好教訓妳,提醒妳再也沒辦法做傻事…」

「我只是一時沖動…那個人沒對我怎樣…」

「假如他對妳怎樣呢?妳又怎麽辦?」

「我沒想那麽多…」

維鈞沈默了好半晌,聲音很冷靜│過分冷靜;「我到底要拿妳怎麽辦?」

「我絕對會小心的,到你回臺北前,我保證平安無事。」

「假如我相信妳的保證,我就是傻瓜!」

他挂上電話,我不禁懷疑他是否已在想下次見到我時要教訓我的方法。

X X X

那晚的事哥曾陪我到警察局報案,而警方也調查了,不過就像我們預料的;毫無所獲。

警方說法很公式化:「既然妳沒受傷害,沒有丢失財物,這是不幸中的大幸;關於案子我們仍會持續偵察下去,不過除非有更多的線索,否則我們也沒辦法告訴妳有什麽進展。」

我無可奈何地點頭說:「我了解。」

案子雖沒進展,乾爹的關切卻不曾稍減。

這一日,一輛豪華的白色賓士車出現在校門口,車子裏坐的赫然就是乾爹。

「您怎會來這兒?您不是很忙嗎?」我喜出望外地問。

「很忙也要吃飯,妳也一起來吧。」

我猶豫一下,這時下課的學生發現車子裏的人後,不約而同都投來注目禮。

我只好點了點頭,匆促上了車。

司機将車子開到一家高級的法式西餐廳,位子是早已預定好的,這家餐廳有鮮花丶燭光丶浪漫的音樂,顯示了絕佳的氣氛。

我曉得乾爹是美食家,但不曉得他最喜歡吃的是法國料理。

乾爹吃着精致的美食,沒有忘記問我警方如何處理的我的事。

我回答:「警方的意思是說;除非我能提出更多線索,否則案子很難有突破。」

「我早預料到了,他們老是抱着這種消極的态度在辦案,也難怪一些案子永遠也偵破不了。」

「就跟我父母被殺的案子一樣?」

乾爹愣了一下,點點頭,隔了一會他問:「妳對案情了解多少?」

「我只聽說警方逮捕了一個慣竊,但那個竊賊只肯承認他偷了附近的住家,卻堅決否認涉及楊宅血案,而警方也确實找不到他犯案的證據,只能以竊盜罪将他判刑,時至今日,破案的機會更加渺茫,只是變成一樁無頭命案。。」

「的确如此,那并不一樁好辦的案子。」

「可是我卻無法不想,到底是什麽事情引發兇手的殺機?財殺丶仇財丶與人結怨,還有什麽可能的原因?」

「咳;十幾年前警方都找不到原因了,遑論現在?當年偵破不了,現在更不用說。」

「可是我不甘心…我的父母含冤九泉?我的姊姊境遇堪憐,這一切都是拜那個喪心病狂的兇手所賜,這個案子一天不結案,我就一天不放棄。」

「說得好聽;妳以為妳能怎樣?」

「仍然有一線希望的,不是嗎?」我情緒激昂地說:「也許我能從那個男人身上找出破案的契機。」

乾爹震動一下,「妳還不死心?妳忘了妳險些遭遇意外?」

「我知道,但是如果能發現什麽線索…」

「妳太天真了,也許兇手在幕後操控一切,正一步一步等着妳掉入他的陷阱中。」

我不以為然;「如果是這樣,他為何不直接解決我,不是會令他安心一點。」

「什麽事情都有可能,假如妳還想繼續冒險,妳真是腦子不清了。」他以罕見的嚴厲口吻說。

我垂着頭,不敢冀望乾爹能夠了解我的想法。

乾爹冷硬地說:「現在妳不要再談這件事了,也不準妳再追蹤下去,如果妳媽媽管不動妳,只好我來管妳…」

「乾爹││」

「妳還當我是妳乾爹的話,就聽我的話,當年妳媽要求我将妳讓給她時,我給她的條件就是希望她能将妳的身世保密。」

「可是我有權利知道…」

「妳知道又怎麽樣,妳的父母已經死了,我不希望妳籠罩在過去的陰影裏,更不希望妳遭遇不測。」

乾爹的教訓不愠不火,可是卻令我難以招架;尤其是在他溫情的攻勢和壓力下,我只能乾瞪着眼,聰明地不和他争論下去。

不知是否這一晚的談話讓他想起以往對我的疏忽,乾爹自此後便常約我一道晚餐,偶爾有空也會到我家裏坐坐。

假如不談到血案的事,我和乾爹相伴倒也還算輕松,這一晚,他邀約我在一家剛開幕的粵式茶樓共餐。

乾爹一反嚴肅的神情,自在随和地說:「現在朋友見到我,不是好奇地問我說;到底我的女兒是怎麽來的,就是問我妳幾歲了,讀什麽學校,有沒有男朋友。」

「他們問這個幹嘛?」

「他們好奇啊,因為從來沒聽到我有個女兒。」

「奇怪;為什麽您和乾媽沒生孩子?」

「妳乾媽││不能生育。」

「為什麽?」

「婚前她因為生病,切除了子宮。」

「哦…」我頓了頓說:「可是您們沒想到領養嗎?」

「領養也不成,她怕吵,我們也沒太多精力放在小孩身上,本來我要領養妳,可是為了妳好,我還是忍痛放棄妳…」

聽乾爹的語氣似乎那是他很遺憾的決定,但我想他更遺憾的應該是沒有自己的親骨肉。

乾爹轉了話題問:「妳的男朋友;我記得他叫程維鈞吧,你們感情很好?」

「是的。」想到維鈞,我的眼裏亮了亮,「我們是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小時候我對他的感覺就不只是鄰居的大哥哥,我大概遠在他愛上我之前就愛上他了。」

「真好…」乾爹靜了半分鐘說:「我以為妳跟妳媽一樣,沒想到還是有些不同,至少妳比妳媽更能确定感情。」

「這是什麽意思?」我皺了皺眉,他的話在我心底泛起微波。

乾爹怔了怔,意識到說出口卻不能回收的話;只好說:「算了,我不過随便說說。」

「随便說說也有根據吧?難道您對我母親了解很多?」

「呀…」乾爹眼中浮起難解的神色;「我想總比我了解妳父親多。」

「是嗎?」我有點好奇,可是乾爹卻現出不願再重提舊事的眼色,拒絕我的任何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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