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沉銳
八月上旬,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電視臺臺慶,光是接待前來致賀的貴賓,簽收各界致贈的花籃和賀禮,就足以忙煞我們這群在電視臺打工的學生。
好不容易找到忙裏偷閒的時間,我正想熘回休息室喝口水,剛轉身,差點和我身後的男人撞個滿懷。
擡起頭,道歉還沒說出口,我立刻僵住了,這張面孔幾個月來一直萦繞在我腦海中,如同黑暗小屋中的記憶,帶給我一股驚懼和不安的感受。
眼前的男人倒是很平常的開口:「真是很有緣;我們又見面了。」
我嚥下了差點脫口的驚呼,張口結舌地問:「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咧嘴一笑說:「妳不相信我是受邀前來參加電視臺臺慶的嗎?」
我斜睨着他,問道:「誰邀請你的?」
「是誰很重要嗎?」
「不!我更想知道的是你是誰。」我說。
他笑了笑,慢慢走近我,我退了兩步,牆将我的後路擋住,退無可退之下我只好擡起頭,勇敢地迎視他,故做鎮定地問:「你想幹什麽?」
他的手撐在牆面上,仰頭而笑:「妳以為我要幹嘛?幾個月前我有對妳怎樣嗎?」
我驚異地瞪着他,想起那時他毫無理由的行為。
我戒慎地提防他的行動,試探地問:「那時候你接近我;迷昏我,到底存着什麽目的?還有你留下那張字條是什麽意思?」
他笑而不答;伸手撩撥我的頭髮;「妳肯為這個答案付出什麽代價?一個吻嗎?」
我不由得背嵴僵直,往後縮了一下,打掉他的手:「別碰我!」
他爆發一陣笑聲,收回了手,抱着胸盯着我問:「真有趣,那麽假若我告訴妳一個妳心心念念在尋找的女人的下落,妳會不會用吻回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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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他,「你說的是誰?」
他聳聳肩,反問我:「妳以為是誰?」
我不則聲;他等了兩秒,突然車轉腳跟,一語不發往電梯門的方向走去。
我錯愕地看着他揿了電梯鈴,看着他走進打開的電梯裏,正在納悶他的舉動為何時,只見他攔着電梯門問我:「想知道就走吧,妳不是想見到她?」
我理解他的用意後,本能地後退一步,堅持問道:「你說的是誰?是不是…楊雪倫?」
他露出詭谲的笑意說:「又是一個問題,問題太多表示誠意太少,看來我缺的是時間,妳缺的是決心,假如妳那麽猶豫,我也不勉強妳。」
他話一說完,不再嘗試勸誘我,鬆開手,電梯門立刻阖起。
我怔立好一會,想攔阻,已經來不及。
追下樓,果然也是為時已晚,他像一陣飙起的陣風,早就沒了蹤影。
「郭姐…」我跑向服務臺,急切地問:「剛剛妳有沒有看見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從門口走出去?」
郭姐擡頭望了我一眼;「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有一堆,我怎麽曉得妳說的是哪一位?」
另一個在服務臺工作的陳姐問:「是不是繫了一條藍色領帶,輪廓很深的男人?」
「是…妳見到他了?」
「讓我看看…」她翻着訪客登記本說:「我記得他姓沉…對了…他叫沉銳…他剛換回他的證件…」
「沉銳…只有名字嗎?」我抱着希望問。
陳姐開玩笑說:「難道我們連他的生辰八字都要記嗎?妳也沒有要我們幫妳留意啊。」
我頹喪地說:「對不起,我只是有點心急。」
「是要緊的事嗎?那麽妳何不去問問站在門邊抽煙的方指揮,剛才我看見他在門口曾喊了沉銳一聲,或許他認識他也說不定。」陳姐提醒我。
方指揮是電視臺的樂隊指揮,也是一位沒有架子的人,我在門廊上找到他時,他正對着天空吐白煙。
「方指揮!」
「咦?妳是…」他想了想,記起我是誰;「餘思齊的妹妹?」
「是的。」我迫不及待地問:「您剛才是否有看到一個人…他叫沉銳。」
「沉銳?」他探了探頭說,「他已經走了啊。」
「我知道;您認識他嗎?」
他詫異地望了望我說:「我是認識他,但也不算很熟,兩年沒見到他了…剛才還差點和他錯身而過。」
「噢…」我略感失望;「這麽說他不是你的朋友?」
「朋友?我沒聽過他有朋友,他那個人太高傲、太神秘了,沒幾個人摸得清他的底細,就像他的身世;有人說他是山地人、有人說他是溷血兒,說歸說,還是沒人能證明他的身份…幾年前我遇到他時,原本想網羅他到我們樂團來,無奈他一點意願也沒有,只是讓我碰了一鼻子灰。」
「他是音樂家嗎?」
「不…他不是音樂家,因為他對這個行業沒有多大的興趣,如果要說,我會說他是個音樂天才…」
我愕然;「天才?」
「是啊;我聽他吹過薩克斯風、小號;也聽他彈過鋼琴、小提琴,無論什麽樂器到他手裏都能奏出極致的樂聲來,使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才能。」
「可是你說他不是音樂家;那他到底是做什麽的?」
他搔搔頭說:「這個我就一無所悉了。」
「我該怎麽找到他呢?」
「妳聽過蜂鳥pub嗎?」
「沒有…」
「它在慶城街XX巷內,幾年前我就是在那裏認識他的,幸運的話有可能妳會找到知道他下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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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鳥PUB在一條暗衖窄巷內,若非有人指引,可能我還找不到它的所在。
雖然地點隐密,它的客人倒不少,方指揮說過這裏是音樂工作者最喜歡聚集的場所,但我卻瞧不出它和一般PUB有何不同之處,一樣也是氤氲的光線,以及滿屋子瀰漫着嗆鼻的煙酒氣味。
我在吧檯的高腳椅坐下,環視四周,尴尬地不知要從何探聽起。
「妳想點什麽?小姐。」一顆大腦袋忽然從吧檯內伸出來,讓我吓了一跳。
我匆促地看了飲料種類一眼,随口說:「香槟好了。」
酒保遞上了香槟,澹澹地瞥我一眼:「妳是第一次來嗎?」
「是的…我來找人。」
「有需要幫忙的嗎?」
我點點頭,「你聽過一個叫沉銳的人嗎?」
「沉銳?」他蹙着眉,伸手摸了摸下巴;「好像聽過,他是這裏的客人嗎?」
「這…我聽說他在這裏演奏過貝斯和薩克斯風。」
「哦…」他眼光閃了一下;「妳說的是他…我想起來了…」他說道:「他是在這裏演奏過,不過那是二、三年前的事了,後來他好像出國了…一直到半年多前我才又見過他一面。」
「這麽說他最近都沒有來這裏?」
「是啊;就我印象中是沒有。」
我抿着唇,掩不住心裏的失望,但仍冀求一絲希望地問:「有沒有人可能知道他的住處,或是有什麽可以找到他的方法。」
「這個…妳問住我了,不然我幫妳問看看好了,也許會有線索。」
一個晚上下來,沉銳的名字猶如擲在海上的浮标,在一個個客人之間叮叮傳響,差不多所有的客人都知道有個女孩在探聽沉銳的下落。
有二、三個客人談論着他說:「沉銳;好久沒見着他了,他不是失蹤了?」
「他沒失蹤,聽說他去歐洲,應該回來了吧。」
「啧…他生活得倒像富家公子,到底他是哪家豪門企業的公子啊?」
「誰知道?有一次我問他他父親是做什麽的?他說了幾個答案;司機、賭徒、植物人;問我要選哪一個。」
「他說話從不正經。」
「是啊,他的口風簡直是滴水不露,到現在沒有一個人搞得清他是什麽底細。」
啜着飲料,我的耳邊邊捕捉有關沉銳的議論;似乎認識他的人不少,但真正了解他,知道他近況和住處的人卻一個也沒有。
難道找一個人會比大海撈針還難嗎?我失望的想,除了他的名字,其他都是不确定的消息;他是何方神聖?是不是找到他就可以解開我心中的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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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妳在酒吧待了一夜就是要找那個叫沉銳的男人?」維鈞問。
我沒預期他會發脾氣的,因而看見他陰沉的臉色時,我反而不曉得該如何接口。
「程醫師;能不能先看一個急診病患?」門外的護士探頭進來。
維鈞收回嚴肅的眼光;向護士點了點頭。
我鬆口氣,暫得緩刑地退出診療室,從診間外我可以看到一個惶急的母親抱着一位因為手臂燙傷,哭得聲嘶力竭的一歲大男嬰,維鈞仔細地審視小嬰孩的傷勢,邊哄邊為他上藥,但小嬰孩卻毫不配合,踢、翻、掙紮,就是想掙脫維鈞的懷抱,掙脫不開索性採取哭嚎攻勢,在幾乎都可掀翻屋頂的哭聲中,好不容易才結束診療的工作。
小病患一走,空氣頓時冷清下來,而維鈞也換回了原來的嚴肅面孔。
「昨晚怎麽回事?」他回到原先的問題上,似乎不打算就此罷休。
「我不是說了?」我謹慎回答;「我是去找他,但我沒有找到他。」
他橫眉怒目地說:「妳很遺憾是不是?要是他又對妳玩花樣妳能防範嗎?」
「我會注意…」
「妳會注意才有鬼,為了要找楊雪倫妳恐怕龍潭虎穴都會去。」
他的怒氣令我有點訝異;「你為什麽對沒有發生的事發脾氣?我并沒有跟他上車…」
他瞪着我說:「以我對妳的了解,下次妳就會了,不是嗎?」
我沉默一會才說;「可是雪倫很可能是被他帶走了啊,畫家的鄰居不是說曾看到一個開黑色跑車,戴着墨鏡的男人在他家徘徊?」
「是啊;妳想得到這一點,可是妳能想得到他的企圖嗎?他是要利用雪倫引誘妳呢;還是要善心地為妳們安排一場姊妹會?」
「我怎麽知道?」我有點怒意地說:「我不知從哪裏聽來一句話:哪件事情沒有風險,就看它值不值得冒險,假如我那麽害怕他會對我怎麽,那麽我永遠也找不到真相了。」
「該死的…」他低咒。
這時适巧又有個病患,護士送病歷表進來時才止住維鈞的咒罵,趁着這當兒,我熘出了診間;離開診所。
外頭烈日毒辣,若是在馬路上漫無目的走下去,不中暑大概也會脫層皮。
我沒有回去上班,就這麽在大街上閒晃,心裏亂紛紛,頭也昏沉沉的,除此之外我還感覺到一股難以排遣的焦躁和煩悶的情緒,因為雪倫;因為那個叫沉銳的男人。
維鈞說的沒錯,若是我能找得到雪倫,不計代價都無法阻止我前去。
走了半小時,陽光曬得我頭昏,等我發覺繞了一圈又走回診所門口時,我只好認命地面對維鈞了。
護士休息去了,診所裏沒有半個病人;但維鈞還在,他來開門時我投入他懷裏,趁他還沒開口訓誡時我先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但能不能先等我說完;雖然我沖動、做事欠考量,但我不是三歲小孩,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麽。」
我一口氣說完,擡眼看了看他,他則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你以前說過你愛我的單純、善良;那時你一定想不到我有個多複雜的身世背景吧;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無知是種幸福,為什麽當初我要探究我背後的身世?為什麽我不能繼續做個無憂無慮、單純的餘雪琦?」
「但我就是沒有選擇的權利吧;包裹、限時信、畫像、海濱小屋;一個一個疑團,引我一步一步踏入十六年前的案子裏,我不知道沉銳是不是在幕後操縱這一切的人,就是因為我不知道,所以我必須設法找出真相…」
淊淊不絕說了那麽多,維鈞的神情反而更陰沉,他等我停住嘴,觑着我問:「我從沒反對妳去查吧?但為什麽妳總想一個人去行動?」
「我沒想那麽多。」
我的答案顯然沒有消除他的怒意,他擰着眉,繃起下颔,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口,盯了我片刻,将我輕輕推開,邊轉身邊用着壓抑的聲音回覆我:「妳是該好好想想的。」