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失蹤

淩晨一點,維鈞忽來一通十萬火急的電話;「小琦,十分鐘後我去接妳,快點穿好衣服等我。」

沒有解釋,甚至也不等我開口,維鈞已挂上電話。

「到底發生什麽天大的事?」媽披衣站在房門口,電話是她接起來的,一開始不曉得是誰,差點媽就想咒罵電話裏的傢夥。

「維鈞要我換衣服,他要來接我。」我回應維鈞的話,大腦木木的,一半仍未清醒。

媽訝異地張大嘴,拉着回身要走的我。

「三更半夜的他要帶妳去哪裏?」

「我也不知道,我還來不及問他。」

「你們這兩個孩子哦…」媽搖搖頭,她大概覺得沖動行事應該是我的風格,怎麽維鈞也被我影響了?

我洗了一把臉,慢慢地有一點思考的能力,是啊,夜半時分,維鈞要帶我去哪裏?

衣服換好了,維鈞剛好來到我家。

「維鈞,你知道現在是幾點了嗎?」媽攔門而立,語氣中帶點苛責的意味。

「我知道,伯母;假如不是重要的事,我也不會選在這時候出門。」

媽臉色緩和一點;「重要的事,到底是什麽事?」

「我要帶小琦去見一個人…」

「見誰?」

「一個可能知道楊雪倫下落的人…」

Advertisement

媽張着嘴,一時沒了聲音,而我則不覺地沖向維鈞;「你找到雪倫了是不是?」

「小琦…」維鈞拉着我,冷靜地說:「我仍未找到她,至于有沒有可能找到她,一切都要先等我們見過那個男人再說。」

「哪個男人?」

「妳應該記得他的…他是妳在澹水見到的那個畫家。」

維鈞載着我駛向澹水的途中,大致告訴了我事情的前因後果。

四月中旬,他看到我交給他的限時信,又聽了我一番澹水之旅的描述,直覺上他不以為事情是我所想的那般單純,于是他抽空跑了一趟澹水,和那個叫做周仲青的畫家見了面。

周仲青的說詞還是和他先前告訴我的一樣,他一迳否認知道楊雪倫的任何消息,維鈞無奈之馀倒不勉強他,他只是剖析了她的病況,告訴畫家若是為了楊雪倫的病情着想,他應該會希望她回到療養院才對。

周仲青靜靜地聽他說完,臉上閃過幾種情緒,最後仍是冷笑地回應他:「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麽?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話?」

維鈞挑着眉,随手寫下他在高雄和臺北的聯絡電話,對畫家說:「那麽我只能希望當你再度遇見她時,可以梢個訊息給我。」

幾個月來,周仲青未曾給他消息,他也差不多要澹忘他時,午夜十二點半,忽來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你…你…還記得我嗎?你說她叫楊雪倫…你在找她…」

電話裏的聲音斷斷續續又含煳不清,不曉得是因為醉酒關係或是情緒不穩定,聽了好半天,維鈞才記起他是那個畫家,也是過了好久,他才聽懂他的意思:「有人帶走她了…雪倫…我不知道他的意圖…他帶走她了…」

「是誰帶走她?」維鈞打斷他無意義的話,急急追問。

「我不知道…他在我的頭上打了一棍,快得我來不及看清他…」

「你人在哪裏;告訴我地址…我去找你。」

費了一番功夫,維鈞才留下他的地址。

挂上電話,他猶豫着要不要帶我同行,最後他還是打了通電話給我。

「我想讓妳見見他也好,妳一定會想要解開心中的疑團。」

我一霎也不霎地盯着維鈞的側臉,好一會才完完全全消化他說的話:「你的意思是他騙我,這幾個月他都将雪倫藏在他那裏?」

「我猜是這樣沒錯。」

「那麽他說有人帶走雪倫,又會是誰呢?」我腦海裏盤旋一圈,忍不住想問。

維鈞蹙着眉,沒有直接回覆我;他反問:「妳認為是誰?」

是…我的聲音卡在喉嚨中,心裏透着涼氣,怎麽說都說不出那個可能性…會是…會是十六年前殺了我親生父母的兇手?

到了畫家的住處,那是一棟由磚瓦搭建而成,宛如倉庫一般的建築物。

找不到電鈴,正要敲門時,我們才發現門沒有上鎖,幾乎一推門,門就打開了。

那間洞窟似的屋裏沒有一絲亮光,只有模煳的月色從窗邊投射而下,帶着詭谲而奇異的感覺。

維鈞找到了電燈開關,雖不甚明亮,也能讓我們看清屋子內的景像。

這個地方顯然是畫室,地板上散置着顏料、畫紙、舊書、廢紙和好幾幅已完成或未完成的作品。

等我将視線投注到牆邊的作品上,我愕然發現畫像上都是同一張面孔的女人;她不是別人,她是我們找了幾個月的楊雪倫…

除了那幅曾在畫展中展出的楊雪倫畫像,還有浴着夕陽馀晖的楊雪倫;臨海而立的楊雪倫;在林蔭中漫步的楊雪倫…每幅畫的背景都不同,但是卻有一個共同的特色,畫家的筆将她表現得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而她精神方面的疾病反而被隐藏了,畫像裏的女人笑得飄淼隐約,不會讓人猜到她有甚麽不正常。

「原來周仲青一直知道雪倫的下落,可是他的目的何在,不是單純只是要幫她做畫吧?」我握着拳,怒氣橫生。

這時突然從牆腳的廢紙中傳來一聲綿長的□□,我們這才注意到,原來畫家躺在那堆廢紙中。

維鈞反應快,他蹲下身,撥開廢紙,扶起一身髒污,滿臉憔悴的畫家。

「你們來了?」畫家的睑皮浮腫,像是睜不開眼似的。

「你怎麽了?」維鈞問。

「沒什麽;只是頭很痛。」

維鈞的手撫上他的腦後,審視他說:「你的後腦腫了一個包,不過還好沒流血,應該不嚴重,用冰塊敷敷會比較不痛。」

「我這裏沒冰塊,只要死不了就無所謂了。」

維鈞并不堅持,他扶畫家靠牆而坐,畫家無力地将頭放在膝上,樣子猶如缺少了支撐的布偶。

他就這樣一動也不動地坐着,直到我的怒氣逼我開口。

「你很會編故事嘛,你說你在桃園的農莊遇見她,你幫她畫了一幅畫,從此你就沒見過她了,不是這樣嗎?」

周仲青略擡了一下眼皮,眼裏現出不知是歉意還是痛苦的神色。

「不,我确實是在桃園遇見她的,只是并不是在農莊裏,而是在一條小山溝…」他低低地說。

我哼了哼;「小山溝?」

「是的…那時我在農莊裏暫住,我喜歡那裡的景緻,決定留在那裏完成我的畫,有天傍晚要回農莊,突然看到有個女人倒卧在乾涸的山溝裏,她的臉上和身上都流着血,我送她到醫院,她卻發了瘋似的不要留在醫院裏,那時我才知道她的棈神方面異常,原本我想通知警方,但最後一刻我改變了主意,我帶她回家,照顧她的傷勢,然後我發現她成為我不可或缺的靈感的來源,我不由自主地喜歡上她…。」

我緊握着拳頭,恨不得在他的後腦再補上一拳。「你是在說天方夜譚嗎?你喜歡她?我有沒有聽錯?你将她當成禁脔,因為她沒有自己的意志,可以任你随意侵犯她…」

「沒有…我沒有侵犯她…」

「這又是你另一個謊言吧,畢竟她不懂得控訴你…」

他腦袋晃得像個博浪鼓,亳無愧色的說:「妳可以因為我留置她而指控我,但請妳相信我,我絕對沒有侵犯她…」

「哼…」我眼裏滿是怒火,假如眼光可以殺人,他早就被我千刀萬剮了。

「小琦…夠了…」維鈞将我推離他,好讓他能夠發問;「幾個月前我們去找你,為什麽你仍隐瞞她的消息?」

畫家抱着腦袋,手指犁過亂草一片的頭髮說:「我想你們要找她,到頭來還不是會将她送入療養院…之前你告訴我,她回到醫院可以受到完善的醫療,或許你是對的,但是我卻更希望她能恢復正常…」

我正要插話,維鈞卻阻止我,他問道:「她的狀況怎麽?」

「也許你不信,她的狀況一天比一天好,不像我剛認識她時她會無意識的哭嚎,也不會癡癡傻傻地喃喃自語,我從她眼裏知道她認得我,信任我;我做畫時她會靜靜地待在我旁邊,不吵不鬧,任誰也不會知道她是個精神異常的女人,充其量只像個迷途的小女孩,忘了自己是誰。」

我和維鈞對視一眼,他的說詞令我們存疑。

「所以你認為她有恢復正常的一天?」維鈞問。

「我是抱持着這個信念。」畫家回答。

我的怒氣消散一點,可是一想起雪倫的安全堪虞,我的氣燄又起。

「你相信她有恢復的一日,可是你仍不能擔保她的安全,既然如此,不如她永遠瘋傻下去,起碼不會有生命危險。」

「生命危險?」畫家怔忡地望着我,一臉驚愕;「帶走她的人會傷害她嗎?」

「你以為呢?」我冷冷地說,無意多費唇舌。

「到底事情是怎麽發生的?」維鈞問。

畫家閉了閉眼睛說:「晚上十一點我從外面回來,我想她應該在房裏睡了,所以我連燈也沒開就踅回畫室,忽然我聽到她的房門裏有腳步聲,接着又聽見她悶哼的聲音,于是我起身要走到她房裏,突然有個人影推了我一把,我的腦後被重重敲了一棍,在那一秒間,我看見她被一個男人摀着嘴,很快得被拖到外面。

「你沒看清楚那個男人?」

「沒有…可是感覺上他應該高大的。」

「你想想,除了我們,還有誰在打聽楊雪倫的消息?」

「還有…石政哲…可是那是幾個月前的事了…對了…前一陣子鄰居告訴我,有個開着黑色跑車,臉上戴着墨鏡的男人在我家徘徊…」

「黑色跑車…」我低語着,沒來由聯想到幾個月前那名迷昏我的男子,他不也開着一輛黑色跑車?

維鈞聽着,不動聲色問道:「就這樣?」

「當然畫展展出後,還有很多人向我詢問我畫中的女孩的身份,但我看他們都只是出于好奇…」

「唔…」維鈞點點頭。

一夜折騰,我們比畫家還疲累,不管是精神或肉體方面,尤其我們都還挂慮着雪倫的安全,內心就像挂在半空中一樣忐忑。

畫家一直記着我說過的話,逮着機會問我說:「妳說雪倫會有危險,那個男人會加害于她嗎?」

我的眼中迸出火花,聲音卻無比寒冷:「你想要知道嗎?十六、七年前,兇手殺了我們父母,雪倫不僅是親眼目睹,還差一點死在兇手手下,至今案子仍未破,若是帶走她的人是兇手,你猜他會如何對待她?」

畫家瞪直了眼睛,來回在我臉上巡睃,直到他了解我說的并非虛妄之言,他的臉色便在一瞬間驟變。

「不…不會…」他退後兩步,腳下一個踉跄,差點就仆倒在地。

「小心…」維鈞适時扶起他。

畫家眼神狂亂,發了瘋似地指着電話。

「怎麽?」維鈞納悶地問。

「那麽你們為什麽還不報警?」他問。

我沖動地說:「我們會報警的,到時連你也逃不了刑責。」

畫家說:「我不在乎,假如她能平安,就是要我去坐牢我都很樂意。」

「現在報警不會太晚了嗎;該報的是十一個月前…」我冷冷地說;卻見他已經在和警方聯絡。

維鈞來到我身邊,輕聲對我說:「原諒他吧…難道妳看不出他是真心愛雪倫的;光從他的畫裏就可以看見他多煞費苦心地想要幫助她;也許他做錯了,但是告他又能挽回什麽?」

我掩着眼睛,怒意未歇地說:「但是雪倫怎麽辦?」

「交給警方處理吧,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人口失蹤案就能交代得過去的。」

「但是我是怕警方找到她時,她已經…」我喉嚨一緊,澀澀地說不出口。

「不會的…」維鈞安慰我,可是我會不知道他和我也有同樣的想法嗎?

第三天,在電視臺碰上了乾爹,乾爹立即拉着我詢問;「小琦,聽妳媽說;雪倫失蹤後就是跟那個畫家一起?」

「是的,他把雪倫安置在他的畫室裏,直到三天前有人将她帶走,現在還沒有消息。」

「你們報警了?警方有採取什麽行動?」

「警方還在調查中…我不清楚他們會採取什麽行動。」

「那麽那個畫家呢?」

「警方說,除非我們提出告訴,否則他們不會起訴他。」

「難道你們不準備告他?」

「我是想,可是維鈞反對。」

「為什麽?」

「維鈞認為他對雪倫是真心的,而且雪倫既已失蹤,控告他于事無補。」

「真是太便宜他了。」

乾爹臉色很陰沉,但我慶幸他未大發雷霆。

他還想說什麽,田文靜卻在這時來到我和乾爹身後。

「石先生、小琦;你們在這裏啊?」

她熱情的笑着,自然而然地挽住我的手。

乾爹轉頭問她:「錄影結束了?」

「嗯。」她點了一個頭。

「那麽妳和小琦在這裏聊聊,我跟製作人打個招呼就走。」乾爹說。

「哦…好。」

乾爹走得不見人影,田文靜才吐着舌說:「跟石先生合作壓力好大,我怕我無法達到他的要求,惹他生氣了。」

「不會吧,我聽說他雖嚴格,但他對歌手很好。」

她愁眉不展;「是嗎?可是他最近卻常常發脾氣,不僅是我,連工作人員都被他罵得受不了,他們私下還開玩笑說;石先生大概就是因為我的關係才變得陰晴不定的。」

「既然妳也知道別人是開玩笑的,妳何必在意?我的乾媽不是很欣賞妳;妳一定有她所欣賞的優點。」

「石太太人很好,當然我更感謝她。」

「那就好了,妳一定要好好表現。」

「我知道…」她說;「聽說妳要訂婚了,真是恭喜妳了。」

「妳要來嗎?」

她搖搖頭:「妳能諒解我不能參加妳訂婚典禮的心情吧?我衷心為妳祝福,可是我還是不能面對他。」

我們都知道她說的是誰。

我不想為難她,只能颔首:「好吧,我了解。」

她開朗了一點;「可是我還是很想為你們慶祝,哪天妳一定要給我這個機會。」

「好啊。」我随口答應。

晚上十點,我面對着一本攤開的書發呆,這時候媽來到我的房間。

「小琦!」她拍了拍我的肩。

我回過頭去。「媽,妳還沒睡?」

「還早。」她說;拉着我在床側坐下;「陪我坐一下,我們好久都沒時間聊了。」

「您要聊什麽?是雪倫嗎?」

媽點頭;「妳一定很擔心雪倫的安危吧。」

「我能不擔心嗎?光是想到帶走她的那個男人的動機就叫人擔心,要是他是兇手,雪倫鐵定活不了。」

媽沉吟一下說:「妳別儘往不好的地方想,我認為雪倫現在安全的很。」

「您認為?您從何斷定的?」

媽笑一笑;「是廟裏的籤詩…我求神拜佛還抽了籤,是上上籤呢。」

我覺得好笑;「抽籤要是很準,您為什麽不順便問問神明她人在何處?」

「妳別不以為然;我以為上天有它的旨意,也許連十六年前的案子也能一併偵破。」

我滑稽地擡着眉毛;「您也順便向神明問了嗎?」

「是啊,妳不會相信有多準,籤詩上有這麽一句:『撥雲見日沉冤雪,水落石出公理揭。』它不是很清楚的預言;案子有偵破的希望?」

我不太熱衷地說:「真的嗎?假如是那樣就好了。」

媽的神情很認真;「我寧可信其真;至少廟裏的籤讓我稍微放了心,不然像妳盲目的擔心又有何用?」

媽說的沒錯,再怎麽擔心煩躁都無濟于事,但我還是寬不了心。

媽溫柔地環着我的肩說:「妳應該想想妳的終身大事,訂婚不是辦家家酒,雖然你們只要簡單的儀式,但有些事情仍是不能免俗的。總要做些喜餅、訂幾桌酒席筵請客人吧。」

我往後倒向床上;「呀,這麽麻煩,早知道婚也不要訂了,我應該要求維鈞直接娶我算了。」

媽輕笑;「妳呀,還真好意思,什麽都不會,怎麽做人家的太太?還好只是訂婚,我還有時間來□□妳。」

我皺皺眉,沒心情想那麽多,但媽才不管,她說着就搬出一套為人妻、為人母、為人媳的理論,就像和尚唸經一樣唸出一大篇道理。

為了阻止她再繼續唸下去,我便涎着笑臉問:「媽,為什麽妳淨說我,妳和爸爸離婚十幾年,為什麽妳都不再追求第二春?」

「妳這小孩胡說什麽?」

「我沒胡說,我是好奇;這幾年來都沒有男人追求妳,沒有男人令妳動心的嗎?」

媽眯了眯眼,眼中閃過一絲不安,半晌後她才說:「即使有,我也不可能再結婚了,假如妳要這麽問,我只好清楚的回答妳。」

「為什麽?」我盯着媽,對她空白了十幾年的感情生活突生好奇。

「因為我有你們兩個孩子,這不就夠了,我不想要別人來打擾我們母子三人的生活。」

「那麽那個男人是誰?」

「哪個男人?」

「令妳動心的男人。」

媽望了望我,眼神封閉;「妳太愛胡思亂想了,我有說過我對哪個男人動心過嗎?」

我癟癟嘴,一臉不信。

媽表情堅定,不管我怎麽問都問不出個究竟,臨走前她說:「沒什麽好說的,戀愛是你們年輕人談的,我早就已經失去了談情說愛的權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